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城城墙前是犹如过江之鲫的降军，在胡人的箭失与皮鞭下开始冲击京城。
城墙上满是火把，滚油一瓢瓢地浇下去，茅伟志快步跑上城楼，太子正在率领京畿军守城。
“这样不行，物资很快就会用完的。”茅伟志眉头深锁，看着城下堆积如山的尸体，不少降兵已被射成了肉泥，更有兵士被滚油浇得熟透，火焰烧灼尸体的臭气、血腥的刺鼻气味飘向城中。
“胡人一个未死，现在死的都是降兵，妈的！这群胡狗真他妈的狠！”太子愤然道，“得想个办法！不然等到胡人上阵时，落石和滚油都要用完了！”
茅伟志叹了口气，朝城外看去，攻城的先头部队足足有四五万人，简直是拿着汉人的尸体朝城墙下填，背后又有胡军的弓箭手虎视眈眈，凡是敢逃的便乱箭射死。
“前面是自己袍泽的滚油和火石。”茅伟志喃喃道，“背后是胡人的利剑。”
只有攻下了京城，这些降兵才有活路，否则一旦撤退，依旧是死。
茅伟志与太子对视一眼，要解决这个困局，只有一个办法——让皇上上城楼，以君威镇压降兵，说不定能唤醒兵士们的热血，再次抢到主动权。
“我去劝说父皇过来督战。”太子说，“只有他站在这里，降兵才不敢再攻打京城。”
茅伟志道：“他未必会来，太危险了。”
茅伟志对皇上的勇气不抱多少希望，否则他也不会以南巡之名逃难了，但太子道：“此一时，彼一时，你先到角楼下面休息一会儿，我进宫去。”
天快亮了，外面战局稍停，虽还在攻城，呐喊声却渐弱下去，太子让副将督战，茅伟志也累得不行，随处找了个地方，皮甲未卸，就地一躺，闭上双眼。
耳边仍是厮杀的声音，声音离他逐渐远去，他梦见夏侯琅回来了，带着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兵在城外横冲直闯，杀得胡人大溃。
不知睡了多久，茅伟志被大喊声勐然惊醒。
“茅大人！”有人在他耳畔喊道，“快躲起来！”
城内兵士一片混乱，一名副将把茅伟志架起来，推到城墙下，几个兵士一起护着他，数声乱响，茅伟志不明状况，大声道：“发生什么事了？！”
石头开始飞进来，胡军的又一波攻势开始了，这一次混在石头里的是成千上万的死人头颅——先前赵将军带兵，在黄河边上几次交战后，被俘虏或是被杀的大秦军将士头颅。
“太子呢？”茅伟志又问道。
副将大声答道：“太子正在西门督战，那里也在守城！”
飞石砸垮了屋顶，烟雾飞起，胡人又在北门外烧起狼粪，呛得人睁不开眼。茅伟志在黑烟里不辨方向，跑出一段路，找到一匹战马奔向西门找太子。
果不其然，皇上没有前来督战，他将帝位传给太子，昭告全城。
天蒙蒙亮时，北风带来的黑烟里，胡人发动了第二次箭雨。
这一次的箭雨足有近十万支，都是黄河一战中缴获的大秦军的铁箭，箭雨铺天盖地，覆盖了整个京城。
这是最绝望的一年寒冬，江南增兵迟迟未至，城中缺粮少食，太子即位，改年号为振兴，二皇子率领的部队杳无音讯，如今唯一的希望就是江南的兵马。
这天晚上，下起了小雪，胡人的攻势不知道为什么停下，上京城里到处一片寂静。
趁着这片刻的安静，茅伟志不知道怎么居然睡着了。
在梦里，他碰到秦承泽，他问道：“现在这个局势，换了是你，你会怎么办？”
秦承泽看着他的眼睛说道：“是我的话。大开城门，大家轰轰烈烈地冲出去一战，死就死了。千百年前这世上本无什么大秦国，千秋万岁之后，什么也不会留下来。”
小雪遮没了他们的视线，温柔地覆盖了上京城，它仍沉睡在大战间隙中疲劳的沉眠里，秦承泽喃喃道：“可已经错过最好的机会了。”
梦中秦承泽的声音言犹在耳，茅伟志勐然醒来，看着还是漆黑的夜晚，他这才意识到，两天前胡军驱赶战俘前来攻城那时，若皇上愿意亲自上阵，以太子为臂膀，挟着帝威杀出城去，定能让战俘再次倒戈，或许一战能决胜负。
但皇上迟迟不应，原因正是将希望寄托在二皇子身上，等待勤王军来援。
这一天，上京城上下笼罩在一片阴霾里，朝廷已剩不下几人，太子（振兴帝）虽未说话，却看得出明显的焦虑。
寒风吹来，这是一年中最冷的时候。
他又梦见了夏侯琅带着兵在战场上厮杀，耳畔全是喊杀声，士兵临死前的惨叫声。
茅伟志迷迷湖湖地入睡，直到巨响将他惊醒，一只手揪着他的领子，把他从床上拖起来。
“快跑。”那人的声音在茅伟志耳旁焦急吼道，“茅大人，胡人打进城了，马上出城。”
茅伟志还有一半陷在梦里，伸出手漫无目的地乱抓，喊道：“怎么回事？太子呢？”
几个兵士不由分说把他抱上马，将袍子一卷把茅伟志裹着，又有人喊道：“小心。”
“啊——”士兵一声惨叫，被飞来的羽箭的穿心而过，城中燃起的火光映红了天幕，茅伟志被黑烟呛得睁不开眼，背后又有人大声喝骂，战马冲出了王府后的巷子，毫无方向地乱跑。
沿途到处都是狂奔的百姓，胡人从大街小巷各地中钻出来，以弓箭一顿乱射，茅伟志避过箭失，几名鞑靼兵士冲向他，他忙策马狂奔，找到了朱雀门的方向，奔向皇宫。
大火连绵不绝，从内城烧起，覆盖了大半个京师，士兵们正在与鞑靼人交战，茅伟志一路冲过去，吼道：“太子呢？”
士兵无暇回答，在胡人铁骑的冲击下尸横就地，血液溅了茅伟志一身，茅伟志刹那终于清醒，意识到城破了。
“太子。”茅伟志冲进了皇宫，四处全是尸体，他驻马养心殿前，御花园已被烧成了火海，张安率领侍卫边战边跑，一见茅伟志便吼道：“快逃！”
茅伟志看得心惊，鞑靼人却越来越多，张安吼道：“别留在这里，朝后门逃！”
京城破了，所有人都在逃命，茅伟志策马狂奔，冲过了玄武门，凡有追兵冲来，他便不由分说架箭上弦，扯开弓不辨目标的一箭。
他伏在马背上，奔出了外城，黑烟滚滚，京城火光一映百里，胡人正在源源不绝地冲进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