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劝不动他，亦不想劝他。
他为了复仇，不惜饮毒自.残，还要入镜宗门那种嗜杀同门的炼狱。历经千辛万苦，才走到如此地位，她却要让他放弃仇恨，远离危险，避世而居？
不，她做不到。
她知道他的野心，从十五岁那年就知道了。
树下，坐在轮椅上的白衣少年，脸色苍白身材瘦弱，侧颜如同冰凋，不带丝毫生气。
他在看望不到尽头的天际，而她在望着他，彷若能透过他那双茫然无助的黝黑童眸，看到他埋藏在心底的不甘与隐忍。
她知道他不喜欢畏首畏尾的隐居，他放不下仇恨，可她放不下他。
人生只有一回，就随着自己的内心，陪着他疯一次又如何？
陆昭怔住，诧异自眼中一闪而过。
暗澹的烛光下，陆昭的童眸映着烛光微微泛红，面容俊**邪。时间彷若凝滞，陆昭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什么。
转眸，她对上那双盛满诧然的狐狸眼，勾了勾手指，“凑近些。”
陆昭微倾身，她嘴唇挨着他的耳朵，呼出的气息洒在他耳垂上那只冷冰冰的挂坠。似在解答他心中的疑惑，她轻轻说：“毕竟，你对我来说也很重要。”
是可以让她舍下所谓大义的存在。
陆昭身子一僵，侧眸盯着那双赤诚明眸，在口舌之争这方面，还没人能让他甘拜下风，沉桃是第一个让他哑口无言的人。
他的人生里，是看不到尽头的黑暗沉浮，近二十年也无法泯灭的血色记忆，早已啃噬他的心脏冰冻他的热血，他对自己心狠，对别人更狠。
他已经想过了，若是沉桃因此疏离他，或是想要想尽办法从他身边逃脱，那他不介意做一次沉韶温，把她永远禁锢在自己身边，哪怕恨他也无所谓。
他只要她的人，便足够了。
可现在……
他歪了歪头，眼中出现从未有过的茫然。他好像有了不忍心下手的人，有了想拼尽性命也要保护的人，有了他从未有过的弱点。
“怎么办呢？”他不怕伤害沉桃，却怕自己真的爱上了她，爱到不忍心让她受到一点伤害。
他曾想过，要让沉桃做自己手中的利刃，帮他扫清前方一切阻碍。
后来，他不再需要她做利刃，他只想同她尽快成婚，好将人彻底绑在自己身边。
他喜欢她吗？
喜欢，一直都很喜欢。
在看不清她的面容时，他喜欢她日日同他闲聊。喜欢她坐在他的腿上，钻进他的怀中，默默陪着他执笔落字。喜欢两人相偎，在日落时分望着窗外漫红天际。他习惯了同她一起生活，尽管那个时候两人相处并不友好。
尽管她那时行事卑劣，可他却不可置否地喜欢上了她，极近病.态，却又无法自控，让理性举了白旗，甘愿沉沦于其中。
后来，沉桃以所谓三公主的身份同他相识时，他又喜欢上了她的乖巧的性格，明明有着自己的小脾气，却因惧怕他的身份，总是会闷声哭鼻子。
现在，那个动不动就扑进他怀里撒娇，生气时就埋在他颈窝里乱咬撒气的衍枝就在眼前。那个理解他所有过往，明知道他做事有多狠毒，却仍义无反顾地陪在他身边，无条件偏袒他的沉桃亦在眼前。
衍枝是她，沉桃亦是她。
并非今夜的决定让他有了决断，而是这些日子来的朝夕相处，两人经历的每一次险事，沉桃的每一次抉择，都在无形中融化陆昭那颗极近寒冰的心。
感情太过复杂，爱与喜欢相融，他亦说不清此刻的心情。
腰后忽然揽过一双手，眨眼间她就被扣进坚硬的胸膛。说再多的话都显得单薄，此时一个饱含爱意的拥抱最能表现出他对沉桃对喜爱。
陆昭将怀中人紧紧抱住，好似得到了奢望已久的珍宝，他亲呢地用鼻子蹭了蹭她的鼻尖，随着温热的呼吸洒在脸上，软软唇瓣相贴，一温一凉相互触碰，紧接着近一步纠缠。
“你对我也很重要。”他与她耳鬓厮磨，似初识情爱滋味的少年，异色的童眸浮现轻快的笑意，甜意从心底蔓延，显于面上。
沉桃做梦也没想到，那个怼起人来，能让人气的睡不着觉的陆昭，竟也会说情话了。
她双手捏着他的脸颊，看着那妖异桀骜的俊容被捏出好笑的表情，她得寸进尺道：“有多重要？”
陆昭仔细想了想，“等一切都结束了，我陪你游历山河，看遍四时风景，吃遍天下美食，如何？”
她曾说过，她的梦想便是有朝一日游历江湖，不被任何人拘束，活得恣意潇洒。
那时的陆昭并不懂，一个商户之女，想要离家出走游山玩水，应该不算什么难事。更何况她都能绑质子，就算世俗对女子多有牵绊，那也绝对不会束缚她。
后来才知道，她不是商女，是肩负皇家重任，身不由己的一国公主。
“你还记得？！”她还以为，当初她所说的那些话，不过是自言自语罢了，却没想到陆昭竟然记到了现在。
明明那个时候就喜欢她了，却非要推开她。
在听到陆昭的应声后，沉桃鼻尖忽然发酸，她倏的扑进陆昭怀中，本没什么重量，可陆昭突然来了兴致，任由她将自己扑倒在床上。
她将脸埋在他的颈窝里，音调还带着弱弱的哭腔，语气却是惊喜的欢悦：“说好了！等你报完仇，就陪我游历山川！”
“我还没去过草原呢！你要先带我去草原看看。”她仰起小脸看他，沾了水的杏眸亮若朗星，“还有，我们要造一座大宅子，还要养好多宠物！”
陆昭捏了捏她的后颈，勾唇应着：“好。”
似是想到了什么，沉桃屈起小指，抬起他的小指勾住，然后大拇指相抵，她皱了皱鼻子，“师父要说话算话，可不许骗我。”
陆昭看她这副幼稚模样，忍不住笑了，却还是由着她玩闹，“你看师父何时骗过你？”
只是，这场复仇之路，真的如沉桃所想那般轻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