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学校。大中一连几天闷闷不乐，像霜打了的秋茄子。
初恋是刻骨铭心的，不成功的初恋又是如此令人伤感。
范彤老师那里有一些老书，而这些老书当时被当成“四旧”之一（四旧就是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旧思想，作者注）要被破除的，收藏着这些东西是要冒相当大风险的。陈哲看到那一大堆旧书，心里不得不佩服范老师的胆量。
范老师的那些书就藏在一只藤条箱子，那只箱子比书还旧，表面黑的发亮，像是出土文物。
不是所有人能借阅箱子里面的书，陈哲是为数不多的几个人之一。
在范老师的藤条箱里，陈哲读过中国的古典“四大名著”，读过小仲马的《茶花女》，读过大仲马的《基督山伯爵》，读过托尔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
每读完一本，陈哲常常会和范老师一起讨论里面的人物、情节以及作者的身世和作品产生的时代背景。
如饥似渴的陈哲捧着这些书，常常读到深夜，有时甚至读到天亮。陈哲从这些名著中吸取了丰富的营养，在与被逼屈尊于乡村中学的大知识分子范老师的交谈中增长了知识。
陈韶光施舍的十元钱，除了那餐饭钱和给康老师买礼物的钱，还剩下一点。陈哲是个肚里藏不住事，兜里藏不住钱的人，对大中说:那十元意外之财还剩一点，什么时候把它挥霍掉？常常处在饥肠辘辘之中的他们，大吃一顿是最惬意的享受。大中建议，是不是也叫上叶长生？
买了炒花生，沽了散装葡萄酒。花生用旧报纸包了，大中提了一瓶散装瓶，三个人就在小河滩上找个地方野餐。
河边只长着一些细叶子的小灌木，还有一些像人一样高的茅草。
他们席地而坐，那些大大小小的白色的黑色的灰色的鹅卵石无数次被暴涨的河水冲洗过，干干净净，纤尘不染。风吹动着褐色的茅草，也吹动着他们蓬乱的头发。
他们像流浪汉一样围着那些食物，也不用酒杯，你一口我一口轮流吹瓶。
他们哲学家一样谈论着人生，谈论着爱情，肆无忌惮谈论着学校的女老师和女学生。
叶长生很少插话。但很认真地听着，该高兴时咧嘴一笑，该叹息时发出一声叹息，听到精彩之处，一拍大腿，摇头晃脑。
“陈哲，军妹还是那样热烈追求你吗？”
“军妹？”
“蒋力啊！”
“来信很勤。”
“你小子好像对人家不冷不热。人家蒋力是干部子女，现在又是现役军人，几年后一转业，就是国家干部，而你小子，只是一个前程未卜的穷酸学生，陈哲啊陈哲，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陈哲低头不语。
“还在暗恋黄晓瑜？”
不语就是承认。
“黄晓瑜到现在还没有给你回过信吗？”
“没有。”
初中课程不多，除了政治、语文、数学，就还有一门自然科学，政治读毛著读语录，语文也是学习毛的诗词居多，什么“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啦，什么“小小寰球有几个苍蝇碰壁”啦，什么“天生一个仙人洞无限风光在险峰”啦，再就是鲁迅的一些文章。好在有范老师冒险藏书，给他们补充文学养分。
自然科学是让人感兴趣的一门课，秃ding的瘦瘦的张老师给他们讲气候带，讲九大恒星，讲炎热的赤道，寒冷的两极，张老师讲课生动有趣，他上课的时候，是课堂上最安静的时候。
上午两节课，下午一节课。
他们有太多的业余时间。陈哲和大中常常会去学校门前河去mo鱼捉虾，这是来自乡村孩童的强项。
他们的方法很简单，根本不需要专业工具，只要一块大小适中，轻重恰当的石块，而这样的石块沿河两岸比比皆是。
中午，灼灼阳光之下，通常浅滩的小鱼儿都会躲到石头底下，因为那里相对凉快一些，这时候，你只要把手里的石头对准水中那只石头狠狠砸下去，躲在下面的鱼儿就会被砸晕，你翻开石块，被震晕的鱼就翻着雪白的肚子暴露在你面前。
陈哲常常调侃大中:我们回到了旧石器时代。
他们很少空手而归。
把这些倒霉的小鱼摊在河滩上晾干，晾干后的小鱼就成了鱼干。一时间，鱼干积下不少。
怎么处理这些木乃伊一样的鱼干，就成了当前迫切必须解决的问题。
他们很快制定出第一方案:用这些鱼干在伙食管理员手里换取菜饭票。
学校伙食管理员姓钟，人长得矮矮胖胖的，只有小学文化，个子不高，文化也不高。他们当面尊称他钟老师，背后都叫他钟胖。
大中捏着那包鱼干，三个人一起去找到正在厨房帮忙择菜的钟老师。
大中背着手，把鱼藏在身后：“钟老师，我们想跟你商量个事。”
“什么事？”
钟胖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没看大中，连眼睛也没抬一下。
一个勤杂工，架子比校长还粗。
因为有求于人，大中不得不陪着笑脸，对他说：“钟老师，我们这里有一些鱼干，看看能不能给我们。。。。。。换些菜饭票？”
“哪来的鱼干，该不是偷来的吧？”
钟胖一眼的不屑。
陈哲解释说；“这些鱼是我们利用中午的时间从河里弄来的，不偷不抢，是我们的劳动果实。”
“那也不行，谁知干净不干净，学生吃了生病怎么办？”
大中脸上依然堆着笑，陈哲却气得不行，恨不得在他圆圆滚滚的肚子上面踩一个清晰的脚印。
第一方案宣告失败。他们又商讨出第二方案:自己享用。就像那天一样，再野餐一次。除了酒，还得要有油和食盐，鱼干才能变成美味。他们不约而同想到学校的食堂。
陈哲提议：“那天钟胖差点没把我们气死。我们今天就让他赔偿点精神损失费。”
大中附和：“对，有一首歌不是这样说的吗，‘没有吃没有穿自有那敌人送上前，没有枪没有炮敌人给我们造。’是叫‘游击队之歌’吧，聂耳写的。”
陈哲纠正说，“不是聂耳写的，是一个姓贺的人写的，聂耳是写国歌的。”
大中就笑笑:管他谁写的，反正不是我写的。
三人当中，数陈哲身材最苗条，要从厨房那只卖菜饭的窗口钻进去，非他莫属。大中的任务是在外面接应，叶长生的任务是在外面望风，有情况，就咳嗽一声，大家快速撤退。
陈哲像一条狗一样从窗口钻进去，双手落地，身子和大腿靠在墙上，双脚倒勾在窗口，这样的形象有点像体操的倒立，然后以脚当手，向前爬行几步，收缩双脚，整个身子就已经落在厨房里面了。
大中把早已准备好的一只小瓷碗从窗口递进来，陈哲打开壁橱的门，找到那只装着猪油的脏兮兮的脸盆，也不用勺子，直接就用碗挖了一些，那是已经凝固的黄白色的猪油，挖一下，就有了一个大缺口，
无法消除的痕迹，就在这时，只听见叶长生一声咳嗽，大中听见声响，反应比狗还快，转眼就不见踪影。陈哲立即蹲下shen子，躲进桌子底下，大气不出。
一会儿，见大中鬼鬼祟祟折回来，在窗口上晃一晃，轻声说：“刚才有人路过，现在没事了。”
陈哲舒一口气，心有余悸从桌子底下钻出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