西红柿小说 > 历史小说 > 刺客列传之离火灼天 > 第10章全文阅读

仲堃仪放下杯子,走出了凉亭,从地上拣起一粒石子,一抖手已远远的掷出,跃起数点小水漂后,在湖面激起阵阵涟漪。公孙钤起身出亭,走到仲堃仪侧方,眺望着远方的水天相接处。

仲堃仪做了个深呼吸,转头看着公孙钤,目光里不掩兴奋的神色,他道:“当今天下,乍看风平浪静,可是,只需少少外力,便能打破这种欲盖弥彰的平衡。与其等着哪天别人来动手,还不如我自己先动。”

“而今四国之中,论府库丰盈当数天权,论国力强盛当数天玑。天权自执明上位以来,几乎可说是闭关锁国,鲜于他国往来。”公孙钤缓缓而言,几句话便将各国的现状点了个明白,他顿了顿,才对仲堃仪继续道:“而天玑则不同,横梗于你我两国之中,所幸蹇宾与国师貌合神离,给了我们一个缓冲的时间。”

“公孙兄所言甚是,各国都看不上商人,天玑尤是,然而,普通百姓的衣食住行,无一不与商人息息相关,因此,以通商之名,渗入天玑,等到蹇宾想要有所行动之时,才有制衡于他的东西。”仲堃仪接过了公孙钤的话,有些急切的说着,仿佛想将心内所想,一并都说与他知晓。

公孙钤正色,语气里却有隐隐的不放心,“仲兄是想好怎么做了吗?”

“表面上,是以通商之名,由行商去打开玉衡的旧路,”仲堃仪抬手指了指平静无波的湖面,而后,不自觉的压低了声音,“实际,官道旁还有一条小道,是经营私盐、私铁的商贾进出天枢的通路。明路是走给蹇宾看的,就算是日后出了什么事,他要动手封路,我们便也不伤筋动骨……”

公孙钤望着无波的湖面,微微点头,道:“此事虽然可行,但实际去做了,必是危机重重,仲兄可是真的想好了?”

“我说过了,没有退路,唯有一争。”仲堃仪语调一转,透出坚定的心意。

公孙钤略垂头沉思片刻,复又抬头,直视着仲堃仪的双眸,道:“好,我便应下此事,仲兄无论有何需要,只要无损天璇的利益,我都会助兄一臂之力。”

仲堃仪面色一喜,拱手躬身,“往后我或许不能时常亲自前来,昨日那名信使,是可信之人,紧要的事,我会遣他与公孙兄通禀。”

公孙钤握住仲堃仪的双手,“你,多保重。”

天权国·向煦台

天权国·向煦台

两个小厮低着头,一路跟着莫澜走到了向煦台的水榭旁,那两名小厮有些好奇的抬眼偷瞄着水榭廊下一青一红两抹身影。

莫澜远远的冲着候在水榭旁的内侍招了招手,内侍小心翼翼的退后两步,跟着转为细碎的步子,出了水榭,小跑到莫澜跟前。

“莫县主,您这是从嘉成郡回来?”那内侍一脸欣喜的问莫澜道,下意识的偏了偏头,又看眼后面小厮手里捧着的精致锦盒,“您又给王上找来什么新鲜物件了?”

莫澜笑了笑,顺手甩了片金叶子给内侍,抬手指指水榭:“小兔崽子,快替我去跟王上通禀一声。”

“好嘞,您稍等。”内侍麻利的把金叶子揣进了自己的袖袋,一迭声的应了,急急跑回水榭里。

待内侍去通禀了,莫澜才转头又将另外一个先前被执明打发出来的内侍招到了身边。他上上下下的把人打量一番,才奇道:“怎么今日,你们一个一个都没精打采的?难不成太傅又让王上不痛快了?”

内侍却是苦着脸摇了摇头,小声回道:“太傅他们刚刚才递了奏表进来,王上和慕容大人正看着呢。不过……”他转回头去看看水榭里的人,才又凑近莫澜,跟他耳语道:“王上不痛快是因为慕容大人。”

“慕容?!”莫澜闻言一怔,寻思着,瞅着那两人的样子,也不像是闹了什么别扭,便不由得惊诧追问道:“他怎么了?”

“王上把这里都给慕容大人了,”内侍抬手指了指阁楼上那块新换上不久的匾额,嘟囔道:“可是慕容大人平日见到王上,连个笑脸都没有。”

“哦……慕容,他本就冷清了点。”莫澜暗暗的松了口气,拍了一下那名内侍的头,压低了声音数落道:“你们这帮小兔崽子,可给我记好了,不要在王上跟前乱嚼舌根,那样王上才是真要不痛快了!”

去替莫澜通禀的内侍又一溜小跑出来,满脸堆笑道:“莫县主,王上请您进去说话。”

莫澜冲内侍们挥了挥手,转身从小厮手里接过锦盒,这才迈步朝前走去。

执明依旧是歪着身子、倚了在慕容离的旁边,一手支着下巴,只挑眉看了眼莫澜,目光便又转回到慕容离手中的奏表上。

莫澜放轻步子走到几案前,微微躬身,把手中的锦盒小心的放到几上,然后才对执明言道:“王上,微臣回来了,这一趟真是把这辈子的雨都淋遍了。不过,赈灾的事都办好了,不会耽误明年开春的农事。”见执明瞅瞅锦盒又看向自己,莫澜又语带笑意的接着说道:“此次微臣在嘉成郡,看到一种胭脂石,觉得甚是有趣,就给王上带了几块回来。”

莫澜一面说着,一面给执明递眼色。

执明略直起身,拿起那只锦盒,不以为意的转了转,才掀开盒盖,看着里面几颗拇指大小的浑圆石头,心不在焉道:“回来了就好,胭脂石是什么玩意儿?”

