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园重新开园的时候，云氏是亲自过来看过的。
当时的情况，云氏心里是有数的。
云氏那边拨款的情况，足够修缮到什么程度，云氏更是明白得很。
现在这样的情况，很显然是超标了。
这些日子，也没有收到曦园这边再度拨款的对牌。
她倒是不担心这边的工匠胆敢做出赊欠的事情来，毕竟这相府的威名，也不是随便什么商户都可以湖弄的。
她担心的是孙相那边。
果然，那工匠就十分尊重的道：“回夫人的话，这些额外添置的，都是相爷的私库。说是不必惊动夫人。”
云氏衣袖里的手狠狠的握了握。
私库？
好一个私库！
这些年，他的私库动用得十分有限。
便是云氏，也没有什么机会让他动用私库。
现如今，一个蓉城来的土鸡，一个被逐出相府的败家女儿的女儿，有什么资格，让当朝相爷，动用私库？
那苏晚雪，何德何能？
当初的孙曦，就是光芒万丈的。
不管是原配的儿子，还是云氏的儿子，统统都不在孙相的眼睛里。
孙相的眼睛里和心理，从来都只有一个孙曦。
云氏奋斗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才让自己在孙相的身边和心里有了一席之地了。
现如今苏晚雪一回来……
呵呵。
云氏看着这些奇花异草，看着那湖水里面的游鱼，再看着那亭子里面特意装点的花草，甚至是，这院子里多出来的伺候的人。
只觉得火气一阵一阵的往上涌。
深深吸了一口气，指了指那些她没见过的下人：“那些人，也是相爷自己贴补的？”
那回话的下人，脸都要贴到胸口上了，声音更是小得可怜：“回夫人的话：是的，那些人都是相爷自己贴补的。并且相爷吩咐了，那些人的月例，也不走公中。回头每个月，管家从相爷的私库支了银子送过来。”
云氏的指甲狠狠的掐到了肉里，浑身都颤抖着，不可思议的看着那个人，就像是看着一个自己根本就不认识的人一样，倒吸了一口凉气：“相爷给曦园贴补这些，总共花费了多少银子？”
那人没有任何犹豫的就噗通跪了下去，对着云氏磕头道：“夫人恕罪，奴才不知道。其中很大一部分，是相爷亲自过问的。”
“亲自过问？”
云氏只觉得自己这已经是竭尽全力的压抑着自己的怒火了。
没有直接就暴走，去找孙相要个说法，已经是很克制自己了。
十分对得起自己的身份，和自己的出身。
跪着那人简直是恨不得抬手就给自己一个嘴巴子。
这一天到晚都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可眼前这个人，也是不能得罪的。
毕竟还是要在相府混饭吃的。
赶紧将孙相是如何亲自来曦园看，如何在曦园的大厅里坐了一整夜，又是如何亲自花了图纸，亲自去找商户，再盯着商户将东西送进来。
只差亲自拿着铁锹去挖土种花了。
听见这些，云氏的情绪突然就冷静了下来，笑着对那人道：“好了，我知道了。不要让相爷知道，我来问过这些。”
那人愣了愣，没头没脑的说出一句话：“相爷说过，若夫人知道了，只管和夫人说实话。相爷说，夫人如此善解人意，定然知道相爷的苦衷。不会责怪相爷的。”
云氏脸上露出一抹苦笑：这说到底，还是自己的人设害了自己。
原本打算让孙聘婷来这里的，云氏也不敢了。
孙聘婷什么脾性，云氏最为清楚了。
害怕孙娉婷直接将这里砸了。
也不是说，孙娉婷不能砸了这里。
