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莫员外请坐。”
带着莫员外向众人相互介绍一番后，沈掌柜遂邀其坐上主位，并安排店内伙计布菜。
首先上的便是下酒菜，对于蜀人而言，从古至今，饭桌上总少不了一两样下酒凉菜，除了沈家酒楼热卖的凉拌肺片与卤牛肉外，亦有烟熏腊肉丝、小黄鱼鲊，以及辣子和核桃瓤、油炸蚕豆等。
待到开胃菜上完，伙计便逐一端来椒柏酒、扁食，以及嚼鬼（驴头肉）等元旦特备美食，供众人享用。
“子碧，这一单我们定能拿下。”
为姚子碧夹来一筷子凉拌肺片后，陈重曲附耳轻言，信心满满。
“不好说。”
姚子碧则摇了摇头，低声道：“对方看似是冲着姚子雪曲而来的，但若是如此，为何又要找来这般多的酒坊东家作陪？难不成请他们来‘看戏’？”
“唔..似乎是...”
陈重曲想了想，才蹙眉点头。
“还有，若他们真想买下的白酒是姚子雪曲，于我们而言，并非好事。”姚子碧又道。
“嗯！”
一回想起前段时日酿出的姚子雪曲，陈重曲霎时没了笑意与势在必得之势，变得皱眉不展起来，就连刚喂进嘴里的凉拌肺片亦变得淡而无味，似同嚼蜡。
“曲哥儿呀，我们这几家酒坊，今日怕只是来为你们温德丰作陪的哟！”
黄父为陈重曲斟满酒后，不忘酸溜溜地小声嘀咕一句。
“黄世伯多虑了。”
陈重曲向其微微举杯后，便一口饮尽，和着嘴里的凉拌肺片囫囵咽下。
“哦？难不成，对方想定下的酒品不只一种？”
闻言，黄父扬了扬眉，眸中精光肆意。
唔..看来是！
又扫视了在场众人一圈，并在窃窃细语的沈莫二人身上停留片刻后，黄父翻然改图，开始于心中细细盘算起来。
瞅了一眼时而蹙眉、时而贼笑的黄父，陈重曲哑然失笑，拿起酒杯闷饮起来。
不管对方这回想购进的酒品有几种，显然易见，姚子雪曲是他们的首先，可温德丰却拿不出黄庭坚笔下所描绘的姚子雪曲。
想到此，陈重曲愈显心烦意乱，抱着酒杯灌个不停。
一旁的姚子碧见状，身同感受，不过，却未似陈重曲那般以酒浇愁，而是凝眉寻思着应对之策。
“来来来！大家随便坐。”
酒宴过后，沈掌柜便邀众人前往茶室小憩，焚香品茗。
“子碧！”
“尹大哥！”
趁着陈重曲与黄父交谈之际，尹升随即坐到了姚子碧的身旁，与其攀谈起来。
“咳！尹东家，你可真像一枚绣花针啊，见缝就钻。”
陈重曲见状，阴阳怪气地暗讽了一句，并于姚子碧另一侧的空位坐下。
“陈东家说笑了，若我尹某是绣花针，那陈东家岂不是穿线锥子，专往硬的地方戳。”尹升笑着回怼过去。
“呵..呵呵...”