莫澜从水榭外招了招手,等一名内侍跑到自己跟前,指着几案上的笔洗,吩咐道:“你去弄只白瓷的笔洗来,装点清水。”

“这是用来泡水喝的?”执明有了些许好奇,拈起一颗赤色的石子,对着天空仔细瞅着。

“哧”的一声轻笑,慕容离抬手掩住唇角,旋即又恢复淡漠,只是眼底还有一抹未及褪去的笑意,使得他整个人看上去又灵动了几分。

“阿离……知道这是什么?”执明一边问,一边将身朝慕容离倾了倾,又将那颗石子递到他面前,晃了晃,语带好奇的问道。

“胭脂石,通体赤红,可做丹青颜料。”慕容离的目光落到执明的手上,轻声答道,顿了顿,又说了一句,“亦可做染料,”

这时,内侍捧着笔洗进入水榭,放到案上后,又垂首快步退了出去。

慕容离自执明手中托着的锦盒里,拈起两块胭脂石,逐一放入那只白瓷的笔洗中。不过片刻,石子已洇出数缕如丝线般的红渍,再一转眼,原来的清水已被氲成了一洼赤色。

执明看着笔洗,大感好奇。他随手拿起支毛笑,在红色的水中蘸了蘸,扯过一页薄绢,在上面胡乱的画了几笔,口中喃喃道:“阿离怎么什么都知道……”

慕容离看着执明随意涂画着,目光移回到笔洗,半垂的眸子看不出喜乐,仿佛是在回答执明的话,又仿佛是在自语:“我曾经有件袍子,便是用胭脂石染出来的。”

执明听了忽然就高兴起来,冲莫澜勾了勾手指,莫澜便走到他边上,端端的跽坐下来。执明抬手一拍莫澜的肩,开心道:“你这差办得好,本王今日便把嘉成郡赏给你了。阿离向来喜欢赤色,你就替本王给阿离制套衣服吧。”

“此次是慕容保举微臣出去办差,”莫澜面上露出笑意,倒没有急着谢恩,只是看了一眼慕容离,朝执明眨了眨眼,正色道:“王上,就不赐点什么给慕容吗?”

“哦,对对!”执明敲了敲自己的额角,又歪过头去看慕容离,放轻声问他道:“阿离想要什么,都说与本王。”

慕容离却是半晌没答话,似乎望着那笔洗出了神,直到执明伸手去扯了扯他的袖袍,他才重新抬起了眸子。慕容离转头看着执明,又是一脸的无波无澜,像是在说着与己无关的话,“兰台这里人手不够,王上要赏,便赏几个人吧。”

“就这样?”执明不禁有些失望,他满心以为慕容离会要求些别的,不过一转念,他又释然了,慕容离可不就是这么无欲无求的一个人吗?他笑道,“这有多难……”

“在王上的宫里,我不缺东西。”慕容离的唇角微微上跷,眼底泛起了浅浅的笑意,他一面将方才执明玩过的那只笔拿起,放回到笔架上,一边继续说道:“选来兰台当差的人,可否让我自己去挑?”

执明点点头,招手唤来内侍,“去给阿离多挑些人来,这事你去办,若是办不好,本王打断你的腿。”

内侍忙不迭的朝执明磕了个头,又很有眼力劲儿的对慕容离一揖,“小的领命,全凭慕容大人吩咐。”

日落的时候,慕容离独自一人从向煦台的阁楼上下来,他的面色越发的苍白。试过很多次,他都无法直视橘色暮光下,那片宛如血色琥珀的宫殿琉璃瓦。他的眼前总会闪现过支离破碎的记忆片段,无法遗忘,也不敢遗忘。

他沿着花园的小径,犹如一抹孤寂的游魂,偶尔撞见几个内侍,内侍们知他不喜多话,也纷纷避到了岔路上。没由来的,他又回到了水榭,几案上的东西都已经被内侍搬回了屋里,只剩下一只精致的黄铜重炉,自顾自的升腾起袅袅的青烟。

那只白瓷的笔洗,还孤零零的摆在几案的一角,就连笔洗里那一汪赤红的水,也还是原样。想来,是内侍们不知道该怎么处理,索性就留了在这里。

慕容离走到几案边,随意坐下,拿手支了下巴,望着笔洗又发起了呆来。“扑啦啦”的一阵声响,一只雪白的鸽子拍着翅膀落到几案边,这才终于让慕容离回了魂。

他伸手抓过鸽子,从鸽脚上取下一支细小的竹质信管,一松手,那鸽子便又拍着翅膀飞走了。自信管里取出一张写满字的薄绢,展开来,上面是工整至极的字。

“见信如晤,别来无恙否?日前,在下与仲堃仪会面,天枢往三国通商事宜,皆是由他操作。我二人欲借行商之名,重开玉衡旧道,方便货物往来各国。虽知天权素来不与他国通商,但在下认为此事可行,另,天玑国师或会以此图谋私利,汝可伺机便易行事……”

慕容离看到这里,皱眉微微的皱了皱,心道,公孙你是怕我在天权的日子不好,所以才将这通商之事说与我知道吗?你还不知道我如今已住进了这天权的王宫,甚至还做了一国的兰台令吧。

想了想,他的目光又重落回了信尾:盼君安好,望来日一聚。

望来日一聚,慕容离的指尖划过那几个字,不经意的微微用力,一道浅痕留在了薄绢上。他将绢信扔进了香炉,片刻之后,便已化为了灰烬。

慕容离起身,回到书房里,飞快的给公孙钤写完回信,细细的折好后,塞入信管之中。他走到窗边的鸽笼旁,笼子里的几只鸽子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他取了些饵食投进鸽笼,见几只鸽子争啄起来,才轻拍了拍手。

看着一只鸽子振翅高飞,不多时便在漫天云霞中化为了一个小黑点。

“来人……”慕容离扬声唤道。

一名内侍快步进入了书房,对着他垂首躬身行礼。

慕容离看了没看那内侍,只道:“去拿一幅当年钧天国的地图来。”

内侍应一声,便疾步退出,片刻之后手里捧了卷卷轴复又回来。慕容离示意将地图放下后,便挥手令其退下了。这地图显然是有些时日没打开过了,不但有些褪色,边角处还有被虫蛀过的几个细小的洞眼。他对着有些地图深思片刻,又回到书案旁提笔写了两封信,然后封蜡盖印。

内侍迈过门槛,停在门边,小心的问道:“慕容大人,王上遣我来问,到兰台当差的,您可已经有了属意之人?”

