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红柿小说 > 历史小说 > 我怎么成了刘子业 > 第058章 各有所谋全文阅读

源思礼立侍一隅,高鼻鹤立,良久思虑愣是没能出窍。

“为父再且问你,刘寄奴于义熙年间二次北伐,经攻灭南燕、伐诛后秦、收复洛阳、攻克长安。虽长安得而不久,其功业亦甚伟。如此英雄大风流之际,那时又是得有多少侨民归附江南呢?”

“恐不计其数。”

“再且问汝,可堪南迁之民有都是些什么人呢?又是为何南迁?”

“自然大都是世家大族也。至于因何南迁?些许是思念族友,恭奉晋室。”源思礼细指捻茂须。

“也只在些许,孩儿出世尚早,心性天真,这世间原没有你所想象的那么忠义道德。恭奉晋室,那不过是个好替自家牟取利益的噱头罢了。且不说当初八王之乱时多少世家大族袖手旁观,在且看那时五胡进掠中原时,那些世家大族大都亦是作壁上观。便连当初故国泯灭,那群家奴鼠辈不也纷纷承表降那乞伏秦。”源贺嗤之以鼻。

南凉嘉平七年,地处大西北的南凉连年颗粒不收,凉王秃发傉檀率军西征乙弗鲜卑以求掠夺资源,西秦乞伏炽磐乘机袭击乐郡,俘虏南凉太子等朝廷百官及万余百姓迁于枹罕,傉檀迫于无奈只得归降西秦,年终被毒死,南凉灭亡,共经历三主,享祚18年。

原秃发部民大部分归服西秦,而当时源贺在内的一部分秃发鲜卑贵族和部民投归河西的北凉,在数年之后,皆入北魏领中。

“他们讲究家国天下,以家为先,国与天下皆在其后,国家危难之际,他们些许会尽些绵薄之力,但绝无可能为其倾尽家资,政权覆灭于他们而言不过是换了个皇帝,只需要重新选择一个主子,他们照样有着自家的部曲和佣户,只要谋得了土地及资源的利益,他们的底蕴便不会被动摇,他们的家族便能依旧繁荣下去。

汝父吾素来不喜这群冠冕堂皇世家大族,不过是在掩力将吃相遮盖得不算那么难看的顾己小人罢了。”

“可天下危亡之机,人人自危并不见怪,若是不能保全自己,又何谈兼顾他人呢?”

源贺顿然无语凝噎,半晌过后吐出数字。

“微家熟与国重?”

源思礼欲辩不能语,暗自思忖,自己确实年轻,嘴水扬出差点上头了,眼前人毕竟是自己的父亲,不宜与之相辩。

“差点和你这小虎子给聊岔堂了,言归正传。”源贺坐回位子,大口喝了一碗酒水。

源思礼站得腿脚有些发麻,袍下的双腿不禁作扭放松一番,即刻引来了源贺锐目逼视,源思礼只得腰杆再是挺立,双腿绷直,站得铁板铮铮。自己的父亲寻日里老说年轻人就该站得朝气些,故而每至源贺约谈之时,源思礼总是挺着身板进书房,抚着膝盖回内屋。

“为父也就暂且不再考问予你了,你且支棱其耳朵认真听我讲。”

源思礼唯诺。

“当初刘裕初夺关中,不过月旬便仓促南归,虽然于关中布兵近二十万,南返之时,却也遣随了诸多关中世家,料你也想不出这是为何。并非是他刘寄奴真心喜欢这群人,而是他些许需要这些人。

刘裕那时重返建康,亦是夺位之相。晋室衰微,但当朝世家却依旧握有权利,而他带来新的大族侨户,除却增强国力,更为重要的是要冲击王谢等把控朝局为时已久的高门世家。要知道那时候的地方豪强可是刚刚因为义熙土断而叫苦连天,刘裕需要让南朝涌入新的世家来击溃那日渐腐朽的老血液。”

“俗话说有强龙难压地头蛇,你说那时南归的北方世家大族,除了刘裕这么个主心骨依靠,还能凭借什么与王谢等南归已久,底蕴已然根深蒂固的豪强相争锋呢?”

