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全身无力，眼前一片漆黑，我很勉强很勉强地转动脖子，看向一旁。我先要确认我眼前的这片漆黑是怎么回事，是瞎了？还是太晚了。很快我就看到了晚上的月光，很好，我没有瞎。
然后，我需要确认一下，目前的处境。
我没有说话，闭上眼睛，尽量静下心来，我想听听周围的声音，总会有人说两句话的。
很可惜，没有。
那就算了，我翻起身来，检查了一下身上的装备：附魔的迅捷剑、格挡匕首、飞刀呃......对，还有五大宝石之一的烈火之启示！我的手摸上宝石的那一刻，我立刻感到一股炽热的能量顺着我的手指流入我的身体，流入了我的五脏六腑，之前的无力感立刻消失，感觉浑身都充满了力量。
所以，这就是烈火之启示的能力吗？真有意思。
我还在捏着拳头大的宝石出神的时候，我的耳朵突然捕捉到一点细微的脚步声，我立刻将手搭在剑柄上将剑拔出了一半面相脚步声。脚步声越来越近，渐渐的有一团柔和恢弘的光芒显露了出来，一个纤弱的身躯从圣光中显露出来——是光之圣女！
我长出一口气，悄悄地把剑收回了剑鞘，朝面带微笑走过来的圣女微微点了下头。
“你醒了。”圣女微笑着说道，她的笑容真的很好看，很温暖。这种发自内心的善意的笑容我很久没有见过了，毕竟这年头，如果有谁走大马路上没来由的对你笑，要么是个妓女，要么他是傻子，要么他是觊觎你的什么，可以是你的钱，可以是你的粮食，也可以是你的容貌。这个时候你就要看他的面相了：如果他面露凶相，他就是想要你钱，不排除还想要你命；如果他长得很猥琐，你最好叫自己的男人打他一顿；如果他脸上挂着一副匹克威克先生似的笑脸，那他一定是个傻子，你大可以欺负欺负他，不过最好是躲他远点，因为你永远不知道一个傻子会掏出什么，反正不是棒棒糖就是大菜刀。“我看您一直昏迷不醒，我的神圣魔法又不起作用，真为您担心呢。现在您能醒过来，真是太好了。”圣女还是微笑着，笑容里充满着善意。
如果说，纯粹的善意真的存在，那它也不会像是想象中那样，单纯依靠感情和怀旧，依托着精神食粮的供给而永垂不久。即便是诗人反复歌颂的爱情，都如同白纸一般一戳就破，无力而又可笑。更何况非亲非故的人，何必对你像狗一样真挚。
大多数时候，令人感动的善意，或者是忠诚，总是建立在绝对一体的利益上，依赖掌管者的手段，捆绑成一架受控制的战车，源源不断碾过挡在他面前的如林长枪。
而忠诚并非什么例外，而是在某些方面做的更好……可能也不能这样说，比如说黑暗教团对它军队的的吸附力，在于教徒们对于黑暗主神的信仰。
同样的道理，善意也不是没来由的，只有读骑士精神读到傻了的年轻中二青年才会有那种以天下忠信孝治为己任的心态，大多数人冲你发出善意的笑的时候都是想从你的口袋里掏出点什么。
比如我们教团的那个库吏，他总是笑嘻嘻地，看着人就呲着大板牙，像是在考究一座金山，经过几次劝说无果，又没人好意思拉下脸斥责什么，就干脆给他几个泰勒了事。
不过，圣女确实是带着善意的笑的，至少现在是，虽然我不能确定她是在为我的幸存而高兴，还是在为自己在这个危险的沙漠里能有个人来保护自己而庆幸，也许两者兼而有之。
好吧，在我的脑内小剧场上演了这么一出批判了整个世界的戏码的功夫，我并没有注意到圣女脸色从苍白到红润再到夹带一丝羞愤的嫣红的转变。
“喂，你有没有在听人家说话啊！”圣女有些生气的鼓起了嘴，像是两边各塞了一个红苹果，她站到我面前，仰着头嘟着嘴斥责我，“这样心不在焉的听圣女说话很失礼的唉！”
“是吗？对不起，我还不太对你们朝堂里的这些繁文缛节有很多了解，我只是个士兵罢了。”我偏过头，故意不去看圣女涨红的脸，“说起来，比起你给我造成的麻烦，我想还是你的自私更失礼一些吧，我真的不想死在这个鬼地方，我想你也一样。”
“那个.......那种事情，我对不起您，请您原谅......”圣女低下了头，她的声音很小，像小猫咪的胡须蹭在人的脸上，心底都痒痒的，难以启齿的舒服，“但是我不得不这么做，我说过，我不能再被人利用了，因为......”
