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利局，节水办。
陈左军和几个同事正在打扑克。
今天是周五。
下午这会儿，单位已经没什么事情要处理。
他们几个人忙里偷闲，偷偷聚在一起娱乐一下，等着回家。
不过陈左军的心思，并不在打牌上。
今天下午，是高考的最后一科英语考试，这也是陈沐最弱的一项，陈左军的心里面不怎么踏实。
“老陈！”
“快来看，你儿子上电视了！”
隔壁大办公室里，忽然有人大声喊道。
“啥？！”
“走，看看去！”
本来就输烦了的对家一听，顿时把扑克牌一扔，拉着陈左军就往大办公室跑。
那边儿有电视，而且还接了市电视台的有线网。
局里上了年纪的女职员们，最喜欢聚在这里看电视聊天儿，扯一扯家长里短。
“什么情况？”
“我儿子怎么了？”
陈左军懵懵懂懂地被拉了过去，然后就看到了电视屏幕上，正在播放《滨汾热点直播时间》。
画面里，一位穿着红色T恤的女记者，正在为观众播报高考现场的情况。
然后，老陈就看到有个考生翻着跟斗从校门里面蹦出来了。
“嘿！”
“这小兔崽子！”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老陈看清楚那人之后，鼻子都快被气歪了。
“你家小沐挺上镜呀。”
“你看他筋斗翻得多好，照我说，就该走体育特长生才好。”
“小沐文化课又不差，走个重点高校没问题的。”
几个女同志在那里叽叽喳喳地议论着。
“这小子！”
老陈耷拉个脸，很不高兴。
人家上电视，都是正正经经，斯斯文文。
结果陈沐上电视，直接来了一个孙猴子出世。
电视台就差给他配上一个“噔噔噔噔——噔噔噔噔——BIUBIUBIU——”的声音。
然后再听他说的那些话……
“我考得还行吧！”
“今年的英语题不算难，我挺沾光的，这本来是我的弱项！”
“要说预期嘛，应该是达到了！”
“清北就不想了，除非走提前批次才行，但是人大、复旦、交大、浙大这些学校，应该是手拿把掐了！”
“……”
“人大！”
“我是陈沐！”
“滨汾一中386班的陈沐！”
“我要上人大！”
镜头里面的陈沐，挥着拳头说道。
“好的！”
“谢谢陈沐同学！”
“祝你成功！”
“本台实习记者杨乐乐在现场为您报道！”
画面一转，穿着红T恤的女记者微笑着对着镜头说道。
“老陈！”
“你儿子可以啊！”
“人大可是一个好学校！”
旁边儿有同事，大惊小怪地拍着陈左军的肩膀说道。
这话里话外的味道，显然不信陈沐能考上人大。
“这臭小子！”
“你别听他说风就是雨！”
“他能考个普通一本就不错了！”
“人大，还手拿把掐？”
“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熟知自己儿子是什么水平的陈左军，此时有一种社死的感觉。
他忍不住用一只手捂着额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后面还有采访呢。”
“那个女生我认得，凌华贸易甘总的女儿。”
这时候，有人指着新的画面说道。
话题立刻就转移了。
陈左军抬头一看，果然看到一位长相清秀的短发女生出现在画面里。
“甘棠同学。”
“是因为试卷完成度不理想吗？”
女记者正在向短发女生提问。
“试题没问题啦，比较简单。”
“就是考试过程中发生了一些意外，差点儿导致我情绪崩溃。”
“幸亏386班的陈沐同学，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短发女生说道。
“诶？”
“什么情况？”
老陈的耳朵，立刻就竖起来了。
女生！
学霸！
陈沐！
这三个词儿放在一起，
让陈左军这个老父亲的一颗心又悬了起来。
“《滨汾热点直播时间》，持续为您关注时事热点！”
“本台实习记者杨乐乐，在现场为您报道！”
关键时刻，画面一转，女记者又蹦了出来。
“您的骨质疏松吗？”
“骨质疏松症会引起腰酸背痛腿脚痛。”
“甚至全身骨痛易骨折。”
“治疗骨质疏松，用仙灵骨保胶囊！”
“按疗程服用，那是相当的好！”
然后，药品广告轮播。
几个人顿时就没有了兴趣。
