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的面试机会，连皇甫明自己都不相信。
面试的地点，换成了一间会议室。这里似乎是Z公司高层开会的地方，墙壁上挂着镶着金框的相片，Z公司历届高管的头像肃穆地盯着房间。房间正中央，环形的红木桌富丽堂皇，如镜面般光滑的桌面倒影着鎏金般的五光十色。这些光芒大都来自房间正前方，那闪烁着Z公司光辉过往的企业文化视频。
这么大的房间却只坐着三个人，于桌子的一头，皇甫明坐立不安，双眼游移不断，不安地看着四周。而桌子的那一头，面试官万作欲举止轻盈，优雅地在桌子表面滑动着手指，一幅幅标识有程序内核解释的文字趟过。
而第三个人 ，那名身穿阿玛尼限量版西服，右眼戴着仿佛七龙珠战斗分析仪的单片智能眼镜的高贵男人，巧妙地坐在了桌子的正中间。他身前的排场不可谓不庄重霸道，黑红白蓝四个智能手机背面朝上一字排开，仿佛是王麾下整齐列队的步兵方阵。
“给你介绍下。”万作欲兀自伸出一只手，煞有其事地说道：“这是业务部门的总监，兼公司新技术的领头人，尹凡尹总。”
尹凡右手轻抬一下单片镜，微微含头示意。
皇甫明似乎看到了他右眼射来的扫描光，他想象着，或许在单透镜的另一侧，自己身体中的五脏六腑都被透视了个精光。他紧张地手足无措起来，竟滑稽地回致以个军礼。
“那么尹总，产品经理还没来？”
“不用等她了，直接开始吧！”尹凡平静地说道，说时，左手在桌面上一挥，四个手机如同高塔般，被叠在了一起。
那么，PHP的变量类型通常是？——这一类的问题并没有出现。短暂的介绍之后，便是真刀真枪的实干内容。红木圆桌变成了一片无声的战场，双方之间你来我往的言语穿梭其上，就像是两军交战时候互相飞射而去的箭矢。
不同于第一场面试，第二场面试的问题全都是综合式的。在尹凡的主导下，面试的问题尖锐而犀利，大都围着现实中真实存在的项目而展开。而这一刻，皇甫明忽然进入了状态。那些关于各种程序语言的基础知识就好像镣铐。而当镣铐被解除之后，皇甫明的回答就仿佛是战场上轻灵的舞者，翩然的舞动中，却巧妙地躲开或是回击了对方打来的一切问题。
他一下忘却了之前的紧张，沉浸其中而不能自拔。
直到那个人的到来……
面试进行到尾声时，会议室门外响起了三下敲门声。尔后，不等里面的人回应，一个人想也不想地推门而入。皇甫明的思绪被这名不速之客打断，下意识地转过头去。
他瞪大了双眼，不速之客亦然。
“小明，你到这里来干啥？”熟悉的声音响起，皇甫明依然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那个女人穿着一件风衣，一条韩式牛仔裤，手中拿着杯冒着冷气的摩卡咖啡。就在2天之前，皇甫明见到的，还是她身穿牧师教袍的样子。而现在，一切就好像在时空中穿梭了一圈，来到另一个世界一般。她穿着这样的衣服，皇甫明真感觉自己是不是进错了片场。
精干的尹凡似乎早就在两人的反应中知道了缘由，他大大方方地说道：“陈弱赢，那我看不用认识了，这就是我说的那位后台主管。”转而，他看了看皇甫明，说道，“皇甫明，看来也不用给你多介绍什么了，这就是我们的产品经理，陈弱赢女士。”
旋即，他站起身来，一股脑儿地把手机揣进西装内侧的口袋，走道皇甫明身旁，拍打着他的肩膀，说道：“恩，皇甫明，不错，虽然基础有些薄弱，不过是我想要的人。今天的面试就到这里了。”
“尹总，这似乎有些……有些太快了吧？”万作欲小声问道，“还没有全部考察过。”
