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红柿小说 > 历史小说 > 刺客列传之离火灼天 > 第10章:天官署全文阅读

天玑国·天官署

杂役们攀木梯更换署衙的匾额,千阳泽等几名官员簇拥在若木华周围。若木华满面笑容,看着奉常署的匾被取下,又换成了天官署的新匾,心中很是得意。

不时有锦衣华服的官员、贵族来祝贺,被千阳泽逐一引进天官署。

若木华正环视着这焕然一新的天官署,一名下人匆匆走近,手中托着一只没有装饰的薄木匣。若木华微微蹙眉,示意下人往边上走了两步。

下人递上木匣,压低声音回报道:“国师,天枢国上卿苏翰,遣密使求见。”

若木华接过那只精致的木匣,掩进宽大的袖中,疑道:“天枢?你且先将人安置起来,入夜后,再带人过来。”

天玑国·将军府

蹇宾独自一人穿过月门,后宅的朝练武场走去,远远听到不甚真切的低喝及刀兵碰撞之声。转过一丛矮树,便能看到齐之侃正在练剑,每一剑刺出,都隐隐有雷霆之势。

齐之侃扬剑挥出,不远处的一具人形木偶已被剑气斩断为两截。齐之侃手腕一翻,剑身反射出的寒光蓦的闪到蹇宾的眼睛。

就这么一个恍惚,蹇宾想起自己头回遇到齐之侃时的光景。

那时的蹇宾,还不过是天玑侯府的世子,这一日外出狩猎,一时兴起甩下跟随的几个侍卫,独自策马追赶猎物。谁成想,他所骑的那匹往日训练有素的战马,却一不小心失蹄,将其甩了出去。

这一摔来得猝不及防,蹇宾连声音都未发出,就重重的落在地上,滚下了山坡,而随后赶来的侍卫,一时之间都不知道他摔去了何处。

所幸初秋时节,那漫山的蒿草生势极旺,蹇宾虽然一路滚落,好处坡不十分陡峭,又有蒿草垫着,只是,下落之势太疾,以致于一头撞到一块覆盖厚苔的树墩上,在他昏迷前,依稀看到一个白衣身影。

蹇宾醒来的时候,正赤裸着上身躺在一间朴素的木屋里,榻边摆着一只装水的粗陶碗。听到脚步声,蹇宾转头看向门口,一个着素白色窄袖长袍的男子进了屋来,只是他并未留意到蹇宾已经醒了。

“你是何人,”蹇宾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嗓音嘶哑,喉咙处火辣辣的干涩,他清了清嗓子,又道:“这里又是何处?”

那人转过头来,脸上扬起明媚的笑容,问了声,“你醒了?”

他走到蹇宾身边,掺着他的胳膊,将他扶坐起来。又伸手端起榻边那碗清水,递到蹇宾的唇边,“你的腿骨折了,身上倒是没有太重的伤,好在我路过,否则,你说不定现在已经成了山中野兽的口粮。”

蹇宾艰难的抬手想要从那人手中接过陶碗,可他的手只抬起一半,就无力的垂下。无奈,只得就着那人的手,喝了两口水。清水滑过蹇宾的喉咙,竟是少有的清冽,他这才又抬眼问道:“你是?”

那人笑了笑,一边继续喂蹇宾喝水,一边答道:“我姓齐,齐之侃。赶路经过,见你从坡上掉下来晕倒在跟前,只能先把你拖到这里来。好在这是猎户落脚的地方,不用担心入夜之后遭遇猛兽。”

蹇宾对齐之侃点了点头,道了声“多谢……”

转眼数日,蹇宾的外伤已经好得七七八八,齐之侃打制了一乘简易的肩舆,背着他离开了这个山中的木屋。花了两日的时间,终于按着蹇宾的指引,到了天玑侯府外。

门房一见倚在肩舆里的蹇宾,喜上眉梢,奔下台阶来到他们跟前,对蹇宾道:“小侯爷,您可算是回来了!”

齐之侃此时方知蹇宾正是这侯府的世子,不由得有些愣怔,片刻之后,一众仆役抬着软轿出来,将蹇宾移至轿中。

齐之侃扶蹇宾坐好,冲他拱了拱手,道:“既然把你安全送到了,我就先告辞了。”

蹇宾却是一把拉住齐之侃的手腕,目光恳切,低声道:“你先随我进府去,可好?”

齐之侃沉默片刻,方才缓缓的点头同意。

齐之侃手中的长剑再次斩出,激起凌厉剑风,令蹇宾身前一丛矮枝应声折断,落叶遍地。正在走神的蹇宾下意识的低呼出声,退后一步。齐之侃未料到蹇宾会突然出现,微愣,既而抖手将剑插在地上,快步赶到蹇宾跟前。

齐之侃扶起蹇宾,歉然道:“不知王上在此,还望恕罪。”

蹇宾只是拍着他的手,笑笑说:“小齐的身手果然很厉害。”

“多谢王上谬赞,实不敢当。”齐之侃领蹇宾到一旁的石桌旁坐下,给他斟上一杯茶,看他不说话,便又问道:“王上独自来这里,可是有什么烦心的朝政之事?”