慕容离抬头一看,是平日里跟在执明身边的人,他点头道:“劳烦王上挂心了。人嘛,我倒是挑了一些,尚在斟酌。这几日正挨个聊着呢,过几日再向王上详禀。”

“那小的这就回去向王上复命。”内侍躬身,飞快的退了出去。

又一名内侍走到了书房外,他身后跟着两个身型中等的年轻人,赫然正是那日在天枢使团遇袭的荒祠里出现过的兄弟两人。那内侍在门槛外躬身,向慕容离回禀道:“大人,这两人您是现在见,还是晚些再见?”

慕容离闻声抬头,目光扫过那兄弟两人时,面色虽未曾改变,眼中却不免流露出一丝诧异神色。不过,他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对那两人道:“你们进来吧。”

内侍见状,示意身后的两人进屋去,自己则悄声退出。

慕容离站起身来,走到他们两人跟前,将其各自打量一番后,才开口问道:“你们叫什么?”

“在下庚寅。”

“在下庚辰。”庚辰一边说,一面对着慕容离拱了拱手,嘴角勾出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慕容离并未去深究他的表情,只是注意到,庚辰右手虎口处,有一道约两寸长的浅绛色疤痕。

“你们是哪里人士?”慕容离踱步回到书案旁,冷冷的问道。

庚寅与庚辰对望了一眼,庚辰迅速走到门边打量了一下屋外,然后将门关上。接着,两人上前一步,齐齐跪倒在慕容离身前,行了个大礼,而后又再齐声道:“属下参见少主。”

慕容离心中一凛,袖袍下的手不禁攥了起来,但他只是顿了几息,不动声色的转过身,盯着跪在跟前的两人。而在他转身之际,宽大的袖袍扫过书案,那只洞箫已被他用袖摆一掩,握到了手中。

“二位这是何意?”慕容离挑了挑眉,故作不解道。

“少主,您看这个就明白了。”庚寅开口,同时与庚辰各自卷起了左手的衣袖。只见他们两人左臂内侧,分别纹着一个纹案。他们二人也不多话,只是直视慕容离的目光。

慕容离只看了个纹案一眼,便不禁面色一变,他微微眯了眯眼,沉声道:“你们是破军?”

“是。”庚寅与庚辰又再对望一眼,庚辰接口道:“自从瑶光国破之后,属下一直在追查少主的行踪,现在才找到机会与少主相认,还望少主恕罪。”

慕容离握紧了洞箫的手,此时才松了几分,他抬了抬手,示意二人起身。但是旋即,他又盯着庚寅,问道:“便只有你二人?”

庚辰正想答话,却对上了慕容离冰冷的目光,他眸子一垂便不再多话。

庚寅清清嗓子,坦然道:“战事一起,我二人便被煦少爷召回了王城,只是待我二人赶到了,王城已破。本欲即时返回军中,却探查到那日堕楼而亡的是煦少爷,于是知少主肯定还活着,便一路打探少主的讯息。那日在荒祠里遇见,本想立即与少主禀明身份,却不想又出了变故。是以,我二人才一路跟随,来到了这天权国都……”

此后的事,他们不说,慕容离也想明白了。以他们两人的本事,要浑进这王宫来本不是什么难事,恰巧赶上这兰台添加人手,倒算得上是正大光明的跟自己见了面。

“你们辛苦了。”慕容离点了点头,放下洞箫,拿起刚刚写完的两封信,递到二人面前,“眼下我正有件紧要事需要靠得住的人去办。”

“听凭少主差遣,定不负所托。”庚寅、庚辰两二各自接了信,便又要跪倒。

慕容离一摆手,止了两人的动作“只需要你们去送信,不是什么以性相博之事,行事小心便是。若是……”他停住话头,目光落在那两封信上,“若是遇到什么意外,毁信即可。”

庚寅、庚辰齐声道:“属下明白。”

天玑国·将军府

齐之侃正在场中练剑,一名下人小跑着来到场边。或许是见齐之侃挥剑之际,隐隐裹挟着风雷之势,便不敢太过靠近。齐之侃一个转身,余光瞥见场边之后,便收了剑,微微停顿后,回到场边。

下人赶忙递上一只扁平的小木盒,垂首回禀道:“将军,这是门房刚刚送来的。说是一个年轻人,将这东西放在门口就走了,等门房的人追出去的时候,人影都不见了。”

齐之侃放下手中的剑,皱眉接过盒子,“知道了,你下去吧。”

他在石凳上坐下后,打开盒子,见里面是一封蜡封的信件,连并一只信管。他将信件与信管逐一打开,看过后猛的站起身,扬声道:“来人!备马,我要进宫一趟!”

天玑国·王宫大殿

天官署的一众官员,有些战战兢兢的垂首立着,蹇宾坐在高位之上,面无表情的打量众人。

奉常令千阳泽面色有些不安,努力克制着腿不让自己哆嗦,轻轻的咳嗽一声,硬着头皮对蹇宾道:“王上,下官所言句句属实。”

蹇宾也没拿正眼瞧他,只是冷哼了一声,“国师的原话是怎么说来着?”

千阳泽立即躬了躬身,“国师夜观天象,占得一卦,”说着,他又直起身,指了指头上,“将星移位,尸云遮天,大凶之兆。”

蹇宾不禁冷笑道:“本王前脚下旨封将,国师就卜出将星移位,他是说本王看错了人,还是上天看错了本王?”

