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红柿小说 > 科幻小说 > 废后 > 3、第三章全文阅读

上辈子也有这么一个男人,以同样拙劣的借口,背着自己偷偷跟别人浓情蜜意。

何其,相似。

所有人保持绝对的静默,皆垂首屏息站立,怕我一怒之下拿他们撒气。

我大失所望。

会生气,那是因为在乎,我并不在乎皇帝,自然用不着动怒。

可这样的心思,一分一毫都不能外露。

即使完全不在乎,也得装得在乎。于是微微垂下眼睑,在晦暗如深的殿内投下一抹寂寥剪影。

我的失落看在旁人眼里,或许是可怜的,连一向没多余表情的净雯,都不免露出三分不忍神色。

王福全这个人精,如何会放过大献殷勤的好机会,作势要开口。

我敛容正色,淡淡一笑,道:“皇上勤政爱民,是天下之福,自然也是本宫的福分。本宫不委屈,你们一个个也不必露出样子来,知道吗?”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

“传出去,即便皇上宽仁,太后也是要怪本宫矫情的。行了,都别站着,传膳罢。”

看一眼静立的净雯,“皇上夙兴夜寐,是为黎民,为千秋万代计,但也要注意保养龙体。待会儿送碗参汤过去罢,虽说已经开春,春夜里还是凉的,不可大意。”

“是。皇后贤德仁慧。”

我几乎对这个称赞本能地嗤之以鼻。

贤德仁慧?

就要不争不闹?

把苦水往肚里吞?

上辈子的我,未必不是这样,可换来的又是什么?

就寝前,巧馨乘秋昙不在,凑到我耳边小声嘀咕:“小姐,方合打探到消息了,皇上如今并不在政元殿……”

见我示意她快说,巧馨才咬咬牙道,“如今恐怕已经到了宸妃宫里,听说宸妃从午时起就嚷着身子不适。哼!当真巧得可以!”

确实很巧,但未免落了刻意,估计等不到天亮,消息就会像风长了翅膀般传遍阖宫角角落落。

我这个皇后在她面前,到底显得分量轻了。

其实本没什么可较量。

我虽为皇后,却是皇帝厌弃的人。

她是宠妃,爱得如珍如宝,谁高谁低,已立见分晓,岂能相提并论?

何必,何必……

然而这一切于我,着实不以为忤。

因为不在乎,所以才无关痛痒。

上辈子,就是因为太在乎了,所以才落了这么个下场。

所以这辈子,我只为自己活着!

我在眼角视线里看到秋昙打帘进来的身影,按一按巧馨的手背,示意她稍安勿躁,道:“行了,明日从库里择些金银玉器给各宫送去。记住,有皇子皇女的要格外厚重些,明白了?”

巧馨不甘不愿福一福,秋昙手捧花梨木雕牡丹四喜纹托盘进来,服侍我换了寝衣,吹熄蟠龙九枝烛台上婴儿手臂粗细的红烛,掩袖悄声出去。

这一晚,前尘往事纷纷入梦来。

“清清,她怀孕了,是个儿子,我妈很开心,我不能丢下他们母子!”

那么丢下我就没关系了?

“说罢,究竟要我怎么做,你才肯放我自由?”

当初求婚的时候,可是发誓要照顾我一辈子的。

“我会在外面有人,还不都是你自己?你看看你,整天糟蹋成什么样子?你就不能像个正常女人,好好给自己画个妆?省成这样给谁看?”

原来同样的事,从不同角度看来,结论会这样天差地别。那几年没钱熬苦日子的时候,于凯可不是这么说的。

真可笑。

时间的力量,竟如此温婉强大,藏不下一点不真不实,连最初那点美好,都会被消磨殆尽,好比秋日里掉落的一折白玉兰,即使曾经洁白如碧,唯恐呵护不及。

然而当时过境迁,再不复临春初绽的美好,总免不了遭人厌弃。

可惜,时光的手从不厚待任何人,谅她是谁,有盛开必有败落,这才是真理。

醒后一头一身的冷汗,背心湿黏黏一片。

风像无形的手,穿帘过帐而来,带着初春的嗖嗖冷意,冻得我瑟瑟一颤。

明慧说,今年的气候比往年又要冷上许多,果然不假。

如此,竟是一夜无眠。

翌日一早去太后宫中请安。

颐宁宫居宫城东南角,日照丰足,最适合老人居住。

我到时,太后身边的竹息姑姑早早迎了出来,见了我喜滋滋一福:“奴婢参见皇后。”

我托着她双手,挡住她弯膝的去势:“姑姑不必多礼。太后可好些了?”

