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寒的夜风迫不及待地灌入室内，粗暴地挤掉女子闺阁最后一丝温暖香软的气息。
烛台“刺啦”一声熄灭。
眼前陷入沉沉的黑暗，叶嫣然控制不住地面色发白，浑身战栗。
双唇颤抖着，却连惨叫的声音都无法发出。
……
不知过了多久。
彷佛是终于欣赏足了她的狼狈不堪，女孩迈着轻灵的脚步声，慢条斯理地踱入房中。
粉色的绣鞋，踩在厚实的地毯上，华美的鹅黄色曳地裙裾徐徐滑过门槛。
听动静，是人。
叶嫣然不由松了一口气，不是冤魂索命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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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下一瞬，她略略放下的心又狠狠地揪起。清丽的脸庞瞬间血色尽褪，因为她在镜中看见了另一张脸。
一张属于孩子的脸。
女孩梳着可爱的双螺髻。粉色的丝绦缠过头顶的两个小发包，俏皮地垂在玉雪粉嫩的脸颊上。一双明眸善睐的杏眼又大又亮，小巧的琼鼻，花瓣一样的唇。
虽然稚气十足，眉眼也还未长开，但她不得不承认，这是一张好看的脸。
可再是好看的脸，深更半夜，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她的房间里，都是一件非常诡异的事。
尤其是她今日午间原本就被她吓得不轻。
看出她有说话的意图，女孩大发慈悲，缓步走到她身后，指尖轻点了两下。
叶嫣然闷哼一声，用沙哑的嗓音道：“弋阳郡主，深夜来此，有何贵干。可是今日奴婢服侍得有何不妥？”
“若真有冒犯之处，还望郡主恕罪。然则奴婢毕竟是江皇后亲封的五品女官，即便是有过错，也绝不是郡主可以随意挟私报复的。”
挟私报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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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可真是敢说。
江欢一边慢悠悠地在房中踱着步，四处打量，一边轻轻哼笑道：“女官可真是牙尖嘴利，但你说得不对，这不是本郡主深夜到访想要听到的话。”
“你最好想清楚，要说些什么？”
夜还很长，她有得是时间跟她墨迹。
“那郡主想听的是什么？”
诡异，太诡异了。
除了妖魔鬼怪附体，叶嫣然想不出别的理由能解释眼前的一幕。
她被莫名其妙封住经脉，浑身僵硬。罪魁祸首或许是眼前这个眼中泛着寒意的弋阳郡主，一个她原本根本就不会放在眼里的三岁女童？
江欢绕到桌边，随手从果盘中拾起一把削果皮的刀子。
她轻轻勾了勾嘴角道：“听什么？嗯，就先从你下在本郡主糕点上的枯藤引开始说起吧，啊对了，还有桃花醉，唔，或许还有别的什么好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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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嫣然心中一惊，江欢怎么会知道那些东西。据她所知，这些毒物，可是从未在南朝出现过。尤其是桃花醉，分明是主人前段时间，刚刚试验成功的新毒。
如此一想，叶嫣然不由心神微定，她认为江欢一定是在诈她，“郡主此言何意，奴婢实在不知。”
“你不知？怎么会？”江欢似乎大为震惊，她缓缓靠近眼前死到临头还嘴硬的人。叶嫣然以为失口否认，她就无可奈何了吗？
前世，她可听过太多句“实在不知”了，最后又怎么样呢，酷刑之下，还不是得乖乖招来。何必呢，平白受罪。
手里的刀子抵在叶嫣然的后背，江欢幽幽道：“你下毒害人的时候，不是挺干脆利落的吗？跟狗皇帝偷情，也偷得挺欢快的。现在装个什么劲儿？”
阴寒可怕的触感，沿着被利刃顶住的嵴椎，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叶嫣然终于绝望地意识到，对方是真的想要杀掉她，“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江欢目测了一下自己与叶嫣然的身高差，心中十分烦躁。
不得不承认，她现在太矮了，连放狠话都显得没那么霸气，比她前世在廷尉狱里拿着鞭子审讯犯人可差得太远了。
当年的廷尉狱，几乎是江欢的第二个居处。各式各样的刑具，多得摆满了好几间屋子，有的是多年来游历江湖积累的，有的则是她自己设计的。
江欢可太明白要如何让一个嘴硬的人开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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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对的恐惧之下，就算是铁嘴钢牙，也能被她撬开一个口子。
……
江欢想了想，从一边搬来个矮几子。
她抬脚踩上去，正好与叶嫣然的脸持平，甚至隐隐有俯视睥睨的架势，她才稍微满意一些。
女孩就这么站在叶嫣然身后，伸手一把揪住她乌黑浓密的长发，将其摁在铜镜上，冷声道：“劝你最好乖乖交代，或许我可以给你一个不那么痛苦的死法。”
-
谢珩在榻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以他对江欢的了解，她绝对不会就此善罢甘休，极有可能会直接去找那名给她送糕点的女官。
很有可能，她现在已经悄悄前往尚食局了。
简直鲁莽。就她现在那个小身板，她以为还是她手握重兵，内力高深的时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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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要面对的绝对不单单是一个用毒高手，对方很有可能是一个潜伏在暗处的组织。
或许正天罗地网等着她送上门去。
按理说，江欢死了，一了百了。
既是替自己两世都命丧她手，报了仇了，而且再也没有人会如她这般，一心图谋权政，祸乱天下。他也可以彻底解放，不用时时盯着她……
这分明是一举多得的事情，但谢珩却越想越不安。
眼前不断浮现，前世江欢死在他眼前的样子，今生江欢叫他阿珩哥哥的样子，以及她厉声质问他的样子。
她说——
“你说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然而我却从小生活在危险之中，每天都要面对这种来历不明的谋杀；”
“你说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可我哪里是什么千金之子，我是你们眼中的卑贱杂种，乱臣贼子，若不手握权柄，就注定护不住自己，护不住所爱之人。”
“桃花醉，枯藤引，像你这种诗酒风流的谢氏宗子，连听都没听说过吧。所以谢珩，你有什么资格数落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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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珩蹙着眉间从床上坐起，沉着一张漂亮的脸蛋，一言不发地开始穿衣裳。
谢氏送来服侍他起居的小厮阿九，纳闷地看着他家公子着急忙慌的背影，问道：“公子，这大晚上的，是要上哪里去？”
“不必跟来，我随意走走。”
阿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