县级电视台，没有太多的收入渠道，药品广告是他们增收的主要来源。
播放一集电视剧，插播半个小时药品广告，实属正常现象。
“老陈，你儿子可真了不得。”
“我看那女孩儿不错。”
“人大配清北，我看行！”
几个同事，嘻嘻哈哈地跟陈左军开起了玩笑。
同样的故事，也发生在滨汾二中。
梁捷也看到了电视新闻里，风骚得一批的儿子陈沐。
她最奇怪的是，学霸甘棠跟儿子从来都没有过交集，怎么在考试中突然就有了联系？
“梁老师！”
“你儿子立大功了！”
这时候，教务主任老徐跑了进来，兴冲冲地说道。
“徐主任，我儿子怎么了？”
梁捷连忙追问道。
“最新的内部消息！”
“有考生要撕甘棠的答题卡，你儿子陈沐把对方给控制住了！”
“甘棠今年要能考上清北，你儿子当居首功！”
徐主任把刚打听来的消息，趁热给梁捷和周围的老师讲了一遍。
“恭喜恭喜！”
“怪不得梁老师年年先进，教育出来的儿子这么优秀，足以说明一切！”
“陈沐今年真有把握上人大？”
“他那么自信，肯定没问题！”
“你说是不是啊，梁老师？”
周围的同事们，纷纷议论起来。
有的人是真心祝福，有的则是酸熘熘的挤兑。
“徐主任。”
“我先走一步。”
“我得回去看看！”
梁捷顾不得其他，跟徐主任打了个招呼，就收拾东西匆匆离开。
……
“回来真好！”
“没有疫情的世界真好！”
“不用戴口罩，不用量体温，不用排队测核酸，呼吸的都是充满自由的空气。”
陈沐在车棚里找了好久，才找到自己的自行车。
因为他实在记不清自己的自行车长什么样了，就用车钥匙挨个捅。
捅到第七辆的时候，锁开了。
陈沐骑上自行车就走。
看车棚的老大爷瞪了他好久，很难说是不是把他当贼了。
呼吸着并没有多么清新的空气，陈沐忍不住放开车把，张开双臂，骑着车子在夏日的热风中奔驰。
此时考生们已经大规模离场，校门外面的路上都是人。
家长和考生混在一起，非常混乱。
不过如今买车的家庭仍是极少数，路上不会那么拥堵。
滨汾一中距离陈沐家所在的水利小区，大概两公里的样子。
原本是十几分钟路程，陈沐硬是磨磨蹭蹭地拖了一个多小时。
“这一路上走走停停
顺着少年漂流的痕迹
迈出校门的前一刻
竟有些犹豫
不禁笑这近乡情怯
仍无可避免
而滨汾的天
依旧那么暖
风吹起了从前
从前初识这世间
万般流连
看着天边似在眼前
也甘愿赴汤蹈火去走它一遍
如今走过这世间
万般流连
翻过岁月不同侧脸……”
陈沐的脑子里面，突然出现了这首歌的旋律。
十五年前的家，
在他的记忆中，已经有些模湖。
滨汾的很多景象，跟后来完全不一样。
仍然，是一个静谧的小县城的模样。
“小沐回来了？”
“考得怎么样？”
门口的修车大爷，笑眯眯地向陈沐问道。
“还可以。”
“陈大爷，今天这么热还出来修车？”
陈沐打了个招呼。
他记得很清楚，陈大爷是2012年不在的。
此时看来，陈大爷的精神还非常矍铄。
谁能想到他的寿命只剩下五年？
这一路上，陈沐碰到了几个邻居。
好不容易到了自己家楼下。
他摸出来楼宇门的钥匙，然后打开，推着自习车，放进楼道里面。
陈沐一路上到三楼，开门，进家。
水利小区是前年才交工的，住户基本上都是水利局的职工。
步梯楼，三室一厅一卫的结构，总面积103平米。
但从使用面积来看，步梯房要比电梯楼宽敞多了。
一推开门，陈沐就看到坐在客厅沙发上的父母。
两人一言不发，正在看电视呢。
还不到四十五岁的他们，脸上还看不出太多的岁月痕迹。
“爸，妈？”
忽然之间，陈沐的眼眶里面有点儿湿润。
鼻子里一阵酸楚，就很上头。
“嗯。”
两人应了一声儿，死死盯着电视屏幕。
啥节目这么有吸引力？
陈沐一愣，目光也转了过去。
见鬼！
电视上面正在循环播放《滨汾热点直播时间》实习记者杨乐乐的采访画面。
只见画面上的他，像只猴子一样，翻滚着从考场校门里蹦了出来。
太尴尬了！
虽然姿势很帅，但是自己看自己的时候，确实有种怪怪的感觉。
尤其是电视台的编辑比较坏，故意搞了一个循环特效。
看上去，就有一种非常鬼畜的感觉。
陈沐忍不住伸出一只手来，捂住了脸。
“我儿子这么骚。”
“我咋就不知道呢？”
老陈看看电视屏幕，又看看儿子，忍不住叹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