她被我这个举动惊得抬了抬眉毛,到底是宫里的老人,不过一瞬就收敛心神,低眉道:“比前些日子好了许多。太后可惦记着娘娘,想着娘娘必定会早早过来,这会儿已经醒了,就等着您呢。”

太后与皇后同出一门,感情亲厚自然不同寻常。瞧身边人的态度,也能看出个七七八八来。

我笑得谦卑而恭敬:“有劳姑姑惦记。”

我进去时,太后只着家常春衣端坐在榻上,任人伺候着洗漱。见了我,眼神定了定。我忙跪下请安,一叩首到地,道:“参见太后,太后千福安康。”

“起罢,到哀家跟前,怎的竟如此生分了?”觑一眼竹息,“去,扶皇后过来坐。”

竹息立马伸手扶我,我少不得称谢。

在太后身旁落座,我才将这位名义上的姑母看个清楚。

太后已届五十,然而时光的手分外厚待她,因保养得宜,望之竟如四十许人,看不到一丝垂老之态,因在病重,打扮得素简,只梳一个平髻,簪一支赤金簪,通体无任何纹样,只显尊崇,不觉奢华。

满面和气,望之便觉亲切。

太后拉过去我的手抚了抚,语义关切,道:“哀家晓得你这些年在外头吃了许多苦,如今回来了,便再没过去的事。这话哀家不仅对你说,也一并嘱咐过皇帝。你们是结发夫妻,该包容时也要包容。”

我无言以对,但太后的嘱咐又不能不从,只能称是。

或许是怜我这番遭遇,太后沉声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昨晚的事,哀家也听说了。你是皇后,这样的事自然要体谅。皇帝也糊涂,为了个嫔妃,竟这样不知轻重。”侧首看竹息,“从前还瞧冯氏安分,如今倒不成个样子了。”

竹息忙道:“太后别怪皇上,是那些女子一味痴缠。”

太后深以为然地点一点头,道:“去传哀家懿旨,让冯氏好生静养,无事就不必出来了。”

我心知懿旨一宣,必定平地又生波澜,忙屈膝跪下,叩首到地,道:“儿臣恳求太后收回成命。”

“这是为何?”

太后赶忙让竹息来扶我。

我推脱不让,再一叩首,道:“母后心疼儿臣,儿臣心中十分感念。万望母后不要动怒,既然是后宫的事,左不过是女人间的小事。母后身子方见起色,不值得为这样的小事废心神。”

关键是,太后这道懿旨一颁,少不得要把我推到风口浪尖上。

我不想平白无故惹人关注,更重要的是,也不想被宸妃定为假想敌,更不想惹皇帝不痛快。

我既然不想跟她争皇帝,又何必眼巴巴赶上去凑热闹?

有时候,成全别人,未必不是成全自己。

倘若那一年,对着那张清纯无辜的脸,我能明白这个道理,或许今天也不会落到这样的结局。

“然而错而不罚,哀家觉得不公。”

“母后心疼儿臣,就是对儿臣最大的宽慰了。儿臣甫回宫,不愿起太多纷争,到底宫中祥和最重要,万望母后成全。”

太后的叹息里有宽慰也有怜惜,垂眸望着我,道:“你虑的也是,皇帝是哀家亲生的,他的脾气哀家知道。只一样,下不为例。你是皇后,该立规矩的时候就该立。后宫女子没有三千也有三百,没有规矩如何服众?你既然已经回来了,过去的事就不必再耿耿于怀了。况且你是皇后,若一味忍让,岂不让人小觑?明白吗?”

“儿臣谨记母后教诲。”

我郑重拜倒,见太后脸上有了笑,才肯让竹息扶起来,手心湿黏黏的。

对着大夏朝最尊贵的女子,我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关系未来,怎么能不紧张?

如此,太后又谆谆嘱咐我一些事,才放我离开。

回宫路上,乘着巧馨拉着秋昙在说悄悄话,明慧凑近我低声问:“娘娘何必替她求情。这样不知分寸,日后必成祸害?何况……”

明慧一向懂世情知分寸,很少有这么喜怒显于色的时候。

我微感诧异,却没吭声,只望着远处一株含苞未开的月季出神。

想起那年的情人节,于凯错把月季当玫瑰捧回来,逗得我笑了整整一个月。

其实从来都是这样,越简单,越幸福。

正出神,从前方传来一把极凌厉的声音:“这步摇上的点翠不够精致,你们内务府的人就是这么当差的?”

“回娘娘,但凡有好的,都尽先送去娘娘宫里头了。娘娘若嫌奴才们手艺差,奴才这就命人去各地遍寻手艺工匠。”

“言下之意,是本宫太挑剔了?本宫倒瞧你在内务府待太久,糊涂了,一味讨好不该讨好的人,自讨没趣!”

这话我听明白了,敢情是在指桑骂槐,指着步摇骂得别有所指。

这女人很大胆,也很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