陈重曲扯了扯嘴角，冷笑不语。
这个尹升，酿酒技术没见长进，耍嘴皮的功夫倒是日益见长→_→
“诸位，这回邀请大家前来，既是为了庆贺新年，亦是为了促成一笔大买卖，想必，大家都知晓，咱们宜宾县的白酒早已远近驰名，因而，莫员外不远千里赶来，便是想为自家的酒楼与客栈购进一批白酒，以满足当地人对蜀酒的渴盼之情。”
待到众人皆坐下，并人手一杯雀舌茶后，沈掌柜这才缓缓起身，道明意图。
听闻此话，众人纷纷放下茶盏，正襟危坐，等待其下文。
此刻，伴随着一股股弥散于房中的缭绕香雾与淡淡茶香，房中的气氛亦渐渐变得肃然静谧。
“既然沈某替莫员外做主，将各位邀约而来，便是想让各位与其结下交情，所谓买卖不成仁义在，即便今日没有达成合作，这情谊已定，日后呀，便少不了合作的机会。”沈掌柜笑着说道。
“唔..那莫员外可有相中哪家酒坊的酒品？”
品出此话的言外之意后，有人便探口而问。
“可是心中已有所选？”又有人问道。
“定是那姚子雪曲吧？”
其中一位与尹升年岁相仿的酒坊东家脱口而出，令众人的视线纷纷投向了姚子碧。
“咳！”
姚子碧立马坐直，莞尔看向众人，最后又与浅笑不语的莫员外对视，“温德丰能得莫员外赏识，实乃奴家与奴家夫君之幸。”
“陈夫人客气！”
莫员外随即向其拱手含笑，而后道：“莫某虽远在江南，但却久闻这姚子雪曲的大名，只可惜这名酒湮没于世，最终只能在一首《安乐泉颂》里探寻其酒香气，实乃酒客之一大憾事。”
“是呀！是呀！”众人纷纷点头附和。
“据闻姚陈两家联姻，便是为了让这姚子雪曲重现于世，只是不知，温德丰可已酿出这传说中的姚子雪曲？”莫员外又道。
“是呀！都这般久了，应当已然酿出才对。”
“可温德丰开窖封坛大典上，陈夫人不是说，要待到开春之际再着手酿造吗？”
众人又开始议论纷纷。
姚子碧拿起茶盏，轻抿一口后，才笑着说道：“奴家与诸位一般，亦是盼着品味那黄公大赞过的姚子雪曲，可唐朝诗人杜甫曾言，‘好雨知时节，当初乃发生’，此诗句放在酿酒一事上，亦是如此，最好的酒应当在最为合宜的时节酿出，才不负其盛名。”
“嗯，陈夫人说得在理。”
莫员外点点头，说道：“好酒当需等，莫某自然愿意枯苗望雨，等候那姚子雪曲重现于世。”
语毕，随即起身，行至姚子碧跟前，拱手垂首道：“莫某现下便想向温德丰定下两百坛姚子雪曲，做那首个幸客！”
“喔噢！”
“恭喜恭喜！”
一语惊起四座，众人纷纷向姚子碧投去了羡慕的眼神，尤其是黄父，双眼泛光的同时却耷拉着嘴角，已然由羡生妒，心头酸得不行。
只有陈重曲，面色发沉，垂首不语，紧握茶杯的双手亦然指节泛白。
姚子碧瞥了陈重曲一眼，又向道贺的众人颔首致谢后，才起身向莫员外行了个万福礼，“多谢莫员外抬爱，奴家甚是感激。只不过，待姚子雪曲酿成后，奴家希望首先能品尝到此佳酿的客人乃宜宾本地人士。”
“啊？”
“为何？”
众人不解，莫员外更是一头雾水。
“陈夫人此话何意？”他随即问道。
“莫员外，请问你可还记得黄公笔下那首《安乐泉颂》的诗文？”姚子碧笑问。
“自然记得。”
莫员外点点头，随即吟道：“姚子雪曲，杯色争玉。得汤郁郁，白云生谷...”
待诗文诵完，众人已然沉浸在诗里所述的美酒飘香中，遗形忘性。
“咳！”
姚子碧见状，清了清嗓子，唤回众人的神智后，才道：“老夫手风，须此晨药。黄公此句不假，咱们宜宾县乃瘴乡炎峤，非酒不可以御烟岚雾，而姚子雪曲正好可以预防瘴疠，减轻风疾之苦。因而，待姚子雪曲重现于世，奴家希望，能首先喝到此酒的便是咱们宜宾县的百姓。”
“原来如此...”
“陈夫人实乃大仁大义，深谋远虑呀！”
“陈夫人此番轻财仗义之举，令莫某敬佩。既然如此，待宜宾县的百姓皆尝过那姚子雪曲之后，莫某再来相购，还望到时，陈夫人莫要再将莫某拒之门外才是。”
莫员外再拱手，笑着打趣。
“定不会！”姚子碧笑着点头。
“呼...”
陈重曲见状，总算松了口气，并偷偷向姚子碧投去了既感激又佩服的眼神。
“唔...”
一旁的黄父看了一眼与众人言笑晏晏的姚子碧，而后又看向如释重负陈重曲，骤然对姚子碧刚才的那番话，将信将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