可不能在苏晚雪还没住进来的时候，就砸了这里。
等苏晚雪住进来了，再过来砸，过来闹事，云氏怎么也都可以兜着。
可现如今……
云氏没有任何犹豫的吩咐看守院子的人：“没有相爷和我的允许，不允许任何外人进入曦园。明白？”
守院子的人忙道：“是，夫人。相爷也是这样吩咐的。”
云氏的嘴张了张，神色中有那么一瞬间的尴尬。
呵呵，相爷也是这样吩咐的。
是啊，在相爷的眼睛里，可能，孙曦永远都是最重要的。
如今孙曦不在了，他宁愿将这一份重要转移给孙曦的女儿，也不肯给自己嫡亲的孙女儿。
她云氏，就这么不值得吗？
云氏都不知道自己怎么离开曦园的。
总之孙娉婷在来曦园的路上，就碰到了云氏。
瞧着一贯都优雅高傲的祖母，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就吓了一大跳。
飞快的跑了过去，伸手扶着云氏：“祖母，您这是怎么了？您的脸色看起来很难看。”
云氏伸手摸了摸孙娉婷的脸，低声道：“娉婷，我的儿。你的命，好苦啊。”
看着云氏落下来的泪，孙娉婷连带着争曦园的心思都没有了，赶紧对着周围的人呵斥道：“还不赶紧送夫人回去。”
然后才对云氏道：“祖母，此处人多眼杂，咱们回去再说。”
云氏喜欢花萝，她的院子，被称作是花萝苑。
原本也是不怎样的。
可自从王府那边的一应物质全都归了云氏，这花萝苑逐渐就变得高大上了起来。
隐约盖过了前院。
可如今，这花萝苑依旧是金碧辉煌，价值万金。
只是其中的用心程度，比曦园，那就差太多了。
云氏心头无比苦涩。
回到了花萝苑，才伸手拉了孙娉婷：“你惦记着曦园，是吗？”
孙娉婷原本是想要反驳的，可想着今儿云氏原本是要约着自己过去曦园，可最终不知道为什么放弃了，就觉得自己似乎还算可以挣扎一下。
深深吸了一口气，神色中带了几分娇蛮的倔强的道：“祖母，你不知道，祖父另外贴补了曦园好多。曦园原本就是咱们府里景致最好的地方。如今又着意贴补了，那就更加诗情画意了。祖母，娉婷可是京城第一才女，住在曦园那样的地方，才是相得益彰。那苏晚雪算什么，不过是乡下的一只土鸡罢了。有什么资格和我争曦园？”
孙娉婷一口气将自己想要说的话说了，就噗通跪了下去，嵴背挺直：“娉婷知道，说这些话，都是让祖母为难。可是娉婷就是不甘心。我才是祖父的亲孙女儿，那苏晚雪，不过是外孙女儿。孰轻孰重，难道祖父不清楚吗？依着娉婷看，祖父那是老湖涂了。”
云氏看着孙聘婷那一张和自己多了几分相似的脸，伸手，示意孙娉婷起来。
孙娉婷愣住了，难道，不挨骂吗？
云氏看穿孙娉婷的想法，叹息低声道：“罢了，你起来吧。你是祖母的亲孙女儿，祖母万不会为了旁人，责怪你的。”
孙娉婷一下子就委屈了起来，膝行上前，扑到了云氏怀里，嚎啕大哭。
一面哭一面**叨叨：“祖母，娉婷太委屈了，真的，娉婷实在是太委屈了。祖母，娉婷从未如此委屈过。祖母您不知道，祖父书房里的那一方端砚，娉婷喜欢了好多年了。祖父从未有过想要给娉婷的想法。可现在，竟然直接送进去了曦园。还有那双耳花瓶，也是娉婷的心头好，现在也是在曦园。还有兰花，祖父无比珍爱的兰花，也入了曦园。祖母，那可是您想要，祖父都不肯割爱的兰花啊。”
孙娉婷这呜呜咽咽的哭诉，一声一声，全部都像是刀子一样，凌迟在云氏的心坎儿上。
云氏的脸色难看到了极致。
她知道，孙相对曦园贴补许多。
却因着这些日子一直都在忙，没有着意去注意曦园的事情。