蹇宾端起茶杯浅啜一口,示意齐之侃坐下,才道:“没事,本王只是来看看这座新起的将军府邸,小齐住着可还习惯?”

齐之侃微微垂首,“锦衣玉食、抑或陋室简餐并无二致,属下从来不在意这些。”

“小齐,这是在你自己的府中,”蹇宾翻过一只杯子,斟上茶后推到齐之侃的面前,“不要老是如此一板一眼。”

齐之侃想要起身施礼,见蹇宾瞪着自己,有些不大自在,低声道:“王上……”

“算了,算了,你随意便好。”蹇宾摇头,微微笑道,“本王似乎已经很久没见过,小齐穿常服的样子了……”

齐之侃埋头看看自己的衣饰,略微尴尬道:“让王上见笑了。”

蹇宾却是摆手,“这样挺好。”

两正说首话,一个下人小跑穿过练武场,垂头递上一只细竹管。齐之侃望蹇宾一眼,接过后令那下人退去。

蹇宾看着那下人的背影,眯了眯眼,“你府里的人,看着倒也利索。”

齐之侃从竹管中取出薄纸,恳切的答道:“王上挑的人,自然都是好的。”

齐之侃浏览完薄纸上的字,不由皱眉、递给蹇宾。蹇宾接过密信,一目十行,看完同样皱眉。

蹇宾一手捏信,一手叩桌,似自语又似对齐之侃道:“这国师,想做什么?”

“天枢来的两个人,显然是刻意隐瞒行迹,”齐之侃略一沉吟,又道:“行事如此小心,想必他们是有所图的。”

蹇宾把信塞回竹管,扫了眼齐之侃,“这个时候,是个人,就会有所图谋。”

齐之侃闻言不再言语,一时间气氛有些沉闷。

蹇宾恍若未觉,装好了信,放到石桌上,才又望着齐之侃笑道:“不过……本王相信小齐。”

“王上……”

“国师,天枢……天枢、国师……”蹇宾下意识的又拈起那枚竹管把玩,若有所思的自语几句,片刻后抬眸问齐之侃道:“上回天枢的使团遇到山贼是怎么回事?”

齐之侃:那次的事,末将遣人去调查过,天枢使团一共死了六人,五个是随从,另外一个就是苏严,立国庆典的时候,他给王上递的天枢国书。

蹇宾(浅笑):我记得那人,一看就是不知疾苦的世家子弟,(点自己的眉骨)眼里的桀骜藏不住。这个人,如果我没记错,是天枢国上卿苏翰的子侄辈吧?

齐之侃:是,苏翰的同胞兄弟早亡,留个稚子,从小就养在苏翰身边,听闻是苏翰亲自替他开蒙,十三四岁时才送去天枢学宫。

蹇宾:嗯,他们天枢的使团,当时怎么草草就带了尸体回国呢?就没说要让山贼填命?不是说当时正好有队人马经过,救了他们吗?

齐之侃:苏严死了,使团里作主的人是仲堃仪,此人是苏严的师弟,这两人道不同……

蹇宾:道不同,不相为谋……(笑)看起来,山贼倒是帮了他的忙。那……这回天枢派人来找国师,小齐你怎么看。

齐之侃(略思索):末将以为此事需得谨慎,但是,国师私自与他国之人密会,不可能是什么好事。还请王上早作定夺。

蹇宾(拿竹管磕桌面):定夺,本王现在如何能定夺,明火执杖的抓了天枢的人吗?如果真是有什么阴谋,你觉得他们会招认吗?若是真有什么大yin谋,这样一来,兴许就打草惊蛇了……(语音渐低)

齐之侃(垂头):末将思虑不周……

蹇宾(打断齐之侃,把竹管抛给他):小齐向来都是直性子,有啥说啥,本王晓得的。行了,这事你遣人去盯着,暂时不要出手,看看国师到底想做什么。这人啊,年纪一大,眼神儿就不怎么好,如果心再大点,难免就看不清脚下的路了……

齐之侃:王上……

蹇宾:国师嘛,是咱们天玑的重臣,嘴里说出来的话,十句有八句,那都是代天言事。经年累月,难免会觉得自己能代天行事,找个机会,敲打敲打他就是了。(直视齐之侃的眼睛)小齐明白本王的话吗?