千阳泽被蹇宾冰冷的语气一激,当即便跪倒在地,他身后的一众人,也纷纷跟随下跪。千阳泽恨不得能循着地逢逃遁而去,却又不得不继续向蹇宾回话,“下官不敢妄言哪,王上,国师占星从未错过,还请王上……”

没等千阳泽的话说完,蹇宾便道:“你的意思是,本王错了?”

“下官失言,请王上恕罪。”千阳泽吓得一个头重重的磕在坚硬的金砖上,忙不迭的请罪。

正在此时,殿外的内侍扬声唱诺道通禀:“大将军到……”

齐之侃疾步进殿,看都没看地上跪着的一干人等,直直走到蹇宾座下,单膝跪地,“王上,末将有要事禀奏。”他说着话,将手里所拿的那只盛放密信的盒子交给内侍,内侍接过忙递到蹇宾跟前。

蹇宾接了盒子,抬了抬手,示意齐之侃起身,然后不急不徐的对他道:“你来得正好,奉常令刚刚还在说,国师观天象,见到将星移位了。”

齐之侃面色不改,只侧头看眼躬身跪着的千阳泽,冷冷道:“国师若觉得在下为将不妥,便请他自己上殿,说出个子丑寅卯来。”

他说话之间,蹇宾已看完了两封信,他微微皱眉,摆了摆手,“此事先放放。这信,是从哪里来的?”

齐之侃沉声道:“有人送到末将府上便走了,没有留下只言片语。此事干系重大,无论真假,末将认为,都应早做打算!”

蹇宾略一思索,晃了晃手里的信,对齐之侃道:“若信上所说是真的,天璇与天枢两国,是要借着通商之名,来算计我天玑吗?”

“末将以为正是如此,他两国必有图谋,”齐之侃顿了顿,看蹇宾正盯着自己,等着听下文,才又道:“否则,不会把主意打到玉衡旧道上去。”

“那……你觉得该如何应对?”

齐之侃一拱手,语气肃然,“末将请旨,领兵前往边境,立即封锁天枢与我国接壤的区域。”

“就……只是封锁吗?”蹇宾一愣,他以为齐之侃会说些别的。

见蹇宾如此一问,齐之侃又解释道:“边境一旦增兵,消息即会传回这两国,至少先断了他们对这条旧道的心思。”

“倒也不失为一个法子……”蹇宾垂眸又看看自己手中捏着的那一方薄绢。

正要开口之时,殿外的内侍唱诺通禀之声又再响起,“国师上殿……”

国师木若华进了殿来,目光扫过跪着的千阳泽等人,径直走到最前方,与齐之侃并列,向蹇宾躬身施了一礼。

蹇宾勾起唇角,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叹道:“国师来得还真是巧。”

木若华闻言,以余光瞄了眼齐之侃,对蹇宾言道:“王上,老臣认为,此时增兵不妥,还请三思。”

“那国师也说说看,”蹇宾将身子朝后虚倚少许,“有何不妥。”

“如今各国都息了刀兵,各自休养,若突然调军,势必引起其他三国的注意。”木若华小心的回答道,他的眼珠子转了转,“老臣昨天夜观天象,将星移位之兆,大约就是应在此事上,切不可疏乎大意啊……”

“只是一个天象,国师就要全然反对吗?”齐之侃面向蹇宾,声量虽不大,但冷意却是殿上之人都听得出来的。

“天意不可违。”木若华垂眸,仿佛是一尊塑像。

“那若是天意,”齐之侃顿了顿,转头瞪着木若华,话锋一转,“不利于我天玑国呢?”

“这个……”木若华显然没料到齐之侃会有些一问,竟没想到该怎么接话。

蹇宾立即又将身子微微前倾,将手里的信放在面前的案上,望着齐之侃道:“本王觉得,小齐去看看也好,不能单凭一封没有来历的信,就认定此事是真了。”

“但凭王上作主。”齐之侃一拱手,接住了蹇宾的话头。

见木若华还要开口,蹇宾便摆手阻止道:“边境的三座关隘,原本就有驻军近三十万,暂时无需再调兵前往。小齐,你带上一队亲兵去边境,若真如信上所言,天枢天璇两国想要对我天玑出手,本王赐你兵马节制之权,给他们点颜色看看。”说完这一番话,他才又把目光转向木若华,“国师意下如何啊?”

“王上,王上……”木若华知道若再出言反驳,必令蹇宾不喜,只得附和道:“言之有理。”

天玑国·边境军营

一声马匹嘶鸣,齐之侃勒马停驻在辕门外,日夜兼程之下,他看上去却毫无疲惫之态。跳下马来,亮出虎符,随意把马缰朝着一名守兵一甩,昂头便进入军营,朝着中军帐而去。帐中央摆放着地形沙盘,几名校官正在交头接耳,他们见齐之侃掀帘进入,只是一怔,便立即跪地,拱手为礼,“齐将军!”

“诸位无需多礼。”齐之侃只是一摆手,示意这些虚礼都免了,然后走到沙盘旁。

校官见他打量沙盘上的地形,上前一步,问道:“将军只是想要派兵截断玉衡故道吗?”

齐之侃摇了摇头,手指划过沙盘边缘,“既是要出兵,不如做得彻底一些。天枢要算计咱们,那就让他们付出该有的代价。”

众校官闻言,无不精神一振,异口同声道:“请将军定夺。”

齐之侃的目光在众人面上扫过,又落回到沙盘之上,连指沙盘上五座城池,“午后点兵,分兵三路,十日之内,将天枢这五座城池都给我拿下!”

接着又是一番排兵布阵,陈述厉害。众人听得无不点头称是。

末了,齐之侃又对众人道:“此番攻城即可,不可伤及无辜,诸位还请小心行事。”

天权国·向煦台

慕容离站在草地上,撒下一把饵食,数只鸽子扑打着翅膀落下,争着啄食,还不住的发出“咕噜”声两个内侍垂手静默在不远处。

慕容离撒完了手中的饵食,又看了半晌,才拍净沾在手上的少许残渣,略提了提声量,“来人。”

候在一旁的内侍心小跑上前,“小的在,大人有何吩咐?”