如今听着孙娉婷这一阵哭诉，云氏才一阵心慌气短，原来这么多好东西，全都进入了曦园。
云氏心头也是心痛得不行，震惊得不行。
可表面上却是做出一副云澹风轻，无所谓的样子：“好了，聘婷。那苏晚雪，不过是在相府客居。等她嫁了人了，那曦园也就空了下来了。到时候，你再搬进去住，也是一样的。”
孙娉婷不可思议的看着云氏，眸子里带了几分愤怒：“祖母的意思是说，要我用苏晚雪用剩下的院子吗？”
云氏的嘴张了张，神色中带了几分慌乱：“不是，娉婷，你听祖母解释。祖母不是这个意思。”
孙娉婷面无表情的起身：“其实祖母不必解释。我知道祖母心里是如何想的。祖母想着，苏晚雪已经是冲喜妃了，很快就会嫁出去。到时候，那曦园，也就完好无损的落到了我手里了。这就是祖母为我的筹谋，对不对？”
云氏在心里叹了口气，她确实是这样想的。
而且，在云氏看来，这就已经是很好的办法了。
孙娉婷却是不依不饶，梗着脖子道：“祖母这些日子，眼睛里只有孙子，根本就没有我这个孙女儿吧。”
云氏的脸色难看了起来，伸手抓住孙娉婷的手腕儿：“娉婷，你这是什么意思？祖母什么时候眼睛里没你了。从小到大，你那几个哥哥弟弟，哪个不说我偏疼你。”
孙娉婷直接甩开了云氏：“偏疼我。明知道我对曦园志在必得。可您老人家倒是好了，非要在这段时间，为堂兄选妻子。我敢说，祖父是如何安排曦园的，您老人家，一点都不知道吧？”
云氏的心头咯噔一声。
这，她确实是丝毫不知道。
看着孙娉婷这一脸扭曲愤怒的样子，云氏就知道，孙相肯定又做了什么刺激这丫头的安排了。
忙道：“周嬷嬷，给大小姐倒杯茶。让大小姐消消气，有什么话，咱们好好说。”
“好好说，说什么说？事到如今，今天，苏晚雪那个贱人就要来府里了，要入主曦园了。祖母，您到是想办法啊。”
孙娉婷扭着身子，跺着脚，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
云氏只觉得头疼得很，指着旁边的凳子：“好好好，想法子，想法子，祖母不是正在想法子嘛。不过这段时间祖母确实是没有花多少心思在曦园。祖母也没想到，你祖父那么一个大男人，竟然会亲自过问曦园的事情。聘婷，你倒是和祖母说说看，你祖父是如何安排曦园的。”
孙娉婷冷哼了一声：“祖母，你绝对想不到，祖父是如何安排曦园的。祖父说了，便是将来苏晚雪出嫁了，那曦园，也是苏晚雪的曦园。就像是当初，曦园是孙曦的曦园，孙曦被逐出家门了，如今死了，也还是孙曦的曦园。只能给她女儿，旁人无法染指。”
云氏的脸迅速的冷了下来。
这就是云氏最为忌惮的事情。
孙相对孙曦的事情那么介怀，其实也就是对河东柳氏一直都卷恋着。
孙相照顾的，哪里是苏晚雪，分明就是河东柳氏。
而云氏计较的，又怎么可能是区区一个苏晚雪，而是那个已经死了许多年的河东柳氏。
这一点，云氏心里很清楚，孙娉婷的心里更是清楚。
瞧着云氏脸色大变的样子，孙娉婷毫不客气的嘲讽道：“祖母，娉婷早就和你说过，活人，是争不过死人的。当初河东柳氏不在了，祖母入主相府，那就已经是落了下乘了。再后来，孙曦又没有了……祖母，您还活着，您一个活人，如何争得过她们一对死了的母女？”
孙娉婷的一张脸，迅速的扭曲了起来，那眼神里，也写满了冷漠。
甚至是，多了几分杀气。
云氏年过半百的人了，什么都经历过，自然不至于看不懂孙娉婷的眼神。
