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城历经五年，早已今非昔比，来到此处，茅伟志的心里又通通地打起鼓来。
眼前的永安壮阔恢弘，城墙已翻修过一次，茅伟志险些认不出来这个地方了。
“这就是胡人的都城。”林科道。
茅伟志不时从军报上读过，却万万没料到，永安已经成了眼前的模样。
就连夏侯琅也惊讶了。
“修得这么好了？”夏侯琅蹙眉抬头看，低声问道。
林科小声答道：“城墙下，都是汉人的血。胡人可汗当年让十万咱们汉人俘虏，没日没夜地重新修建永安城，想登基当皇帝，没想到才当了几个月，就一命呜呼，看鞑子这气数……嘿嘿。”
林科嗤之以鼻。
茅伟志道：“你去忙，别一直陪着我们，当心露馅，从这里开始，一切都要小心谨慎行事了。”
林科点头，自去带领商队入城。
夏侯琅道：“下来走走。”
茅伟志无所谓，跃下车来，昨日刚下过一场暴雪，城外银装素裹，他呵着气，搓手站在雪地里。抬头看。
十里城墙，戒备森严，墙上飞扬着猎猎大旗。
“易守难攻。”夏侯琅评价道。
茅伟志点头，他知道秦承泽手里，一定有永安城的布防图，自己手里也有一份，但商人们画出来的图，与他们自己亲眼所见，终究是有区别的。
斥候眼里的一座城，无非就是城墙、护城河等建筑的组合，而在茅伟志眼里，这些砖墙鳞瓦，折合成的就都是人命。
“十万人你说攻得下不？”夏侯琅低声道。
“难。”茅伟志道：“对方只要一万人守，我方十万人实在难说，而且还要提防高丽，北梁等地的支援。”
“可以围点打援。”夏侯琅道。
茅伟志摇头道：“再说吧，除非是最后实在没办法了，才能攻城，攻永安，绝对是下下之策。我说……你就不能说点别的吗？别老想着打仗杀人了。”
“你还不是一样？”夏侯琅道。
茅伟志哭笑不得，然而转念一想，发现自己和夏侯琅都是习惯性的，打仗打出毛病来了，没事就总喜欢聊打仗。
但这里头总感觉有什么不对。
夏侯琅道：“现在我是你管家，你得被我管着，你自己让我这么演的。”
茅伟志一想也是，虽然说是态度不对，可夏侯琅这么说，自己反而驳不了他。
夏侯琅蹙眉教训道：“进城以后，少给我惹麻烦。”
茅伟志苦笑，点头，两人进状态都进得飞快。
马车徐徐而行，商队过了一半，守卫瞪着茅伟志与夏侯琅，一指夏侯琅，叽里咕噜地问了句话。
林科愕然，忙转身朝茅伟志道：“方少爷，他说你家管事不像汉人。”
“东夷人。”茅伟志早有打算，说：“他母亲是东夷族。”
守卫们奇怪地打量夏侯琅，最后都点了点头，夏侯琅彬彬有礼，客气点头，这才放进了城内。
进去之后，林科领了牌子，便带着商队到城内的落脚处暂歇。
茅伟志到了客栈内，只见客栈既暗又潮，冷冰冰的，靠在窗边朝外看了一眼，街上有胡人兵经过。
“守备不严密。”茅伟志道。
林科在一旁垂手伺候，答道：“回少爷的话，一年前管得极严的，后来咱们商队的人合了王后的意，才渐渐地松懈了些，外头还有不少胡兵，本来说是保护咱们，实际上是监视，只是现在都习以为常了，便懒得管咱们，各自喝酒去了。”
“差事费还是要给的。”茅伟志道，“每人多散点银子罢。”
“那是。”林科道，“小的不好出面办这事……”
茅伟志一听便会意，现在他的身份是方少爷，便只能让夏侯琅去办。
夏侯琅出去巡了一转回来，把该贿赂的银钱都使了，又约略打听到不少消息。
胡人该过冬猎节了，在冬猎节前会有一次盛大的庆典，胡人与五胡，都会将在塞外狩得的猎物拿来集市上流通。
而届时，小王子也会集结群雄，带人离开永安，前往长城下狩猎。
这最后一次围猎结束后，胡人王朝就将正式进入冬季，直至来年春酒节，莫连河破冰。
“北梁的消息呢？”茅伟志问。
“他们就住在永安城里。”夏侯琅答道，“时不时会到集市上来买东西，这里的百姓、胡族，就连胡人都怕他们。”
茅伟志点头道：“那……还是以安全为主……”
夏侯琅答道：“要去，我必须跟着你，否则一来没人保护你；二来我也不怕被人认出来，毕竟已经快十年了。”
茅伟志想起夏侯琅被卖的时候，那年他只有十来岁，如今夏侯琅已经二十八岁了，容貌，身材都有变化。
然而茅伟志还有点担心，说：“试试看给你换个装扮。”
当夜茅伟志与夏侯琅研究了一晚上，夏侯琅自己曾派出人到塞外乔装改扮，探听风声，于易容一道早已有所准备。
茅伟志给夏侯琅染了白发，又将眉毛略略修去了些，改了少许容貌特征，最后夏侯琅照了镜子，俨然就是一副中年人装扮。
“成了。”夏侯琅满意地说，“老了十来岁。”
“眼睛。”茅伟志无奈道，“眼神敛着点，你的眼神太厉害了。”
夏侯琅便依着茅伟志吩咐，稍稍朝下看，两人都笑了起来。
翌日林科来叩门，茅伟志跟着上了骡子，天不亮，众商人便赶往集市上。
东天刚现出一抹鱼肚白，茅伟志冷得直呵白雾，商人们便开摊，排布货物，夏侯琅忙前忙后，茅伟志呆呆坐着。
这天不是个好天气，阴风里卷着小雪，商人们都冻得直哆嗦，茅伟志裹在一大堆皮裘棉袄里，顿时整个人都觉得不好了。
八年前出塞时，塞外一见中原商人，可是人人趋之若鹜，唯恐买不到南边的货，还有塞钱给他让他卖东西的，如今怎么差这么远？
随着苍白的天幕渐渐亮了起来，市集的人开始变多，少数胡人挑挑拣拣，逛着集市，而直到天大亮时，拖家带口，来市上买东西的人终于多了。
“卖茶叶嘞——”
“南来北往的货，江南的上好绸缎——”
“卖南货嘞——”
商人彷佛约好了一般，齐齐喊了起来，还有人摇头晃脑，吹起唢呐，汉人街上登时热闹起来，把茅伟志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