“这刘裕倒是个真能人英雄!”源思礼脸面红润。

“是也非也。政令所出,自古以来都是需要集思广益而得出的,非一人之功能成。”

源思礼颔首赞同。

“其中政治机要远不止父亲所言,还有诸多原因为父也无法逐一细说。也正是这一番运筹,他刘寄奴荣登大宝过后,王谢等豪门世家风头便再已不复当初。共天下什么的已然成了黄粱一梦。”

“难怪父亲大人初至冀州时,头事便是设宴笼络当地豪强,进而多行走动熟络,方才为政数哉,民皆言善。孩儿受教了,这世家豪强当真时之利器,双刃皆有锋芒,能用之即为大器。”

这个天下,书面上出现的民从来就不是那些穷苦负重前行的老百姓,而不过是那些能以发声者笔下口头上的一个屡试不爽的噱头罢了。

“汝真不愧为吾子,所言甚善。”

“可父亲大人还未言及这密报何故为真一事。”源思礼疑惑作态。

源贺哈哈大笑。

“自是出自南归侨民之手。量多则良莠不齐,形容这群人再合适不过了。”

源贺重新走向源思礼,环绕其身细语言说。

“你要知道,这世上的人总会去盼望一个好奔头的,而世上从来就不尽人意,你说那些南迁之人,又是在图谋何物?是趋利避害,或是心怀期冀而迁?可人人如此期望,终会有部分人徒得失望,而他们又会如何呢?”

“父亲所谋便在于此?可又是何以笼之为谍?”

“且以高官厚禄笼络之,良田万顷许诺之,只要其能为己所用,极为大善!至于能否兑现全凭吾到时是否还愿认账。”

源思礼看着自己父亲那双锐目,不禁衬了几许阴鸷。他肃立不语,并没有选择告退,他认为自己父亲这一遭绝非只是来给自己长学知识的。

源贺锐目缓过老汉柔情,稍之厉声质问。

“吾予你勇士三百,遣你南赴边野。汝可敢领命!?”

“卑职领命。”他在军中挂有裨将一职。

“到滑台去找你张叔,此行若是广陵叛乱,汝自当请为先锋,南下直驱江淮,替为父一雪前耻!届时功名利禄将成你唾手可得之物!”

源贺口上所言的张叔是指时任青州刺史的张怀之,老汉颇显深缓地将手上的文书托付在了源思礼的掌中,一放三轻抚,若非这副景象是为父子,怕是要叫他人想入非非。

转眼源思礼回院牵来一匹骠壮白马,男儿信手捋过马儿那柔软的鬃毛,如万草归茵尽弯柔,他嘴角为笑意勾勒。

庭落中站有着一个朱钗百褶裙的姑娘儿,两汪清眸怔怔望着源思礼,她不明所以,只是轻声问过一句。

“多久能回来?”

大髯男儿并无立即作答,顾自跨上白马,回头向自己的新婚妻子露出阔然笑脸。

“夫人勿扰,不日将归。”随即驾马出府,直奔南郊军营。

马蹄跨过门槛时,四蹄轻盈宛如不着地,源贺没来由的欢呼了句。

“走马扬鞭功名在前,少年狂!”男儿的声音得意至极。

她兀自笑出泪喜花,正是那般得意的男儿方才能得其青睐。

留候的姑娘儿将躲负在于腰后的柔荑拿出,上头铺有着一片刺绣织布,上头的些许女红还未尽善,两只鸳鸯戏水也还只显一半,姑娘儿顾自看向自己遭逢针眼之灾的青葱玉指有些伤情,心上记挂却又是别处。

