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老师出事了？什么时候的事？到底怎么回事？”
叶明雨一连串问道。
她有些难以置信, 汤正志的医术不错，而且现在的中药见效慢, 如果出现不适, 肯定会立刻停药，一般不至于造成太严重的后果。
怎么会闹出人命的？
“就是前天发生的事，具体怎么样, 我也不清楚，现在病人家属每天来闹，影响很坏。汤老师都被他们打伤了！”
“那问题有点严重了……”叶明雨蹙眉。
无论是谁摊上这种事, 都很糟心, 汤正志年纪也不小了，不知道扛不扛得住。
她才来医院的时候, 汤正志对她很关照, 现在他出事, 她不可能不闻不问。
为此, 她先去了院长办公室一趟。
事情已经出了，人也死了，她也无力回天, 只能靠院方来平息患者家属的愤怒。现在要了解情况, 也得从院长处来了解更为全面。
一直等到早会结束, 她才去了院长办公室。
“明雨回来了？怎么样, 家里的事情处理好了没？”
彭洪森很客气，亲自给叶明雨倒了茶。
现在郭老爷子被叶明雨治疗，都已经出院了, 单凭这一手，她也能成为心脏病方面的权威专家。
如果能把她留在泰山医院，将来医院在业界的威望必然会得到极大提升。
叶明雨先前以家事为借口请假，本来是因为安全问题，真正的家事确实发生了，但也不需要她如何处理。
今天是想着好几天没来医院了，过来看看，却没想到听说了汤正志惹上了严重的医疗纠纷。
“家事还没处理完，今天顺便来医院看看。”知道彭洪森很忙，叶明雨也没有废话，直入主题：
“我听说汤正志老师出事了，现在具体是怎么个情况？”
彭洪森啜了口茶，脸上笼上了愁云。
虽然医闹在医院不时有发生，事故也偶尔有，但每一次遇上，都还是会让人头大。
“患者是个六十八岁的老人，胃胀，食欲不振，在我们医院开了几剂中药回去，她和儿女是分开住的，还是邻居上门找她才发现她中毒身亡的，看死状，确实是药物中毒。”
中药存在相克的情况，即是医书上说的“十八反，十九畏”，其中相反的十八味药材，某些组合，是会产生剧毒的，剂量过大甚至会造成死亡。
可汤正志又不是庸医，怎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那现在患者家属那边怎么样？”叶明雨问道。
患者家属天天闹，对医院影响不好，汤正志也别想正常上班。
彭洪森长出了一口气：“他们狮子大开口，要医院赔偿两千万。”
“两千万？”叶明雨也很惊讶。
患者家属的悲痛她很理解，失去的亲人是无价的，但两千万的赔偿金确实太过了。
即使是在法律的规定中，如果是院方过失造成的死亡，也会根据当地人均可支配收入来算，一般是赔偿二十年的人均可支配收入。六十岁以上的患者，每多一岁，减少一年。
h市经济发达是全国之最，人均可支配收入能达到六万左右，以患者的年龄，再怎么抛高了赔偿，也不会超过一百万。
再加上丧葬费和精神损失费，医院最大限度的赔偿也不可能超过两百万。
不然，钱财动人心，要是闹一场就能得到一两千万的赔偿，以医院的死亡率，恐怕得天天处理这种医疗纠纷。
“医院打算怎么处理呢？汤老师会有事吗？”
见叶明雨很关心汤正志，彭洪森只好保守地道：
“两千万肯定是不能给的，具体赔偿金多少，院里还在商量。”
也就是说，这事还有的磨。
甚至，从彭洪森对汤正志的处分避而不谈来看，将来都不排除把他以过失免职来平息患者家属愤怒的可能性。
从院长办公室出来，叶明雨就给汤正志打了电话，得知他今天竟然坚持来上班了，她便直接去了中医科。
出了这种事，这几天肯定不能给汤正志安排门诊，所以他是在住院大楼这边的办公室。
短短几天不见，这个精神矍铄的老头，就憔悴了很多，花白的头发凌乱，双眼布满了红血丝。头上还缠着绷带，脸上也有指甲印，显然就是唐紫苏所说的被患者打伤的伤口。
“明雨来了，坐吧。”他有气无力地道。
“汤老师，到底是怎么回事，您开的药怎么会导致患者中毒的？”叶明雨一踏进门就问道。