齐之侃(拱手):末将知道了。

蹇宾:行了,本王回去了,下次再来喝你煮的茶……

天玑国·天官署

观星台四角摆着油灯,火苗跳动,若木华笔直的站立,不时又凑近身旁的量天尺,对着天幕上缀着的点点繁星,测量着什么。天幕上星光明灭,北斗星被一团晦暗、淡薄的星云包裹,逐渐暗淡。

若木华皱眉,手指不停歇的好一番掐算。

观星台下,千阳泽也仰头看星空,同样看到被星云遮盖的北斗星,面色惊讶。

片刻之后,若木华低着头、缓步走下了观星台。

千阳泽上前一步,凑近若木华问道:“下官,下官刚刚看得不太分明,怎么瞧着像是一团晦气?”

若木华冷冷的哼了一声,瞥眼千阳泽,方道:“可不就是晦气吗……”

“国师认为是凶是吉?”千阳泽的语气有些不确定,努力的想在若木华脸上看出个究竟来。

若木华看他这模糊,笑道:“你心里不是已经有数了吗?”

千阳泽觉得自己的额角微微沁出了些许的冷汗,结巴道:“下官,下官……”

“你虽然没说出来,但开口就先说了个凶字,”若木华一挑眉,目光很是锐利的直视着千阳泽,“你心里已经认定那是凶象了。”

“下官不敢。”千阳泽吞了口口水,解释道。

若木华却是无所谓的一笑,“红羊劫将至,这难道还不是凶象?”

“红,红羊?”千阳泽只觉得暗暗心惊,小心的问道:“国师觉得是要有刀兵之祸了?”

“早晚都会打起来。”若木华语气笃定,仿佛是心中已做出了某种决断。

千阳泽却是有些迟疑,愣愣的思索片刻,方才道:“那,这事要报与王上知道吗?”

若木华笑得高深莫测,眼神里尽里算计之色,“当然,才刚刚加封了一位大将军,就招来了红羊劫,就看王上要怎么保那个小子了。”

千阳泽此时总算是听明白了若木华的意思,他立即竖起拇指,恭维道:“国师果然高明。下官打算明日把苏翰遣来的那两个密使给打发回去,国师还有什么话要带给他们的吗?”

若木华略一沉吟,对千阳泽提点道:“让他们回去就说老夫知道这事了,会找人去调查的,至于别的事,回头再说吧。苏翰现在是求着我们,可是他的手,未免伸得长了点,他当这天玑的朝堂,是他家的后花园吗?”他说到最后两句话时,声音已不自由的提高了些许。

“国师息怒。”千阳泽连忙躬身,生怕若木华把火气撒到自己的头上。

“你让他们回去别忘了跟苏翰说,”若木华白了千阳泽一眼,又道:“既然侄子都不在了,自己就更该保重,上了年纪,该知道惜命。”

千阳泽一劲儿的躬身、拱手,“是,下官明白了。”

天璇国·御史府

公孙钤回到自己的府中,心里有事,便在书房里的矮几边坐下,认真的用绢帕擦拭自己的佩剑,跟着将剑插回到剑鞘之中,又将剑拿近几分,仔细看剑鞘上的图案。看了一阵子,他对着剑喃喃自语道:“今日在宫道上,怎会觉得有人在唤我?那般分明,又不像是错觉……”

正想着,一阵敲门声响起,小厮推开门走了进来,走到公孙钤面前,递上一封信。

公孙钤接过信来,那上面一片空白,翻转过信封的背面,却见封口赫然打了个火漆印记。

小厮看公孙钤望向自己的目光意带问询,忙恭敬的回道:“大人,天枢国的信使送来了些东西,人在外面候着,是带他来这里,还是去书房?”

公孙钤这才拆开了信、粗略的扫视一遍后,对小厮道:“去请他进来吧,上茶。”

一个身着寻常布衣,长相平庸的人被小厮领进了花厅,走到公孙钤跟前,单膝跪地向其行礼。

公孙钤伸手虚扶,道:“不用多礼,你一路赶来,辛苦了。”

信使起身,解下缚在背后的包裹,递给公孙钤,沉稳的说道:“大人,这是我家主人让我送来的通商清单,连并一幅地图。”

公孙钤接过信使递来的物件,一边打开、一边问道:“你家主人?你家主人是谁?”

