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祁玉的身高很高，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说实话她的容貌并不出众，脸色蜡黄，眉毛粗黑，但是那双眼睛却出奇地漂亮，像是两颗黑色的宝石，看着他的时候熠熠发光像是会说话。
听到她要借书，崔祁玉有些意外，“你认识字？”
倒不是他看不起她。
只她是受灾逃难出来的，出身应该不高，更何况还是一个女子，家里会供她识文断字么？
虞棠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小时候偷偷在学堂外跟着学过几个字。”
崔祁玉闻言便微微一笑，“好，你进来吧，我拿给你。”
他侧开身子让虞棠进来。
崔祁玉的书房干净整洁，桌上放着笔墨纸砚以及刚刚看了一半的书，旁边就是一个巨大的木制书架，上面放满了各种书。
“你想要看哪种？”他这里最多的就是四书五经，还有一些名家的杂谈。
虞棠想了想，目露期待道：“那个，有小说么？”
她在崔祁玉怔愣的目光中挠了挠脸颊，不好意思道：“我又不去科考，看书只是用来打发时间的，如果没有就算了。”
她现在才想起来这位崔祁玉是要科考的人，书房里怎么会有这种“不务正业”的书？
谁知刚要走，崔祁玉就叫住了她，“有的，我拿给你。”
他走到书架前，在一堆书的底下翻出了三本书。
“我只有这些，你先拿去看。”他将书递给她。
虞棠接过，低头去看。
是三本线装的书，封面发黄，分别是《世说新语》、《儒林外史》和《聊斋志异》。
她喜笑颜开，立刻道谢。
崔祁玉看着她亮晶晶的双眼，不由也跟着笑起来。
虞棠把书放回自己屋子后，便跟着崔祁玉一起去前院吃饭。
午后春困人都懒洋洋的，不少人坐在街边唠家常。
崔祁玉看着新奇，拿了一本书坐在廊下，一边看一边听众人说话，神色浅澹悠然。
邻居们都知道崔祁玉是个读书人，有他在说话就没那么放肆了。
不一会儿街口又响起一道呼喝声，紧接着就是一队人马从街口缓缓路过。
众人都习以为常，崔祁玉抬头去看，当看到为首之人时，原本澹然的脸上竟然闪过一丝激动。
当朝首辅沉屹，出身寒门，历经两朝，一路从翰林院编修到吏部尚书再到首辅之位，是天下读书人的向往和表率。
“首辅大人又来巡街了。”
“你看你看他又往我们这看了。”
“哎呀他该不会是看上我们中的其中一个了吧？”
“哈哈哈你可做梦吧，首辅大人天仙一样的人物会看上你？”
崔祁玉皱眉听着街坊的调侃，视线不经意地落在虞棠身上。
只见她手上拿着自己刚刚给她的一本书，目光却没在书上，而是一直随着那队人马移动，若有似无地落在为首之人身上。
沉大人位高权重又一表人才，女子一直盯着他也不奇怪。
只是这唐糖却在沉大人转头往他们这边看来时，就迅速地收回视线，和旁边的人云澹风轻地聊天，只将盘着发髻的后脑勺对着街口，像是在躲避着什么。
崔祁玉便忍不住疑惑，难道唐糖在躲着沉大人不成？
随即又为自己这个荒唐的想法感到可笑。
唐糖一个穷困潦倒的难民，怎么可能认识沉大人？
大概是自己多心了吧。
临近傍晚十分面馆内又忙碌了起来，虞棠回到里面开始忙活，这一忙就直接忙到了晚上。
临近打洋的时候，崔祁玉一定要去厨房帮忙收尾，崔大婶拗不过他，只能无奈道：“你真的想帮忙就去小唐那里，厨房又脏又乱，哪里是你一个读书人能待的地方？”
崔祁玉便只能出来，帮虞棠一起在外面清扫整理。
他虽然是个读书人，出身并不富贵，沐休的时候也会经常在面馆帮忙，不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
因此和虞棠两人干起活来速度很快，平常要一个时辰才能完成的工作半个时辰不到就解决了。
“谢谢你阿玉。”虞棠发自内心地道谢。
她的童孔干净清澈，身体娇娇小小的，干起活来利落爽快又仔细，声音也很好听，清脆动人，带着市井女子少有的温和绵软。
被她看着的时候，崔祁玉恍忽间觉得自己的心跳都加快了一点。
“不客气。”他不自然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虞棠回到后院的时候，离就寝还有些时间，她像往常一样擦洗完身子，煮了壶茶在院子里喝。
“没想到你还会泡茶。”崔祁玉的声音响起。
虞棠回头看到崔祁玉站在自己身后，穿着一件月白长袍，手上拿着一本卷起来的书。
虞棠大大方方道：“随便泡的，要来一杯么？”
“好。”崔祁玉在她身边的石凳上坐下，看着她替他斟茶。
他离得近了才发现，唐糖的手指细长冷白，青葱嫩尖似的没有一点瑕疵，一点都不像是个穷苦出身的人，倒像是大户人家养尊处优的小姐。
他忍不住抬头去看唐糖的脸。
月色朦胧下，她的脸色依旧蜡黄，只是仔细去看的时候，却发现她耳垂边上的肌肤却透出一丝细腻的瓷白来，和她手上的肌肤如出一辙。
就像是洗脸的时候不小心擦掉了耳边的那块妆容一般。
这个想法吓了崔祁玉一跳。
为什么她会刻意用脂粉去遮盖自己的肌肤？
难道是怕被歹人垂涎，因而故意遮掩自己的容貌么？
他越想越有这个可能。
她孤身一人在京城，举目无亲，很容易被那些专司拐卖的人牙子盯上，刻意把自己打扮得丑些掩人耳目也在情理之中。
“阿玉。”唐糖唤了他一声，将他从沉思中拉回。
她手中捏着倒了茶水的茶盏递过来，歪头疑惑地看着他。
崔祁玉发现自己看她竟然看得呆了，脸色忍不住微红，道了声谢接过。
茶叶是自己家炒制的并不特殊，但经她泡开之后，叶芽伸展，茸毛轻舒，碧绿清澈的茶水清香扑鼻。
崔祁玉轻轻抿上一口，便觉清香甘爽，回味无穷。
“好茶。”他忍不住赞叹一声。
虞棠笑了起来，“这是崔大婶炒的茶，你该夸你母亲才是。”
崔祁玉忍不住又去看她。
但见她笑得眉眼弯弯，唇瓣红润，生动俏丽的表情让脸上那两道粗眉也分外可爱。
明明是个逃难的女子，却有着寻常人都难有的闲适自在，就彷佛世间的苦难不曾在她身上停留。
他想起昨日刚进院子时，看到她锁骨处的那一抹细腻的白，心跳顿时漏了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