现在安慰不管用，能帮着解决事情才是最重要的。
“我也不知道，等法院那边出尸检结果。明雨，你相信我！我确定没有开错方的！但患者的死状确实是药物中毒，她又只在我们医院里开了方买了药，我实在百口莫辩！”汤正志痛苦地道。
他觉得自己很冤枉，可患者又确实死了。
“您把那名患者的病历给我看看。”
想到叶明雨的医术，汤正志心里升起一丝希望，说不定两人能找到线索，为自己洗刷冤屈。
汤正志取出打印好的病历给她，上面不仅记录着病人的症状，脉象，还有最终开的药方，这药方在收费和取药的系统里都能同步看到。
叶明雨拉开椅子坐下，仔细浏览了一遍。
患者名叫齐瑞波，是一名68岁的老年女性。
从汤正志所记录的脉象和其他诊断记录来看，其实就是长期的脾胃虚冷，造成胀气难以消化，食欲不振。很常见的老人症状。
而汤正志开的方子，也是对症的。
藜芦，桂心，甜葶苈，附子，当归，鳖甲，川大黄，厚朴等药材各10克，白术吴茱萸，麦蘖，神曲各15克，桔梗，厚朴20克，甘草5克。
不管是用量，还是单方，都没问题。
“死者有什么表征吗？”
“脱水很严重，是呕吐腹泻而死。”
叶明雨双目微垂，思考着眼下的情况，患者是吃了汤正志的药致死的，单方没问题，那么就是药有问题了。
可什么药会导致剧烈的呕吐腹泻致命呢？
她一一过滤了单方，最终把目标落在了藜芦上。
藜芦可催吐，而且有毒性。
但区区10克的藜芦怎么会致命，而且入药的饮片是经过炮制的，单方里也有与之相配合的桔梗，根本不会出问题才对。
“他们的药还在吗？”
如果能看到药渣，用药渣来排查，那是最好不过的了。
“不在了，患者都死了三四天才被人发现。屋内只剩下一些发酸变质的中药汁，药渣估计已经倒出去了。”
想到已经报了案，作为重点嫌疑的药汁，应该已经带到了派出所。
叶明雨道：“我对辨认药材比较有天赋，不如我们去派出所看看？或许能发现什么？”
院方也是希望能洗清冤屈的，那样虽然最后还是会息事宁人多少赔点钱，但总比现在这样好。
于是，彭洪森便做了安排，让叶明雨亲自去看已经送过去做检查的药汁。
检验科的人对此很困扰，一般来说，做中药理化鉴定，化验出药品成分，是有前提的。必须有所测对象的标准资料和对照品。
医院按要求也提供了药方和药材，他们化验起来，却还是很困难。
因为发酸变质，干扰太多了，很难再验出药物成分。
“请把整体样本给我看看。”叶明雨对化验员道。
因为已经打过招呼，化验员倒是很配合。
“消耗了大概一百毫升，其余都在那里了。”
叶明雨一看，是个不锈钢盆装着的药液，都已经发霉了，足有大半盆。
“按照患者死亡时间和看诊时间来推断，患者应该只喝了一次药，当天夜里就毙命了。”
叶明雨走上前去，装样子一般闻了闻铁盆里的的药液，又用手指探了探，然后又观察色泽，尝了味道，沉思了好一会才道：
“从药性浓度来看，她应该是把三副药一起熬了，而且喝掉的那一部分，浓度相当高！”
汤正志这才想到一种可能性：
“会不会是她熬药的时候，忘记了时间，第一次煎煮熬得快干了，导致药液浓度过高。而受害人先喝了第一份的药，再进行了后续煎煮和垃圾处理？”
很多人煎煮中药饮片会偷懒，把三副药一起熬煮。这样的操作，需要把煎煮三次的药汁混合在一起再饮用更科学。
所以如果事实真是如此，那患者喝到超量的有毒成分，就说得过去了。
这种推测，还要等到化验出药液的成分，再进行对比佐证。
“这药里，没有桔梗，只有人参。”叶明雨又说了一条结论。
“什么！”汤正志震惊在了原地。“怎么会有人参！”
十八反中，藜芦和参类的配伍是明显的禁忌。
藜芦毒性强烈，如果没有其他克制的药物，而与人参搭配，则相当于火上浇油，人参补元气，但要进入消化道才能发挥作用，不然，则会加重毒性与加倍损伤元气。
他不可能开人参入药，事实上单方也证明了他的清白。
也就是说，患者一次性服用了加倍的藜芦和人参，这才导致了悲剧的发生。
没有桔梗，取而代之的是人参……