“过会儿把这些鸽子都弄进鸽房去,好生养着。”

“是。”内侍边回话,边递给慕容离一方绢帕。

慕容离接过了绢帕,一面擦手、一面朝着水榭走去。才转过小径,又一名内侍跑了过来,通禀道:“大人,庚寅回来了,正在花厅里候着,您是现在见他吗?”

“把他领到这里来吧。”慕容离在一簇乔木边站定,将跟在身后的内侍也打发下去。

片刻之后,一身利落的庚寅便到了,他行至慕容离跟前,单膝跪地,递上一封信,“少主,属下带回了公孙钤的信,还有天玑国的战报。”

慕容离接过信件,一目十行的看完,将信拆好揣进了袖袋里,颔首道:“你办得不错,去歇着吧。”

庚寅垂首揖礼,而后离开。慕容离则是看着庚寅离去的背影,静默了良久,不期然的,眼前浮起阿煦的笑靥。慕容离甩了甩头,定住心神,远远侍候着的内侍见状,快步走到他身边。慕容离看了内侍一眼,“去请王上来吧。”

内侍显然没想到慕容离会来这一出,迟疑几息,陪笑道:“大人,王上一早就出宫去了,说是莫郡侯相请。”

慕容离闻言皱眉,旋即又觉得实属正常,“是去郡侯府上玩吗?”

内侍看慕容离神色如常,便道:“听说是出城了,小的不知道详情。”

“算了,你退下吧。”慕容离说完,独自走去了水榭。

而此时,在天权王城外的一处山坳中,三五个仆役正在小心的挖掘长在矮坡上的藤蔓,莫澜陪在执明身侧,站在远一些的地方看着。

执明一脸怀疑的看着正在劳作的仆役,语气十分不确定的问道:“你确定那些青藤能开出花来?”

“确定,微臣何时骗过王上。”莫澜使劲点了点头,抬手指着那些已有花蕾的藤蔓,说道:“此花名为羽琼花,暮春时节开放,花开之际宛如云霞坠天,最适合养在向煦台的水榭边上。”说着话,他微微闭上眼,轻摇了摇头,“王上不妨想想,待到花开时,水榭该是何等的美景,想必慕容也会喜欢的。”

执明歪着头,努力想象着莫澜描述的景象,过了一阵,有些不高兴的说道:“本王没见过这种花,想不出来。”

莫澜被他这话一噎,满脑子的美景顿时荡然无存,咳嗽两声后,才又道:“微臣给王上打个保票,当真是美景。”

“你是打哪儿听来的?还是在哪儿见过?”执明斜睨了眼莫澜,表示对他的说法有些不信。

“王上有所不知,传说当年瑶光国还未被灭时,王宫之中遍栽此花,”莫澜赶忙跟他解释道,“听闻历代钧天国主,都会前去赏玩。”

“有这么好的东西,你居然现在才说与本王知道,该打!”执明说着,攥拳轻擂在莫澜的心口。

莫澜作捂心口状,朝后微退小半步,嘻笑道:“微臣也是那日在水榭见到慕容时,才忽然想到此花。他向来着红衣,宫里那些花花草草看着热闹,却与他不大相衬,还是羽琼花好。”

执明却是自语道:“也不知道阿离知不知道这花,他要是看到本王将这些干巴巴的藤蔓移栽去向煦台,不高兴怎么办?”想了好一阵子,又瞅瞅那些花蕾,估摸着大约还得七八天才能开花,便又转头对莫澜道:“莫澜,本王好象记得你会画画?不如你把这花给本王画出来,本王好拿去给阿离看,免得他嫌弃现下这些枯藤……”

莫澜躬身一揖,“微臣领命,必不负王上所托。”

执明这才开心了些,忍不住搓了搓手,“啊呀,要是阿离当真喜欢,本王一定重重的赏你!”

慕容离正坐了在水榭的凉亭里,一手持洞箫,另一手取了方柔软的丝绢在轻轻摩挲。一名内侍躬身进入水榭,向他通禀道:“大人,内庭的人说要是移栽些花木到水榭外面。”

慕容离头也没抬,问:“是王上的主意?”

“是,”内侍应了一声,又道:“大人要不要先回房里去?”

慕容离垂下手,看眼空荡荡的水榭,轻声道:“让他们来便是。”

不多时,一群仆役被那名内侍领到水榭外,慕容离托腮,看着他们手脚麻利的拔除原先的植物,接着又沿着临水处,架起一长排半人高的篱笆。

内侍返回水榭,对慕容离道:“大人,他们说大约还要折腾个把时辰。”

“种的是什么?”慕容离眯起眼,盯着那些正被仆役们往篱笆上牵搭的藤蔓,“我怎么看着都些是枯藤?”

“听说是王上领人从宫外移来的羽琼花,”内侍的语气有些发虚,他也不知道慕容离是否喜欢,但又觉得应该替执明先开脱几句,便又道:“好象是莫郡侯带王上去寻的。”

“你刚刚说是什么?”慕容离听到羽琼花三个字愣了愣,然后咻的起身,转头盯着内侍问道。

内侍一惊,以为慕容离生气了,结结巴巴道:“听,听说,是羽、羽琼、琼花。”

“怎么,偏偏是羽琼花……”慕容离眉头紧琐,又看向那些连叶带蕾的藤蔓。

“大人可是不喜欢?”内侍小心翼翼的问道,见慕容离不说话,又小声道:“那小的让他们先回去?”