“你是说背景调查？万作欲，不要太拘泥于形式。匠人都是忘于技而专于道。只要能实现功能，用什么程序语言又有什么关系？”
说罢，他打了一个响指，回头对着目瞪口呆的两人说道：“你们两个人在讨论一下，我要亲自送送这位人才。”
皇甫明难推盛情，半推半就地来到Z公司的大门口。电梯迟迟不来，尹凡却掏出了钱包，从中抽了几张现金，塞到皇甫明的口袋中。
“尹总，您这是？”
“这只是见面礼，我们整个业务部门对于人才都是很尊重的。过几天，你会收到OFFER，起码不低于这个数。”尹凡伸出了三根手指。
这个数字不被说破，但是凡是在IT接摸爬滚打已久的老程序员都明白，这三个手指所代表的数字是什么。然而皇甫明却更加慌张起来，源自心中受之有愧的愧疚。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尹凡用手指点着自己的太阳穴，微笑着说道：“将欲取之，必先与之。我看中的是你的才能和潜力。”他说话时，刻意在“潜力”一词上重重地发音。
“无功不受禄吧……”
“那你马上就要受累了。”尹凡凝视着皇甫明的双眼，双手背在身后，娓娓说道“对了，再告诉你一件事，在我们公司这里，这种作弊方法是没有用的。这是一个在白天作用的绝对的屏障。你也看到了吧，我们公司是多‘干净’。不过，如果你需要她的帮助的话，得在晚上下班后多加班。”
尹凡说时，皇甫明终于看清了他所注视的。他的焦点并不是皇甫明，而是皇甫明身后的林朝妃，看地后者自己都诧异起来。
对于皇甫明和林朝妃都是如此，这是第一次，他俩发现有人能够看到林朝妃。
心里的异样就像是无形中的一只手，紧紧地抓着他的心脏，让他自面试回来之后就胸闷不断。原本被Z公司选中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但是皇甫明却还是觉得有些残缺，尹总监的一席话不但没有打消他的忧虑，反而让他产生了更大的疑问。那段意味深长的对话，不断地在他的脑海中回放缭绕，再联想到陈弱赢的出现，皇甫明觉得Z公司比林朝妃的存在还要诡异。
他放任林朝妃独自回去了，反正那家伙最喜欢的就是魔兽世界，巴不得早点回去。尔后，皇甫明独自一人来到了上次的城北教堂。
他还在路口时，就听到了教堂方向传来的喧嚣声。许多种嘈杂的声音混合在一起，让人听着耳膜被撕地生痛。他不得不捂住了耳朵，走近看时了，却看到了教堂外围的一圈脚手架。朝着教堂深处看去，他看到了几辆铲车和挖土机正在忙碌着。
一群带着工程头盔的建筑工走了出来，皇甫明拦住一人问道：“教堂呢？”
那人指着的围墙上的立面图，不耐烦地说道：“三天前就开始拆迁了。”
“为什么要拆掉？负责人呢？”皇甫明比划着，“有个叫陈弱赢的神父……”
“你去问我们工头呗！”
他吃了一嘴的水泥灰，在那人的指引下，踩着残桓瓦砾来到教堂旁。那名大肚子的工头蹲在墙边，抽着利群，正暗自偷笑不止。
“我是陈弱赢的朋友……”皇甫明动了个心思，撒谎到：“这座教堂，我记得2个星期之前。”
“这你们不能反悔的啊！”工头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狠狠地将烟头踩灭，“我们都有合同的！”
“合同？”
“土地转让和施工许可证啊！”工头张牙舞爪着，不客气地说道：“陈弱赢难道没告诉你么？这块地早就被基督教会让出来了。”
“这个宗教用地……”
“是他们提出来的，不需要使用了，政府当然就同意了。怎么，你是哪家单位的，有记者证么？”工头戛然而止，忽然指着远处：“你去问问你朋友！”
皇甫明转过头时，陈弱赢正朝着他招手不止。
