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挤的街市里，一胖一瘦两道身影一言不发地行走其中。
走在前的消瘦身影有些伛偻，头却昂然直立，一条暗红的围巾围在头上，肩膀高高地隆起，显然里面垫着什么硬物。脸上线条坚硬，浓密的眉毛下深深的眼窝里透着一丝阴鸷，看长相明显不是中原人士。
金陵是天朝第二大都市，自然吸引了不少异国之人来此生活，他们大多经商，很多混迹于金陵市井之中，金陵百姓对此也早已见怪不怪，街道两旁还有相识的小贩跟此人打招呼，“须卜大爷，这是又有生意啦。”此人名须卜延，面对此等讨好也只是微微颔首，显然习以为常。
众人所说的生意显然是指跟在后面的体型微胖之人，此人一脸圆滚滚的肥肉，却并不狰狞，反而给人一种讨好之感，身上猩红色的绸衫与这里的市井之气格格不入。
这些小贩只能从穿着气度上判断，这一定是个富贵之人，他们又岂知，此人怎会仅仅是一个“富贵”可以概括，光论财力，金陵城中能和这人相比的不超过一只手，这赫然便是万宝楼的老板金万元！
须卜延和金万元一前一后走在拥挤的街市里，这里叫做六畜市，市如其名，专卖各种牲畜、畜肉，是金陵大大小小十几个市场中非常不起眼的一个，然而只要是熟悉这座城市的人便会知道，越是这种地方越是卧虎藏龙，很多奇异的商贩藏身其中，只要你有门道，便能买到在长安市、金银坊也无法找到的东西。
须卜延引着金万元沿着街市前行了一段，转进了一个小巷子，金万元加紧跟上，显然是怕跟丢了踪影。两人又前行了几十米，来到了巷子旁不起眼的一个小屋子里，屋子没有一扇窗户，须卜延关上门，顿时伸手不见五指。
须卜延随后点亮了一盏油灯，黑黢黢的屋子里才勉强可以视物。
须卜延示意金万元旁边的一个凳子，金万元看了看凳子上分别不出什么痕迹的污垢，犹豫了一下：“须卜老板，我们还是站着说吧。”
须卜延显然早已料到，这种富贵之人怎么会在自己的窝里坐下，他奇怪地看着金万元：“金老板嗓子不自在？”
金万元声音嘶嘶的，像被掐住了喉咙：“这两天感染了风寒，说话出不了大声。”
须卜延点了点头：“金老板应该知道我这里不卖治风寒的药。”
金万元：“我找须卜老板不是为了治风寒，是上次从你这买的药。”
须卜延侧着身子转过头来看着金万元，眼眶里大片的阴影看不出神情：“我的药怎么了？”
金万元略微尴尬地搓了搓手：“上次的药甚是好用，我想再买一些。”
须卜延：“这次要多少？”
金万元：“和上次一样。”
须卜延转身走进里屋，金万元这才发现这件黑黑的屋子墙上原来还有个门。不多时须卜延转身出来，手里拿着一个小纸包：“五两银子。”说着伸出了手，显然是要钱。
金万元从怀中掏出五两银子递了过去，眼看着须卜延就要转身出去，显然他认为交易已经结束了，赶忙说道：“须卜老板，这用法用量你可不可以在跟我说一次，隔得久了，我有些忘记了。”
须卜延脸色明显有些奇怪，看了金万元半晌，就在金万元以为他不会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才听到他缓缓开口：“寻常成人，这一包的十分之一就够了，如果是身体强壮之人再加二成，至于用法，放在食物里、水里，保准不会被看出来，这不就是你的目的吗？”
面对须卜延质疑的目光，金万元干咳了两声：“对对，不过这药效有些奇怪，上次我服用了一点——”
话未说完就被须卜延打断，金万元能听出声音里的惊讶：“你自己服用了？”
金万元似乎有些委屈道：“对啊，我只服用了一点，这迷幻药不就是自己服用的吗？”
即使灯光如此昏暗，金万元还是能看到须卜延长大的嘴：“谁跟你说这是迷幻药了，这就是迷药，今天的交易完成了，我还有生意，就不陪金老板了。”
说着须卜延推着惊讶万分的金万元走出了屋子，将屋门锁上，接着看也不看后面的金万元，向前走去。
还是一前一后，两人穿过拥挤的街市，须卜延回到自己的药摊上，虽说是药摊，却没有摆着任何药剂，只在地上摆着一块两尺长的木板，木板上写着“西域神药，有意私谈。”须卜延便悠哉地坐在木板后面。
金万元从药摊前走过，深深看了那个药摊一眼，便转身离去，如果不是了解内情之人，谁也不会想到这样一个简陋的药摊所售竟然如此神秘。
半个时辰之后，金万元赫然站在了金陵北府的门前，看着堂前明亮的阳光，这趟六畜市之行竟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缓步走进堂内，早已有人在等候，千面递过了一杯水，金万元接过喝了下去。
千面：“老大，怎么样，有没有被发觉。”
喝下了千面递过来的水，嗓子瞬间松弛束缚，金万元再出声俨然已是江远行的声音：“他果然怀疑声音，不过我说是风寒，他便没有多问。”
千面：“老大，我先去给你退了面皮，这么厚的易容很难受吧。”
原来，昨天江远行自徐府回到北府，众人已都在等候，小灵通王顺赶紧上前汇报。
王顺：“老大，关于那个胡医，我打听到一个消息你肯定感兴趣。”
江远行显然被勾起了兴趣，王顺精于打探各种消息，他口中能让自己感兴趣的消息必然有着巨大的价值。
王顺：“那个胡医名叫须卜延，是西域大食人士，来金陵已有五年，长年隐身于六畜市中。此人行为极为低调，据说只有和他打过交道的人才知道他卖的什么，偏偏我认识的人中有人从他这买过一两种药品。”
王顺此时的话无疑又成了北府的中心，众人都竖起了耳朵静静地等着王顺接下来的话。
王顺慢慢地道：“须卜延卖的药有些另类，不是寻常治病救人的药，而是其他作用奇特的药。比如其中一种迷幻药，吃后就可以让人产生幻觉，飘飘欲仙，据说服药之后即使受伤流血也不会有感觉。”
说到此处，江远行终于明白了王顺的意思，心思电闪。
金万元案说起来只是普通的谋杀案，但其中诡异的地方在于，金万元即使是在死前也未露出任何痛苦之色，反而面露微笑，假如真的有这样一种迷幻药，这个最无法解释的点也就说得通了。
江远行：“看来，有必要去会会这个须卜延。”
说着，江远行似乎想起了什么事情，指了指左手第二间屋那面漆黑的帘子。
千面会意：“老大，今天出去后丁护法就没有再回来，那屋里没人。”
接着，便有了这次会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