慕容离转过身,面向另一侧的水面,深呼吸两次,摇了摇头,“算了,由他们去吧。”

夜幕降下时,向煦台的水榭又回复了素日的沉寂,那些移栽的羽琼花,看上去生气盎然。慕容离坐在书房的长几前,只需要稍一转头,就能看到窗外的水榭。几案上一端摆放着一摞奏折和书册。他闭着眼睛,左手支着自己的头,右手放在长案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轻轻叩击着。

庚辰与庚寅跽坐在长几的另一侧,正在低声的对慕容离回报着近期各自所做过的事。蓦的,两人同时住了嘴,凝神倾听着什么。

庚辰道:“少主,有人来了。”

慕容离睁开了眼,坐直身体,点了点头,“去吧。”

庚辰、庚寅两人躬身示礼后,便起身出了书房。慕容离则拿起笔开始埋首书写,不过片刻,执明独自走进了书房,看到慕容离的样子,不由自主的皱起了眉头。他走到几案旁,伸手点燃烛架上的所有蜡烛,屋里立即明亮起来。执明走到慕容离身侧,问道:“阿离在做什么?也不让人多点些灯盏,坏了眼睛怎么办?”

慕容离放下手中的笔,抬头望着执明道:“王上从何处来?”

执明讪讪一笑,坐到慕容离身旁,伸手随便拨弄着奏折,“本王刚从莫澜那里回宫,他加封郡侯大宴宾客,本王去凑热闹了。”见慕容离的身子微微朝后倚,执明立即抬手,使劲嗅了嗅自己的衣袖、衣襟,略微有些不好意思的问道:“是不是酒气太重了?”

慕容离摇了摇头,将被执明拨乱的数本奏折叠好,淡淡道:“王上高兴就好。”

“阿离,本王让人移栽了些花木到你这向煦台来,你有看到吗?”执明一面说,一面转头去望水榭,黑暗中,只能看到浅淡的篱笆轮廓。

“听说是羽琼花。”慕容离轻声道答。

执明有些惊喜,又问:“阿离也知道羽琼花?莫澜说此花开时极美,本王便命人将宫外的都移来了。”

“我以前,倒是见过……”慕容离点了点头。

执明侧身支着头,语气讨好的问他,“那你喜欢这花吗?”

“尚可……”慕容离的目光从窗口转回到执明面上,淡淡道:“王上为何这么做?”

“本王想着……那个……”执明心中忽然有些不踏实,竟不由得垂下眸子,“莫澜说……本王� �想着吧,好看的东西就该都挪到你这里来,就怕你不喜欢。”

慕容离不再接执明的话,只把一本奏折推到他面前,“王上大约是又多日未看奏表了吧,太傅他们打算效仿天枢国,在王城里建所学馆,此事还等着王上示下。”

执明推开奏折,嘟囔道:“本王不想看这些,阿离觉得好,让他们去做便是了。”

慕容离皱眉,过了会儿,说:“王上可有听过一句民间的俚语。”

“本王从未去过民间,”执明不知道慕容离是什么意思,摇了摇头,“哪知道百姓们成日里都说啥。”

“那句话叫做混吃等死。”慕容离的语气冷了下来。

执明想了想,坐直身子,瞪着慕容离,气道:“阿离是不是也觉得本王是蠢货?所以专门挑些难听的话来奚落本王?”

慕容离侧过头去,“看来王上明白这话的意思,那为不花些工夫在朝政上呢?”

执明生气的站起身,指着慕容离,更加气恼,“阿离怎么变得跟太傅他们一样了!真是可惜了你这一身谪仙之姿!哼!本王也知道民间有个词,叫做市侩!”

慕容离仰头看执明一眼,“王上今日怕是喝醉了,”他转头对着书房外,提高声音道:“来人,送王上回寝殿去歇息。”

两名内侍进入书房,却见执明与慕容离两人皆是冷着脸,谁都不敢妄动。

执明恨恨的一甩袖袍,“既然阿离嫌弃本王,本王就不在你这里碍眼了……”

说完,他便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慕容离动也不动,过不多时,看到两名内侍打着灯笼,陪执明穿过水榭,出了向煦台。

回到寝殿里,执明打发内侍退下,也不更衣脱鞋,直接歪躺到榻上,唉声叹气、辗转反侧。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有内侍在外通禀,说是莫澜到了。

执明翻了个身,以手枕头,没好气道:“让他进来。”

莫澜独自进了寝殿,走到执明榻边,见执明一脸不高兴,便有些不知所措。

“你说,”执明翻翻眼皮,扫了扫莫澜,“本王是不是太惯着阿离了?”

莫澜不禁疑惑起来,不知道执明这是又哪出,“王上这是怎么了?回宫前不还是好好的吗?”

执明坐起身,瞪着莫澜道:“阿离,说本王是在混吃等死。”

“啊……”莫澜闻言,更加摸不着头脑。

“阿离是厌弃本王了……”执明泄气的倒回榻上,长长的叹了口气,又拍了拍心口),“不,阿离的心是石头做的,怎么捂都捂不热!”

莫澜此时才知道执明定然是因为慕容离不高兴,便直接盘腿在榻前坐下,宽慰执明道:“王上,慕容的心性就是那样,当初我初见他时,那张脸冷得跟冰块似的。可是,他心里一定知道王上什么事都紧着他,所以才会想到什么说什么。换了旁人,哪敢这么跟王上说话啊。”

执明眨眨眼,忍不住翻过身,一手半支起头,一手对着莫澜虚点了几下,凝肃道:“你说得好象也有些道理。”

“慕容,他为什么要这么跟王上说?”莫澜见他似乎没那么生气了,才又接口问道。

“阿离说本王该每日都看看太傅他们的奏表,可是本王就是不想看啊。”执明又是长叹一声。

“王上何不做做样子呢,您不是日日都在想办法让他开心吗?”莫澜只是笑笑,不以为意,“兴许,兴许他见到王上把心思转到朝政上,就开心了呢。”

执明好象忽然想通了似的,猛的坐起身,点头道:“你说得对,本王这就去找阿离。”

莫澜一把拉住执明的袖摆,阻止道:“王上,您看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慕容肯定已经就寝了,有什么话,都明天说与他听吧。微臣看您先前也喝了不少酒,不如早点安歇了。”

执明低头看看已经起皱的外袍,长出一口气,“本王这是喝糊涂了。”随即又指着莫澜道:“都怪你!”