“怎么回事，教堂怎么拆了，Z公司又是什么情况？”皇甫明还不等陈弱赢说些什么，开门见山地就问道。
陈弱赢却指着远处停着的宝马，冷冷地说道：“上车。”
被陈弱赢塞进后备箱，这件事让皇甫明心里有了阴影。他下意识地一抖，本能地说道：“我不上！”
陈弱赢摊开右手，像是挥着一把长刀，说道：“那要不要我请你上？”
宝马车的后座上放着一个工具箱，就像是电工常用的那种万能工具箱。皇甫明忐忑不安地坐在座位上，伴随着宝马疾驰，他盯着那个工具箱，就好像看着一个炸弹。
“要不是你老婆，教堂也不会拆掉。连守护的东西都没了，我们还要那种地方干嘛？这些有罪之人所受到的报应，都是他们咎由自取。难道忏悔一下就能减轻几分，简直天真。”陈弱赢自顾自地说道，尔后话锋一转说道：“尹凡说，这个箱子就是给你的选择。”
“选择？”
“既然尹凡选了你，以后你就是业务部门的人。既然是Z公司业务部门，你就必须要做出选择。”
“莫名其妙啊，我是去做后台开发，又不是加入黑社会，这还要选香堂啊？”皇甫明一头雾水。
“你大概还不知道Z公司到底是干嘛的。”
“人力资源服务而已，有必要那么神秘么？”皇甫明苦笑着摇摇头，“你们这些当HR的，怎么一个比一个神神叨叨。”
“人力资源服务，那不过是白天的活。”陈弱赢狠狠地一扭方向盘，继而用命令的语气说道：“把箱子打开，选个东西。”
“莫名其妙。”皇甫明嘟囔着，好奇之下还是打开了箱子。
工具箱一共有三层，当他打开时，箱子中的分层左右分开，一共5个格子中的东西全部呈现在皇甫明眼前。
“喂……这个……”皇甫明诧异地说道。
箱子的第一层就让他诧异不止，皇甫明甚至有一种想要报警的冲动。
那个箱子中，分别放着——左轮手枪与匕首、一把短剑、一张黄符、一条铜丝线，以及在箱子的最下方，半张京剧用的面具。
“你就当这是抓周！”
不得不说，陈弱赢的这个比喻很精确地形容了当下的现状。抓周原本是新生儿出生时的仪式，家长将笔、算盘、钱币、剑等代表未来职业的物品放在孩子的面前。初生懵懂的婴儿抓住什么，就预示着他未来的命运。
“大姐，这个游戏不太好玩吧。”皇甫明盯着左轮手枪，觉得它随时都有可能伴着轿车的颠簸而走火似地。
“那你听好，接下来你的选择至关重要。虽然我不看好你，不过既然尹凡选你，自有他的道理。”陈弱赢将车停住了，盯着上方的后视镜，缓缓地解释道：“手枪与匕首代表犹太教的神罚代言人，以沾有圣水的子弹和涂有硫磺之刀刃以及忏悔之心惩戒恶灵。短剑代表基督骑士团，以剑刃和主的荣耀之名维持人间秩序。符咒代表道家，凭六十四爻卦象与无欲则刚之心降魔于世。铜丝弦代表墨家之兼爱博学，驱明鬼掌天志。至于那个面具嘛，我建议你不要选，那是幻家，基本上精神正常的人不会选它。”
“这些都什么东西啊！”皇甫明抗议道，“还有，要是我都不选呢？”
“那你就是魔。”陈弱赢斩钉截铁地说道：“地方到了，你快点选好然后进去培训。姐姐我急着去大排档吃夜宵！”
皇甫明看了看工具箱，又扭头看着车窗外。这是仙都中著名的大学Z学校的城中小区，四周尽是树影婆娑的寂静之景。在僻静的校园中，主教学楼的墙壁上被暗绿色的爬山虎所覆盖，像是披上了一件古旧的斗篷。仔细聆听着，教学楼漆黑的深处，传来了仿佛呢喃祈祷般的悉悉索索之声。
教学楼上方的一块招牌上，掉落的白漆之间，楷体文字似乎还在变幻着。
“人间驱逐异魔管理师（四级）初级培训班。”
皇甫明以为自己看错了，揉了揉眼，那行字却分明是：“人力资源管理师（四级）初级培训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