信使拱手道:“主人给大人的那封信里,应已言明一切,我家主人说,大人若是有时间,明日申时,他在城外的镜湖等您。您往东南面去,那里有个茶亭。”

公孙钤慢慢皱起眉头,盯视那信使片刻,判断着他话里的虚实,过了一会儿,终于淡淡说了句,“你先回去吧。”

信使也不追问公孙钤是否要去赴约,恭谦的朝他躬身施礼后,便离开了。

公孙钤重新展开那封信,目光落在了信纸最后的那个仲字上。他曲指轻敲桌面,放下信,又打开方才那信使送来的地图,摊开在桌面,地图上写着钧天全境图。

隔天,公孙钤独自策马来到镜湖边,转上小道后不久经过了一片竹林,竹林之后便是豁然开朗的水面,临水处是座木质的凉亭,亭内有人背向自己跽坐着,亭外仅栓着一匹马。

仲堃仪背对来路,正在专心煮茶,听到马蹄声,他微微一笑、站起身来走出了凉亭。

公孙钤已打马到了凉亭外,利落的翻身下马,冲仲堃仪一拱手,道:“仲兄,果真是你。”

仲堃仪拱手还礼后,接过公孙钤的马缰,栓到一旁的马桩上,对公孙钤道:“多日不见,听闻公孙兄如今升任了天璇的御史大夫,我此次来得匆忙,都未及备上贺礼。”

公孙钤笑着随仲堃仪进了凉亭,一边整了整自己的衣衫,“仲仪这话就说得见外了,你怎么会突然到天璇来?”

仲堃仪不急不徐的请公孙钤坐下,给他斟上一杯刚刚煮好的茶,才说道:“有些事,我想着还是得自己来与你说,旁人,我不大信得过。”

“事关那幅地图?”公孙钤微微颌首、轻声问道。

仲堃仪点点头,又煮起了茶,他想了想道:“上回我随使团去往天玑时,在边境处专门留意过原先玉衡国的那条故道。自从玉衡归附天玑之后,那条官道就封了,若是能重新启用这条路,往后会有作用的。”

“往后……”公孙钤顿了顿,望向仲堃仪的目光里有几分询问之意,“你是想?”

“如今各国都有自己的问题,我等若是想要有所图谋,还需早做打算。”仲堃仪坦然的点头,给了公孙钤一个肯定的答复,接着又反问道:“公孙兄难道不这么认为吗?”

“这是自然,未雨绸缪本就是常理。”公孙钤踌躇片刻,还是将心中的疑问问出了口中,“仲兄,有句话,我一直想问你,只是……”

与公孙钤的言辞谨慎不同的是,仲堃仪十分淡然的端起茶啜饮几口,然后说道:“公孙兄是想问我的处境吧,但说无妨。”

公孙钤没想到他如此平静,倒是显得有些微的尴尬,换了个话题道:“天枢的三大氏族盘根错节,仲兄此次的通商之法,势必引发他们的反对,这条路,可不好走……”

仲堃仪的目光十分坚定,他看着公孙钤的眼睛,说道:“走什么样的路,在迈步之前,行路之人心中便已有了决断,好走难走,都得往前走。何况,我本是寒门出身,在这世上,根本就无路可退。”

“你……”公孙钤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他的话听来竟夹杂着几分决绝。

“天下多的是寒门子弟,世家大族也非一躇而蹴,不经营数代,何来的氏族之说。”仲堃仪摆了摆手,仿佛是想要打消公孙钤的担忧,“而今乱世,于我便是机会,你说这是命也好、是妄想也好,终归还是机会。”

“仲兄高论,受教了。”公孙钤端起茶杯,以茶代酒敬向仲堃仪

仲堃仪见此情形,亦是端起茶杯,笑道:“这些话谁都会说,我只是想试试,自己能不能握住时机。”

“如此,我祝仲兄心想事成。”说罢,公孙钤将杯中的香茶一饮而尽。

仲堃仪也是一饮而尽,扬眉道:“多谢公孙兄吉言。”

仲堃仪放下杯子,走出了凉亭,从地上拣起一粒石子,一抖手已远远的掷出,跃起数点小水漂后,在湖面激起阵阵涟漪。公孙钤起身出亭,走到仲堃仪侧方,眺望着远方的水天相接处。。

仲堃仪:当今天下,乍看风平浪静,可是,只需少少外力,便能打破这种欲盖弥彰的平衡。与其等着哪天别人来动手,还不如我自己先动。

公孙钤:而今四国之中,论府库丰盈当数天权,论国力强盛当数天玑。天权自执明上位以来,几乎可说是闭关锁国,鲜于他国往来。而天玑则不同,横梗于你我两国之中,所幸蹇宾与国师貌合神离,给了我们一个缓冲的时间。

仲堃仪:公孙兄所言甚是,各国都看不上商人,天玑尤是,然而,普通百姓的衣食住行,无一不与商人息息相关,因此,以通商之名,渗入天玑,等到蹇宾想要有所行动之时,才有制衡于他的东西。

公孙钤:仲兄是想好怎么做了吗?

仲堃仪:表面上,是以通商之名,由行商去打开玉衡的旧路,实际,官道旁还有一条小道,是经营私盐、私铁的商贾进出天枢的通路。明路是走给蹇宾看的,就算是日后出了什么事,他要动手封路,我们便也不伤筋动骨。(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