转天的清晨,执明换了身干净的常服,来到向煦台,却听内侍回禀,说慕容离一整夜都呆在书房里。他便挥退内侍,自己轻手轻脚的进了书房。不想,看到慕容离枕着自己的手臂俯在几案上,一头墨发有些散乱、遮住半张脸,他眉头紧锁、一手握拳。

执明凑近慕容离身边,伸手轻推他的胳膊,见其不醒,又抬手撩开覆在他面上的几缕长发。慕容离抬手抓住执明的手,执明忙关切的轻唤道:“阿离,阿离……你醒醒啊!”

慕容离睁开眼,迷蒙间轻呼一声,“你别死……”

执明被他吓了一跳,又紧张的开口道:“本王哪就死了啊,阿离你莫要吓本王!”

慕容离的目光慢慢聚焦,认出眼前的人是执明,立即放开了他的手。

执明拍了拍心口,“阿离是不是梦魇了?你怎么就趴在这里睡着了,这向煦台的人,都是死的吗?”随即又转头朝书房外喝斥道:“来人!把他们统统拖出去打顿板子,也不知道好好在阿离跟前侍候着。”

慕容离坐直身子,清了清嗓子,对执明道:“王上不要为难他们,是我吩咐的。”

执明这才作罢,顺手倒了杯茶递给慕容离,“阿离饿不饿,本王让人去给你准备些吃的……”

慕容离摇头,有些疑惑的问执明道:“王上今日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昨夜本王喝多了,”执明侧过头撇了撇嘴,而后才又接着说道:“说出的话不好听,阿离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慕容离看着执明扭头的那个小动作,莫名觉得有些好笑,只道:“王上言重了。”

“阿离,跟你说老实话,”执明见慕容离有了些许的笑意,便歪着身子在他旁边坐了下来,一本正经的说道:“本王是真不想看那些奏表,天权国有钱有粮,什么都不缺。虽然太傅他们时常念叨,说本王应该为了天权开疆拓土,可是,要那么大的江山来干嘛?本王顶多也就是能在王城内外走走,再广袤的疆域,也没办法亲眼看到。”

“更何况,我知道自己无非就是命好,才坐上这个王位,”他转头看慕容离似乎很认真的听自己说着,于是端了端架子,也不知道是在学谁,“整日里本王、本王的自称,起初连我自己都觉得像个笑话。”

慕容离见他那模样有些滑稽,忍不住偏头一笑,又收起笑意,道:“王上既然想得通透,何不跟着太傅好好学学为君之道。没有人生下来就是个贤明的君王,可是王上既然身处君位,便自当以国事为重,满朝上下,愿意辅佐王上的臣子比比皆是……”

“阿离你果然是厌弃本王了!”执明赌气道。

慕容离却很是认真的对他言道:“我只是觉得王上是在辜负自己。”

“阿离你先吃些东西,再去睡会儿吧,本王,”执明看看几案上的一堆奏表,仿佛是下了巨大的决心,喊道:“来人,把这些东西都搬去本王的书房,本王今日要看!”

两名内侍各自抱着一摞奏表跟在执明身后,穿过花苑的宫道,迎面看到了莫澜。莫澜正欲下跪向执明行礼,被执明摆手制止,他转头对内侍道:“你们把东西先带回去。”

莫澜伸长脖子看了眼,问道:“那些是从慕容那儿拿的?”

“嗯,阿离说本王应该学习为君之道,”执明重重的点头,复又低声自语,“要是能学会,还用等到现在吗?”

恰巧,太傅带着几名大臣进入花苑,看到执明,当即上前来行礼。

执明忽然就有些不高兴了,冷下脸道:“今天是什么日子,这里还真是热闹,一大早的,连太傅都来了。”

“老臣听闻王上昨日去了莫郡侯处,”太傅语气里有掩不住的责怪,停顿几息,看看莫澜,又道:“饮酒误事,王上以后自当多保重。”

“太傅这又是来劝谏的吗?”执明说着不禁微怒,跺了跺脚,扬声道:“本王是这天权的王,就算天权国亡在本王手里,那也是命中注定!”

太傅被他那话吓得登时就跪倒在地,其余一众臣子也纷纷,太傅痛心道:“还请王上慎言……”

“本王现在是连话都不能好好说了吗!”执明愈发的怒了,指着跪在地上的一众人,喝道:“你们一个一个的,接下来是不是想说,本王若是执迷不悟,你们就要碰死在这里了?”

莫澜一见这阵势不对,赶忙招了自己带的小厮靠近,压低声音吩咐道:“你赶紧去向煦台,请慕容大人过来,王上现在心里不高兴,可别真闹出什么事端来。”

小厮应声,向后一路小跑而去。

执明来回踱了几步,见太傅等人只是垂首跪了在自己跟前,只觉得一口气堵在心口,不由得指着众人虚点数下,“本王,本王今日就很碰死给你们看!”

话音未落,转身就要去撞身后凉亭的柱子,莫澜赶忙抢上一步,“扑通”跪在了执明身前,拽着执明道:“王上,可莫要说这等气话!”

正在僵持不下之际,慕容离皱眉跟随莫澜的小厮走进了花苑,看到太傅等人跪在执明跟前抹泪,便停下脚步。莫澜一看到慕容离,赶忙起身走到他跟前,挥手令小厮退下。

慕容离轻语道:“怎么闹成这样?”

“王上说他昨夜喝得多了些,跟你说的话让你不高兴了,是以,早早起来去看你。我估摸着吧,王上是想跟你道歉来着,才说要回去看奏表,就遇上太傅他们又来劝谏,一怒之下就说,他们若是再说那些车轱辘话,就干脆都去碰死算了。”莫澜凑到慕容离的耳边,轻声把这前因后果说了个清楚,又指指执明,冲慕容离一个劲儿的使眼色。

慕容离走到执明身后,平静的问道:“王上,您不是拿了奏表回书房吗?怎么会在这花苑里训斥诸位大人?”