竟陵王府,刘诞今日起的格外晚乎,他信手掩过可堪晒屁股的阳光,在徐懿容的服衣之下,当即召来申灵赐等亲信。

申灵赐近来几天皆是铁甲裹身,眼帘已然有些泛红。许宗之依旧一袭白衣,一脸枣红的范义也是由重地穿上自己那副有些老旧的明光铠。先前因为劝诫之事讨刘诞不喜的贺弼戎装在身,站得尤为板正,半点不敢懈怠。黄门吕昙济立侍左右。

众人一番面面相觑过后,齐刷刷地看向了居于高位沉默不语的刘诞。他们腹揣千百,却是万分不能想到如今刘诞的心思所在。

刘诞嗯哏一声,做个启头。

“汝等皆在,还请与孤王分析一番。若是我们兵发建康,胜算几何?”

“王爷,这...”许宗之面露窘态。

“没事,汝尽管直言。”

“诚非小臣妄论,如若兵锋直指建康,将毫无胜算。

且不说建康城郊的禁军五大营拱卫皇城,便是连京口我们都不一定能打下来。”

“五大营的精锐部队不早在年前便随殷孝祖开拔青州赴边了吗?纵是月前大捷,一时之间也是远水难抵建康。”申灵赐作语。

“精锐部队?真当皇城宿卫羽林军是摆设?你可还记得三日前垣阆所率领的那队甲士?那是就羽林军,并非我灭自己威风,实诚难敌也。”白衣垂袂飘飘。

范义深以为然,练连点头称是。申灵赐回想起那日占尽天和地利人和的他们只不过取得了一个惨胜,无语凝噎。

“孤的广陵军就这般不堪?”

许宗之不语,贺弼继而上言。

“王爷,并非是广陵军不堪,而是建康诚非我们所能攻克的地方,广陵城虽说军备充盈,但军力终归是比不上建康的。且广陵城内尽半侨户,他们又怎么肯尽心效力与王府呢?若是出兵建康,莫要说是能不能安渡长江,怕是失利欲要北归广陵时,门户都不知为何人所占据?”

刘诞佯装心灰意冷,继而点向申灵赐。

“申参军先前不是主张要让孤兵发南行以图谋天子器吗?”

申灵赐当场汗颜,当时情形仓促,他一时之间犯了嘴瓢,如今细细想来,确实是不自量力。当下又是一计生发。

“卑职斗胆认为可以南夺瓜洲渡口,以长江为天堑固守江北,继而与朝廷划江而治。”

“灵赐此言差矣,时局早已不复当年,如今的江北可非元嘉当年可任索虏铁骑肆意出入的地域。陛下继位以后,接受了徐爱,周朗等大臣的建议,尤为强化对淮河以北各军镇的经营,招集流散百姓,加强了对沿边镇戍的军事建设,别说是北魏如今进犯已为难事,就是王爷占领了瓜洲渡,也会被不日即将返京畿的禁卫军所覆灭。”红脸范义进而对语。

宋文帝时由于长期疏于淮北边镇的经营而造成元嘉末年北魏轻易越过淮北防线进行南侵。

“那...暗通北魏如何?”申灵赐小声嘀咕,引得刘诞当初拍案而起。

“申参军好生糊涂,岂可出言如此不忠之语?”

申灵赐脑首低垂,他可是一心一意皆在替刘诞着想呀,心中不禁泛酸,稍之即被刘诞接下来的言语润化为甜。

“不过灵赐皆在为孤顾虑,其心殊为难得,只是孤素来英烈,以后…这般言语,切勿再提。”刘诞抚手拍过申灵赐肩头,以示劝慰。以后二字初显迟缓。

申灵赐眼眶微潮,刘诞的劝慰来得猝不及防,是以往不曾有过的。他这时更加笃定,其实眼前这个性情急躁的王爷比谁都来得清明人事,只不过以往的他拗不下面子来细说罢了。

刘诞长趋绕过众人一圈后回归高堂,他微清嗓子,欲行大事,引得众人眼眸惊疑纷至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