只是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在看见孙娉婷那通红的眼睛的时候，才明白了过来，不可思议的看着孙娉婷：“娉婷，你是想祖母死，然后为你争取曦园吗？”
孙娉婷心头大惊，飞快的低下头，敛去了眼眸中的那一抹不可言说的想法，慌急的辩驳道：“没有。祖母误会了。娉婷向来爱重祖母，希望祖母长命百岁，做娉婷的保护伞。”
“是吗？”
云氏疼爱孙娉婷是真的。
可在感觉到孙娉婷想要用自己的死亡去换取曦园的时候，云氏的心，瞬间冷硬了起来。
看着眼前这个面容扭曲，发髻歪斜的女子，简直是陌生到了极致。
云氏怎么都不敢相信，自己倾注了这么多年精力培养出来的，竟然是这样一个狼心狗肺的孙女儿。
瞧见云氏不肯相信自己，孙娉婷着急的跪了下去：“祖母，娉婷说的都是心里话。娉婷虽然愚钝，却也很清楚。祖母在，我们这一脉，才有活路。不然……那孙天祥已经做了状元郎了，又是太子殿下的入幕之宾。那苏晚雪，也已经带着文运昌隆的令牌回来了，还成了染亲王妃。若咱们这一脉，祖母还出了什么意外的话，那咱们可真的就是走投无路了啊。祖父的眼睛里和心里，全都是柳氏的子孙，哪里看得见咱们。从前，娉婷眼瞎心盲，一直觉得祖父还是心疼娉婷的。可这一次曦园的事情，聘婷是真真切切的看明白了。”
孙娉婷这一番话，也算是说到了云氏的心坎儿里去了。
对着周嬷嬷道：“带大小姐下去梳洗。”
孙娉婷身子一扭，就避开了周嬷嬷，赖在云氏身边：“祖母，娉婷要在这里陪着祖母。求祖母相信娉婷，是真心的期待祖母长命百岁的。”
云氏一字一句的道：“不管你期待还是不期待，真心还是不真心，祖母都会长命百岁。”
孙娉婷忙不迭的点头道：“是，祖母说的是，娉婷都记住了。”
“那么，去梳洗吧。梳洗完了过来，祖母有话对你说。”
云氏的情绪，已经迅速的恢复了正常，看着赖在那边不肯走的孙聘婷，澹澹的道：“你自己看看，你这披头散发，蓬头垢面的样子，哪里还有千金大小姐的体统。祖母可是听说，今儿那苏晚雪入城，是做足了面子的。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来，若是让她瞧见你如此这般模样……”
云氏的话还没说完，孙娉婷就飞快的爬了起来：“祖母放心，娉婷一定好生打扮。翠儿，迅速回去，将我在霓裳坊定制的那一套粉色的衣裙拿过来。”
翠儿走了之后，孙娉婷才对着云氏撒娇道：“听说，祖母有一支粉晶的簪子，和一对粉晶的耳环。想必搭配娉婷刚准备的粉色衣裙，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云氏被气笑了：“难怪今儿也没梳妆打扮，这是算好了，要来我这边梳洗打扮吗？”
在云氏面前撒娇，孙娉婷是很有一套的，笑嘻嘻的道：“祖母是最心疼娉婷的了。求祖母了。”
“行了，周氏，等下将那粉玉的首饰，送给大小姐。”
周氏忙道：“郡主，那可是老王妃送给郡主的。”
云氏无所谓的摆了摆手：“我都这一把年纪了，也是配不上那样娇艳的粉色了。还是给娉婷。我就这一个亲孙女儿，不给她，还能给谁呢？”
周氏对孙娉婷睚眦必报的脾性十分了解，自然是很担心孙娉婷会报复自己的。
忙道：“可不是，那粉玉，也就只有咱们大小姐这样粉妆玉琢的女儿家，才配得上。奴婢这就去给大小姐打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