“傻啊……”我闭上眼，摇了摇头，圣女简单我的态度，也不再说下去，等着我的表态，“你真的认为，你逃到艾伦尼，就能拯救苍生了？”我睁开了眼，目光死死的盯着圣女惊恐的眼睛，“你这个蠢女人——恕我无礼——你已经在被别人利用了！”
圣女的眼神立刻从惊恐转变为了惊讶和疑惑，她的嘴唇张了张，才不知所措地问道：“您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说……”
“真是个十足的傻闺女啊……”我默默的感叹了一句，说道，“是啊，在您的光之意志支配之下，您的行为让贝勒塞帝国找到了一个无与伦比的理由，向迎接了您的到来的‘异教徒’艾伦尼苏丹国，开战！”
我说出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圣女明显被吓到了，甚至脚步都不自觉的向后挪了挪。我继续说道：“没错，是开战，我估摸着咱们说话这会功夫贝勒塞帝国已经又集结了一个军团的军队在边境线上吧？哦，你还没见识过战争吧？纷飞的血肉残肢、飞溅的鲜血、垂死挣扎的士兵，每个在战场上的人都只知道挥舞着手中的武器，在对方敲扁自己的脑壳之前砍下对方的脑袋。哦，试想一下，会有多少生命因为你的行为而在战场上牺牲呢，他们的骨肉就烂在大地上，等着乌鸦来清理，他们的鲜血会流入土地滋润土壤，成为农作物的肥料，最后那滋润了数以万计的士兵的鲜血的小麦会磨成上好的面粉，做成松软可口的面包送进你们这些大人物的嘴里——上帝保佑，那真是太残酷了……”
说完最后一句话之后我就不再说了，静静的欣赏着圣女从惊恐到慌张再到不适，最后甚至要吐出来了，我恐怕她今后都不会再吃面包了。
也许会有“高尚之士”会指责我一个该死的“异教徒”、一个“罪大恶极的人”有何颜面如此欺侮可敬的圣女。可是难道布拉卡教会的教徒就不是人吗？我们没有眼睛吗？难道我们布拉卡教会的教徒没有五官四肢，没有知觉，没有感情，没有血气吗？我们不是吃着同样的食物，同样的武器可以伤害我们，冬天同样会冷，夏天同样会热，就像一个光明的侍奉者，像圣女一样吗？
我们都没有什么不同，不过是一些人穿上了黑斗篷罢了。
我偏过头去，不去看圣女苍白的面庞，我说道：“我很理解你，曾经我也很痛苦……但我不会仅仅沉浸在痛苦之中了。所有给我们痛苦的，我们就要把同样的痛苦回馈给他们，这个世界就是这样，至少，这个世界的乱世就是这样。好人不会有糖吃……你要明白，你的想法太温和、太美好了，在这样的乱世，仅仅是有温和的梦想还远远不够，他还需要火与血的浇灌才能实现，需要足够的力量去保卫和仲裁。跟我回去吧，圣女，把痛苦留给那些真正应该痛苦的人，给他们带来最终的审判；把希望还给那些还处在迷途中的人们，带他们走到福音降临的那一刻。只有这样，那些应该幸福的人才能够幸福，不论是光明也好，黑暗也好，这个世界，才能迎来一个真正的新时代。”
“和我一起吧，除此之外，你别无选择！”
圣女低下头，整个人都萎靡了下去，到最后，她几乎是跪在了地上，双手死死抠进沙子里，足足有五六秒钟。
我有些不耐烦了。
圣女才终于慢慢抬起头，她的脸色依然很苍白：“所以……到头来，我还是什么都做不了的吗？我只是想要拯救更多的人......”