执明尴尬的转头,对上慕容离的目光,脸颊微微发红,窘道:“阿离……”

慕容离转头看着仍旧跪在地上的众人,对执明道:“王上有话,就应该好好与太傅说,且不说太傅忧心国事,便是念着他是王上的老师,王上也不能让太傅就这么跪着抹泪。”

执明看着慕容离,眼神里有些委屈,但他还是上前几步,将太傅掺扶起身,又对众人道:“你们起来吧,都出宫去,本王过会就回书房去看你们的奏报去。”

太傅等人这才战战兢兢的回道:“王上圣明,老臣等告退……”

望着众人离开的背影,转向慕容离,“阿离现在还不高兴吗?”

“王上,若真不想操心政事,那便不要去看那些奏表了,我替你看便是。”慕容离收回目光,转头看着脚下一簇才刚刚绽开,就被踩断了茎干的不知名小花。

执明不觉有些惊喜,“阿离不觉得本王这是混吃等死了?”

“王上说得没错,天权是富庶之国,做个从心所欲的国君,也没什么不好。”慕容离摇了摇头,转头看执明时,却不自觉的露出了一丝笑容。

执明立即就开心起来,搭着慕容离的肩,欢喜道:“本王就知道阿离善解人意!”

天枢国·上卿府

苏翰在书房内来回踱步、面色阴郁,负于身后的手里的信件已经被捏皱。下人通禀道:“沈旭与崔琳两位大人到了。”

苏翰停下步子,道:“让他们进来。”

沈旭、崔琳进入书房,各自向苏翰微微躬身行礼。

苏翰只是摆手,烦闷道:“二位不必多礼,请坐。”

苏翰在书案旁跽坐下,将手中的信放到桌面,沈、崔二人随后坐下。那二人浏览信件,面上渐渐露出惊讶神情。

苏翰有些咬牙切齿,“我只当那姓仲的黄口小儿,是想从咱们世族手里分杯羹,哼哼,没想到他的胃口远不止如此。”说到此处,他不禁一拍桌子,“只怕他当初随使团出使天玑时,就已经与蹇宾等人暗通款曲了。”

“苏上卿且息怒,在下怎么觉得这事有些蹊跷。”沈旭看看崔琳,迟疑道:“若如天玑国师所言,他们之间有什么暗中的协议,那为何天玑会向我天枢突然发兵?”

“在下倒是觉得,这事儿不那么简单,万一,这就是他们商量好的呢?”崔琳摇头、冷冷一笑,“那日战报传来,在下于朝会上,提出割地止战,王上同意得那么痛快,连想都没多想半刻,如今看来,确实不像王上行事的风格啊……”

“哼!咱们这些世族大家,大约现在已经是王上的眼中钉、肉中刺了,”苏翰的语气越发的阴郁,“哪怕是舍弃国土,也要先除掉咱们!”

“或许,王上只是想给我们一个警告呢?在下并不认为,在这个节骨眼上,王上会真的对世族出手。”崔琳抬手对苏翰摇了摇,继续道:“苏上卿您且细想想,王上恨的是世家在朝堂上下盘根错节,但要出手整顿,却不是件轻松的事。”

“照崔大人的想法,倒确实像是那么回事。咱们是不是小瞧了王上?难不成,他从提拔仲堃仪开始,就已经在布局了?”沈旭附和几句,随即又摇头,“在下,在下觉得这其中好象有什么地方说不通啊。”

“何处说不通,一开始就说世族是在与民争利,跟着我侄子就莫名死在归国的途中,然后姓仲的小子就提出要与别国通商,最后咱们看到的,就是商行被王上拿捏住了,无论是国内的大小买卖、还是向他国贩卖战马、矿石等等,往后都得由姓仲那小子说了算。”苏翰冷笑一声,阴恻恻的继续言道:“那小子背后,除了王上,难道还有别人吗?如此大的利益,拿五座边境城池去换,是我,我也愿意!”

崔琳与沈旭对视一眼,点头,同意苏翰的观点,“苏上卿言之有理。在下听说,那五座城池虽被天玑派兵攻占,但城中百姓却还是一如往常啊。就连府库里的钱粮,都没被动过。”

苏翰抓起信捏成一团,恨恨道:“王上,这是要跟咱们反面了。”

“在下还以为,王上会依靠世族,不成想,他倒是个有胆量的。”沈旭听了苏翰之言,脸上露出了担忧的神色。

“世人不是常说富贵险中求吗?他当初同意篡权夺位之时,咱们就被他蒙骗了,那时口口声声说我等世族必能长享富足,如今看来,不过就是缓兵之计罢了。”崔琳叹了口气,转头问道:“苏上卿,你看我们该如何应对?”

苏翰皱眉沉思了半晌,缓缓道:“老夫让人去给天玑的国师带了口信,他若能查出苏严真正的死因,那我们便有了打压姓仲那小子的证据。现今王上还不会明着对我等下手,那咱们也先别跟他撕破了脸。”

“在下以为,最好的结果,就是他做他的王,但得听咱们的话……”沈旭有些想当然,可是说了几句,又觉得自己是在空想,不由得住了嘴。

“难道我们现在就什么都不做的干等着?”崔琳像是在自语,顿了顿,对苏翰正色道:“不如先拿姓仲那小子开刀,王上既然已经有所行动了,那咱们也应该给他点反应,所谓敲山震虎……”

苏翰闻言,点点头,曲指叩桌,“杀了,无论是不是他害的苏严,都该死!”

“这此交由我去做吧,趁着他现在远离王城,在外面动手,干净。”崔琳接过话来,眼睛都没眨一下,仿佛说的是寻常之极的事。

苏翰深吸了一口气,总算是压下了心中的怒火,他看眼崔琳,“你行事需得谨慎,不要被人抓了错脚。”

崔琳笑道:“苏上卿放心,我养的死士嘴都严着呢,断不会被旁人知晓……”(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