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傍晚，屋檐上雪化了，朝下滴着水，黄昏时茅伟志回到政事堂，却见赵将军在院子里，与唐博说着话。
茅伟志：“赵将军。”
赵将军略一点头，说：“我也是刚来。”
唐博说：“先生午觉睡过了，正想带赵将军进去。”
茅伟志道：“我来罢。唐大人回家去就是。”
唐博知道赵将军与茅伟志有话要说，便识趣走了，茅伟志一句话没吭，带着赵将军进了后院。
昏暗房中，孙兴的榻上有一股尿味，茅伟志到榻畔低声说：“先生。”
孙兴出了口气，虚弱地睁开眼睛。
自从中风那天起，茅伟志什么办法都用过了，针石、药材、推拿等术，孙兴身体仍不见好转，只能眼珠子略微动一动，连抬手指都困难，也不知他心中在想什么。
“赵将军来看你了。”茅伟志凑到孙兴耳畔道。
孙兴连眼皮都不抬，也没有任何反应。
赵将军上前躬身，低声道：“孙大人。”
赵将军虽已官至武将之巅，身为天下兵马大元帅，但大秦的武官职衔比文官要低得多，只有从三品。
孙兴则是一品大员，赵将军以下属礼见过孙兴后，又上前握着孙兴的手。
“未知您会在此时病倒。”赵将军说，“我们北征的道路，只剩下最后两步了。”
茅伟志在一旁静静听着，几次想离开，赵将军却又未曾发话，也不便就走。
未几，只听赵将军又道：“正如您所料，事情并不简单，三殿下之意，显是不愿归还帝位。”
茅伟志一惊，据此推测出，当年秦承泽回归江南，得到赵将军与孙兴一文一武的大力支持，登基为帝，必然是曾经许过什么承诺。
赵将军最后道：“我会据理力争，尽臣子本份，孙大人，须得保重身体，来日朝堂上，还有倚仗您的地方。国家，百姓，都少不了您。”
茅伟志知道赵将军这话，一半是说与孙兴听，一半其实也是说给自己听。
时至此刻，他无法去给赵将军解释什么，也不可能当着孙兴的面多说。
“什么时候开始的？”赵将军终于朝茅伟志问道。
“年初一。”茅伟志说。
赵将军询问了病情，茅伟志神色暗然，答道：“大夫说，过段时日会渐渐好起来的。”
赵将军点头，又轻轻拍了拍孙兴的手背，嘱咐道：“孙大人好好养病。”便退出房外。
茅伟志关上门出来，赵将军又道：“说实话，四弟。”
茅伟志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所有人包括茅伟志自己，都觉得孙兴已是风中残烛，中风后既然无法开口，只怕要养好，已是不可能的事，何况孙兴已届古稀之年——寻常家的老人，能活到六七十的已是高寿。
孙兴日日为国操劳，食不下咽，夜不成眠，这几年里繁复的政事已彻底掏空了他。
“若不再过问朝政。”茅伟志道，“将他送到我那个小山庄去休养，兴许能慢慢地好起来。如果要让他再为大秦卖命……我看……太难了。”
赵将军叹了口气，索性就在院子里坐下，若有所思。
“以后政事堂就靠你了。”赵将军缓缓道，“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协助陛下，善待百姓，安抚人心。”茅伟志也在赵将军对面坐下来，难得二人会在这么一个夜晚碰面，茅伟志决定与他好好谈谈。
上一次见面还是在前年的夏末，这些时间里，茅伟志有太多的话要与赵将军细说。
赵将军说：“这次北伐，别的人不清楚，大哥却是明白的，朝中若无你撑着，征北不可能成事，也不会等到现在。大哥先前也拿不定主意，是否提前班师回朝，二弟说了，有你在朝中，我们出征的，就不用怕。你相信我们，我们自然也该相信你。”
茅伟志笑笑点头，说：“是陛下心意已决。现在前线情况怎么样了？”
赵将军摇摇头，无奈道：“前线情况太复杂，牵一发则动全身，本该让二弟回来，大哥问心有愧。”
茅伟志忙安慰道：“应该的，以大局为重。不如我过完正月十五，上前线去……”
赵将军神色凝重：“不可，现在朝中就靠你撑着了，你万万不可离开。孙先生病重，除了你，大哥实在不知道要找谁……也幸亏当初你顶住了这么多事，坚守在政事堂中。”
茅伟志心情沉重，赵将军所言，他几乎半句也没听进去。
心里翻来覆去，都是想着要如何劝他放弃迎回二帝的念头。
当初结义，他就奇怪了，为何由赵将军提出来，要跟自己和夏侯琅结义。
赵将军这人，茅伟志以前不熟悉，后来结义了，也还是吃不透他的。
一来确实相交甚少，赵将军以前是跟二皇子一样，常年在外领兵打战，按理说跟二皇子更亲密，也没想过他会对太子那么忠心。
二来赵将军这人说话一向耿直，好像也不好荣华富贵。
现在仔细想想，茅伟志却发现自己对他一无所知，想必赵将军对他，也是如此。
他们平时就没有什么称兄道弟的交情，也从未有过长时间的相处，对赵将军的了解，茅伟志甚至觉得不及张安、赵昌等人。
然而偏偏就是这样，赵将军竟能从茅伟志曾经的几次选择中，判断出这是个足够生死相托的人，愿意与他、与夏侯琅结拜为异姓兄弟。
一无所知的两个人，能不能拜把子？
只有两种情况可以，茅伟志心里一清二楚。
一是利益所趋。
二是冥冥之中，他们的抱负，理想与立场，都将获得对方的理解。
他与赵将军或许就是这样，彼此都不是一类人，生活、阶层都天差地别，但却有同样的抱负。
或许这就是传言中的惺惺相惜。
“大哥。”茅伟志思来想去，开口道，“不如你先回去休息，陛下今天也是急躁了……”
“不能休息。”赵将军蹙眉道，“我这次回来，就为了此事。”
茅伟志说：“可是大哥，你不知道，整个江南为了这场大战，已经被彻底掏空了，你只能放士兵归来屯田。”
赵将军道：“我知道，我心里都清楚，可接下来这一仗，是不用打的。我们与胡人双方都需要休养生息。”
两人沉默了一会后，赵将军开口道：“阿志，大哥要你办一件事，一定要尽快。”
茅伟志心中一动，问：“什么事？”
赵将军说：“你虽已主管政事堂，但份量仍然不够，由我出面牵头，你来召集群臣。让六部、翰林院、政事堂联名上书……”
明天开始，每天3章，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