我笑了笑：“这没有什么，你我都不过是政治的牺牲品而已，我们都只能在夹缝中生存去寻求一个能把损失最小化的方案罢了。说起来，这年头，圣女能做的事真的很少呢。”
圣女几乎把嘴唇都咬破了，最终仿佛完全放弃了似的，苦笑着抬起头：“事到如今，我还有其他的选择吗？说吧，骑士先生，我们应该做什么？”
我点点头：“这才是明智——啊，我们要去卡姆兰荒原北部，那里有一座备用的次元之门，我们耽误了这么久，估计莱曼队长他们也已经到那里了。”
圣女点了下头不再说话，跟着我挪动起了步子。我可以注意到她泛红的眼角流出的一点湿润，但我现在完全没有心情去安慰她。我看了看身后已经很远的哥布林山洞，那里已经没有了生息，第一缕早晨的曙光穿过猩红色的沙尘，洒在我们身上。
“对了，骑士先生......”我们踏着晨光前行的时候，圣女突然说道，“你为了我冒了那么多次险，我还不知道您的名字呢。”我转过头，看到圣女略带些羞涩的脸，她很不自然的把目光偏向了一旁以免与我的视线对上，一边用手搓着自己的长裙，“我叫尤希娅，尤希娅·拉尼娜。您能否......告诉我，您的名字？”
我的名字？我不禁哑然失笑，这么多年了，还没有人主动问过我的名字呢。当然咯，这基本上是因为不认识我的人都被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我一剑捅死了，这自然是我们刺客所追求的完美刺杀，但现在突然有人让我说出自己的名字，我反倒有点不适应。
我想了想，说道：“唔，我的名字吗……凯恩·克奥斯，我是贝勒塞帝国的见习骑士。”我挠了挠头，“您叫我凯恩就好。”
“啊，”圣女，哦不，是尤希娅发出了一声感叹，仿佛所有疑惑都解决了，又仿佛有了更多的疑惑，“原来是凯恩大人......嗯......克奥斯？这个姓氏很有意思（即混沌之意），可是没为什么要叫这个名字呢？您简直像一头狼一样冷静而干练，不如我可以叫您——狼哥哥。”
我差点没一口水呛死，我瞥了一眼圣女一脸纯洁的表情，还是感觉有一点心旌摇曳，这是理所应当的，因为当你看到这样一个女人时，才懂得美丽的概念。
这样的女人，也是我从未见过的，是不能从书籍中贫乏的词汇中找到的。
长黑发批搭在肩上，像奔流到海洋的冷水瀑布，散发着幽暗的光，曲折蜿蜒环绕着香肩。不过是收拾得非常干净利落，而非贵族小姐般为追求美丽而做出的发型，显得安雅动人。
世间的美丽动人的女子千千万万，有的可爱，有的奔放，有的性#感，有的妩媚，有的像秋季的风，清爽动人，有的像夏季的雨，一叶扁舟、一支伞，说不尽的风情。
圣女尤希娅的容颜则是典雅的，而且带着南方的娇柔和北方冰雪般的纯洁。迷人的黑色瞳眸像磁石一般吸引住一切男人的坏心思，却又被她那不可亵渎的圣洁将所有躁动拒之门外。我又看了看她脑后垂洒下来如同乌黑的绸缎一般的长发，就像......像墨一样的光泽。
我不敢再继续这样尴尬的话题，等到最后一缕晨风卷起的沙尘从我的视线里消失，我闭上了眼睛，拉起圣女稚嫩的小手，运动起体内的罡气催动脚步在漫漫大漠之上飞驰起来，蓝天、黄沙、骄阳，在我的脑后飞驰而去，这美好的风景，今后不会再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