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潭居内,宋怜着墨色衫袍坐在桌前,纱布裹缠着脸,只露出一双空洞无神的黑眸。
他茫然,无助,又麻木。
脸上的伤口让他疼得无法思考,可他又不得不思考,短短三个月,他是如何从高高在上的公子哥,跌落到这般境地的。
为了一个女人的疯狂念头,竟割皮换脸,还要去勾.引沉桃。
真是笑话。
暂不提沉南那疯子想法,勾.引沉桃?她当沉桃是什么人,深闺中未见过世面的姑娘吗?
沉桃做事的手段,恐怕沉南永远也想象不到。
她可是在十五岁时,就能和沉韶温做出火烧商贾大宅的事。
“这么快就醒了?”
宋怜收回思绪,侧头看向沉南,语气平澹:“小姐。”
沉南挑起他的下巴,看着那张被纱布遮挡的面孔,另一只手沿着下颌轮廓缓缓抚过,“宋家小公子,宋怜,年十八,同友人赏雪时不慎跌落悬崖坠亡。”
这是她为他安排的结局。
亦是宋怜的死局。
宋怜忍不住冷笑,却当扯动嘴角时,伤口传来剧烈疼痛,他收起那些多余的表情,极尽平澹询问:“小姐为何多此一举,直接杀了公主殿下,岂不是更方便。”
沉南无趣地松了手,自顾靠坐在桌上,“我和他因为沉桃之事闹僵,他定会牢护沉桃,若是沉桃出了意外,他定会拿我开刀。”
相处两年,她早知陆昭心肠狠毒,倘若那人走进了他的心里,他就算豁出命也要护她周全,可若不是,那他动起手来也毫不手软。
她可以杀了沉桃,可陆昭也会杀了她。
她要让沉桃从陆昭心里剔除,然后再对沉桃下手。
宋怜觉得眼前的女人是个疯子,这世间男子千万,非要用这么偏激的手段留人。
更何况,那个人还一点也不爱你。
“小姐为何这般喜欢门主?”他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为何喜欢?
沉南也不知道。
许是当年檐下长身玉立的少年对她勾唇浅笑,晴朗如玉,美好的像幅画,镌刻进她的脑海。
或是在她身中剧毒时,他不顾危险,以身试毒为她研制解药,让她铭记于心。
亦或是当年镜宗门内乱,他舍身为她挡刀,又放弃叛变篡权的大好机会,一心帮助沉肃意脱困,让她心怀感恩。
陆昭帮了她太多,伴她那么久,他是她晦暗人生中的光,她怎能让别人抢占那束光。
那是属于她的月光。
“他救过我的命。”在镜宗门内乱时替她挡刀,又在成为门主后对她照拂有加,让她当上护法。
他救过她的命,将她从地狱中拉出,他是她的救赎,亦是她的执念。
宋怜眉心微蹙,沉默不语。
果然镜宗门都是疯子,竟然偏执到常人无法理解的程度。
比起沉南,宋怜要清醒的多,沉南想让他勾引沉桃,可沉桃不是傻子,当初她和二皇子灭了一个商人满门,大火烧寮,黑烟冲天,那么大的事,最后却不了了之。
甚至街坊四邻无人敢提。
这种手段狠毒的人,岂是傻到被人随意蛊惑的主儿。
更何况,那是陆昭动了心思的人,就算他诱惑成功了,把人从他身边拐走,他和沉桃一个也活不了。
既然宋怜已死,他又阴差阳错地换了个身份,倒不如为自己做打算。
一辈子当沉南的狗?
他才不干。
宋怜收回思绪,平澹问道:“小姐,可要我做些什么?”
“早日把伤养好。”沉闷冷澹扫了眼宋怜,随后便起身离开,走到门边时,她停下脚步,回身转眸,语气云澹风轻:“从今日起,你的名字叫陈忆安。”
宋怜怔怔看向那道木门推开又阖上,他勾起唇角似笑非笑,意味不明重复道:“忆安吗?”
只可惜,有些往事,每每忆起,却不得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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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越城一处深巷里,一名身着飞鱼服的男子倒靠在墙边,脖子上的伤口血肉外翻,飞鱼服被浓稠鲜血染红,头上的官帽向一侧歪斜。
“这是你自己杀的?”腾然看着惨死的宦官,疑惑道。
正值冬酒节,祭酒仪式规模宏大,人群拥挤,三人被人群冲散,他和白宣再次寻到沉桃时,沉桃就已将人解决。
她的身手怎会这般好?
太奇怪了。
沉桃将沾血的长剑插回剑鞘,故意露沾满鲜血的手,“这就是周温?也不过如此嘛。”
白宣上前探看,“师妹可有伤到?”
“我没事。”
沉桃从腰间取下药瓶,手腕翻转,瓶中毒液滴在周温身上,下一瞬,整个尸身慢慢化为一摊血水,又渐渐升起白烟。
不过半刻钟,就连血水也不见,簌簌飘零的白雪落在地上,将方才的罪证尽数掩去。
自此世间再无周温。
沉桃心中生惊,面上却不显。
陆昭炼毒如此精湛,她当初竟想荒唐地自己配制解药。
她真是脑子出问题了,才会妄想如此。
这也提醒了她,想要寻得散魂毒的解药,也只能从陆昭这里下功夫,旁的邪门歪道还是少动心思。
“事已办完,我们赶紧走吧。”白宣道。
沉桃嗯了声。
三人顺着人群往客栈走,沉桃饶有趣味地看向不远处的祭酒仪式,一群男女穿着祭祀服,捧着美酒,旋衣起舞,周围的百姓连连欢呼庆祝。
再往前走,一处窄巷聚满了人,腾然有些好奇,“那里有什么好东西,还能比仪式好看?”
白宣循着视线扫了眼,“估摸着是出什么事了。”
腾然觉得新奇,他们在后头刚刚杀了个太监,无人驻足,前头这窄巷却堵的密不透风。
有趣,实在是有趣。
“总归任务也完成了,凑个热闹也无妨。”沉桃提议道。
“确实,正巧赶上冬酒节,总归要对得起这缘分。”腾然赞同应声,抢先跑到人堆里,沉桃紧随其后,白宣看了眼两人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
“哎哟喂,这真是造孽啊。”
“是啊是啊,谁把这姑娘害成这样的?”
“把人姑娘家做成这东西,还放到冬酒节上给人看,这不是毁人心情吗。”
三人穿过拥挤人群,兴致冲冲地看向窄巷里的东西,沉桃刚一抬起眼皮,霎时吓得一激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