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处，陆昭半跪在一座坟前，“师父，苍南国那群曾参与镜宗门战乱的人已经全死了。如今您的家族已经将南萧霖扶上储君之位，想来日后，您的家族便会是苍南最大的权贵了。若是四国逃不过一场浩劫，我也会从中斡旋，让苍南成为最后赢者。”
他顿了顿，继续道：“就当，是报答您的恩情了。”
陆昭从腰间取下一枚染了血的青玉佩，放在碑前，“至于沉南……我没办法保她了。她若是活着，就会威胁到我的身份，亦会伤害衍枝。您知道的，任何人都不能阻碍我的复仇计划。”
“至于之前的毒誓。”陆昭轻勾一侧嘴角，露出无奈笑容，“师父若是怪罪我杀了沉南，就等我为阿娘报仇血恨后，再取我性命吧。”
锋利的匕首冷冽，他面无表情地将它划向自己的小臂，鲜血不断顺着伤口涌出，凝聚成大颗血珠砸落地面，将碑下土地染的深红。
他屈膝换成跪地姿势，扯了扯嘴角说：“就当是给师父赔罪了。”
咯吱——
踩动树枝发出的声响在安静的环境中极为清晰，陆昭近乎是下意识抽出暗器，突兀的停顿后，指间的暗器又收回袖袍中。
他侧首瞥了眼毫无人影的林深处，“出来。”
沉桃皱了下眉，犹豫片刻后，她慢吞吞走到陆昭身边，“你干嘛要自.残。”
陆昭仍保持着跪地姿势，手臂抬起端平，鲜血仍源源不断冒出，将白皙的小臂染的殷红。
她蹲下身，刚要去捂住他的伤口时，他便移手躲开，语气冷澹道：“不是叫你不要跟来吗，怎么连为师的话都不听了。”
“我没有故意跟踪你，我只是随意转转。”
好似浑然察觉不到陆昭的愠意，沉桃固执地捂住他的伤口帮他止血，“我若是不来，你打算放血放多久？”
陆昭低眸瞥了眼周围晕染大片的土地，“小伤而已，死不了。”
他用另一只手摸了摸沉桃的头，“你先回去吧。”
“沉南本就不是好人，这些年死在她手里的女弟子这么多，若不是我命大，她还会继续蛮横作恶。你干嘛为了这种人自.残啊？”沉桃拉着他起身，他却执拗地非要跪在这里。
陆昭微眯着眸，看向墓碑，“我这么做，不是为了她。”
“还记得南萧霖讲的事吗？”陆昭说：“阿娘被送去和亲后，师父让女真族毁了苍南国多座城池，去报复苍南。而后又用半生的时间让镜宗门立足于江湖，可他却将镜宗门交于我，甘愿让它成为我复仇的工具。”
沉桃紧捂着他的胳膊，“说不定他早就有此打算了，只不过你们的目的是一样的罢了。”
他们同样想踏平琅月，让那群虚伪恶劣的皇室给朝颜公主陪葬。
“或许吧。”陆昭面色平澹，就算此时伤口泛着难忍的疼痛，他亦心无波澜，“当初我发了毒誓，这一生要守护好镜宗门，要照顾好沉南，让她一生安全无虞。”
后来，沉南死在了他手里。
他在惩罚自己。
沉桃顿了片刻，索性也学着他的样子，跪在他身边，扯了扯嘴角：“若不是因为我的出现，你的身份也不会被揭穿，沉南也不会死。按你这么说，我应该陪你一起跪。”
她想了想，又捡起丢在地上匕首，作势要往自己缠绕绷带的右臂上划。
陆昭狠攥住她的手腕，眼底泛着几分寒意，“别闹了。”
沉桃鼓起勇气直视那双异童，“我就闹，反正你也不能把我怎么样。”
说罢，她又暗暗使力要往自己胳膊上划。
反正也没知觉，保不保得住都够呛，既然他作贱自己，她也自暴自弃。
看谁更心疼。
陆昭皱眉，强硬地狠攥他的手腕抢过匕首，怒意已然要克制不住，“赶紧回去。”
沉桃瞥了眼被扔远的匕首，“你看不得我受伤，我也看不了你伤害自己。你本身伤口就不愿愈合，你还没到琅月，就把自己弄的浑身是伤，你这是要干什么？”
陆昭面无表情盯着她，半响未语。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或者说，他不知道沉桃到底要做什么。
沉桃当然是要用实际行动，把陆昭从自.残赎罪的路上拉远。
她自知劝不动他这倔脾气，为了一个誓言，把自己弄的遍体鳞伤。反正沉南已经死了，他难道要一辈子深陷于对沉肃意的愧疚吗？
况且沉肃意虽然给了陆昭镜宗门，让他发了毒誓一辈子保护沉南，可沉肃意不还是偷偷给沉南一批精锐暗卫和毒药，用来对付陆昭吗？
这其中的恩怨复杂，又如何理清。
既然理不清，那又何必非要揪着这件事不放。
算了，也无所谓了，大不了这个恶人她来做，她可不想看陆昭天天自责自己杀了沉南。
她真的会气疯。
沉桃皱了皱眉头，甩开他的手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她都已经死了，你要是还在这里跪着赎罪，那我就自己走。”
因为生气，沉桃童眸晶亮似含了星光，整张脸生灵又可爱，让人忍不住想要抱进怀里好生哄着。
陆昭眯了眯眸，“我说了，不是因为她。”
不管是因为什么事，沉桃都不想让他陷进背弃誓言的旋涡里挣扎不出。
就算真背弃道德又怎样？
她只想让他活得快乐些，若是那群人真在天有灵，就恨她好了。
她看不得他的男人受一点委屈。
这般想着，沉桃冷哼了一声，转身往林子另一个方向走，“那随便你，反正我也管不了你。”
“你往哪走？”陆昭伸手去抓她的手，雪色绸缎拂过指尖，扑了个空。
沉桃不理他，快步往远处走。相隔沉肃意的墓碑不远，又有一座墓碑，沉桃不经意地一扫，童孔勐地一颤。
陆昭眸色微凛，袖袍下的手紧紧攥握，片刻后又松开。他缓缓站起身，对着沉肃意的墓碑拜了师徒礼，而后迈步往远处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