汤正志沉吟着，终于想明白了问题的关键所在。
炮制后的人参与桔梗，在外形上非常相似，甚至有人拿桔梗作假冒充人参。
而这位患者的单方里人参替代了桔梗，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性了，药房抓错药了！
正常情况下，是不可能拿人参去替代更廉价的桔梗的，所以只能是，填装药柜的人，把两者放反了位置。
那么，这应该不是个例。
“我们必须马上通知科长和院长！”
出了派出所，汤正志立刻道，还没上车，他就立刻给彭洪森打了电话，说明了他们的推测。
彭洪森马上亲自带人到药剂科的中药房进行突击检查，果然发现，放桔梗和人参的抽屉，两种药材放反了。
药剂科的负责这一部分中药的主管药师和药师药士们都吓得面色发白……这是他们的工作失误造成的人命案子。
所以，主要责任根本不在彭洪森。
但无论如何，都是医院管理失职。
因为中医在泰山医院长期不受重视，药房的管理上也很松散，这才造成了如此大的纰漏。
现在，比处理这起医疗纠纷更重要的一件事是，必须马上排查最新一次填装药材后的时间里，还要哪些患者的药里同时包含了桔梗和藜芦，他们必须马上通知患者，尽量提前抢救和阻止服药。
中医科的一干人等赶紧忙碌起来。
回程途中的汤正志面色惭愧：
“你上次都提醒过我，药房的药的成色可能和标准药性有偏差，我竟然都没想到让患者抓药后，再把药拿来我看看！这也是我的失职！”
话虽如此，门诊本就忙碌，病人一个接一个，哪有那么多时间来一一辨别已经混合在一起的饮片。
所以，源头还是作为中医，本就不该让医药分家。
两人回到医院，下了车刚走到住院大楼门口，没想到就遇见了又来闹事的患者家属。
男男女女七八个人，大概都在三四十岁的样子，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
“汤正志，你个狗、日的黑医！治死了我妈，不思悔改，你还有心情在这里勾搭年轻漂亮的美女！”
“像你这样的人，医德败坏，根本不配做医生！你等着，我一定让你身败名裂！”
一个满脸尖刻的中年妇女跳着脚骂道。
汤正志这两天经常被患者家属进行谩骂甚至殴打，这确实有他的失误在里面，应该承受患者家属的责难。
但叶明雨完全是无辜的，不能让她承受这也的污名。
“这位女士，请你不要胡乱污蔑人，她只是医院的实习生，跟我毫无关系！”
“毫无关系？你们两个从同一辆车上下来你说毫无关系！骗鬼呢你！”尖刻女人才不管他怎么解释，就是扣定了这帽子给他。
“我只是协助汤医生去调查令堂的死因，请不要随意揣测。”叶明雨沉声解释道。
“调查我妈、的死因，还有什么好调查的，就是他汤正志庸医给治死了的！你们医院要负全责！”
“哦！你们医院要调查死因，想推卸责任！没门！不赔两千万，我们就到媒体去曝光你们，泰山医院中医科毒死老人，肯定是个大新闻！”另一个满脸横肉的男人也吼道。
“汤医生的单方是对的，这点无论你们拿到哪家医院去鉴定，都经得起考验！”叶明雨争辩道。
“你是哪里来的小娘皮，有你说话的份！还想帮着汤正志推卸责任，我撕烂你的嘴！”
说着，这人就朝叶明雨扑过来。
叶明雨赶紧往旁边躲去，那女人顿时收力不及，摔了个狗啃屎。
她的几个亲友见状，更是恼怒，全都朝叶明雨和汤正志围过来。
“妈、的！黑心肝的泰山医院医生，治死人，还殴打病患家属！我姐要是摔伤了，你们还得多赔一百万！”
冲突正在升级。
而下楼来透气的侯香彤正好看到了这一幕，赶紧拿出手机拍摄下来。
叶明雨居然自己趟了这摊浑水，真是蠢透了！
她的嘴角勾起一抹饱含恶意的笑容，既然叶明雨不怕麻烦上身，那就好好送她一份大礼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很快会反转的，大家不要打我，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