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龙城码头，秦远与南宫兄妹分道扬镳。
原因五福天地是江湖中不起眼的小门派，不归蛮荒朝廷管辖，也不隶属侠客盟会盟下，江湖事江湖了，五福天地三十余口人命丧罂粟花一案，还须世代交好的南宫家帮忙彻查。事不宜迟，南宫辽刚下了船，便雇了一辆去江北的马车。
“秦大侠，我们后会有期！”
“远哥哥，毒杀一案水落石出后，我就回龙城来找你！”
兄妹俩热情地道别，秦远淡然道：“不送。”
车夫扬起马鞭，一声轻叱，马车绝尘而去。
秦远摸了摸自己的口袋，十天前口袋是瘪的，十天后仍然是瘪的。
船工是个可以挣大钱的工作，毕竟航海不是人人都能做的苦活，然而人算不如天算，这次出海不仅没有赚到一分钱，差点连命也搭在里面。
秦远回到筒条街，刚一踏进屋子，整个人都懵住了。
原本空无一物的房间，不仅桌椅板凳俱全，墙壁挂着字画，角落里更是摆着一只书柜，垫了弹簧的床一躺下人就陷了进去，和大驿馆的西域水床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秦远不明白为什么要在床单里塞棉花和弹簧……
秦远打开书柜，只见几点寒芒从机关飞出，低头躲过，暗器全部射在屋外的木头桩上，居然是小孩子练功用的吸盘飞镖——
书柜里摆着几本书铺里常见的武功初阶入门，和几张机关图一样的画，秦远看过一遍以后把东西整理到完好如初，取下吸盘飞镖重新塞回机关。
武天才和花子似乎不在，深吸一口气，秦远退出房间，关门。
他刚才看见的一定都是错觉，一定是他开门的方式不对。
正在屋檐下晒萝卜干的蛮姑扬声叫住秦远：“欸，你不是那个臭小子的大哥么？”
臭小子？她指的是武天才吧。蛮荒里称呼秦远做大哥的，这个愣头小子是独一号。
秦远低下头：“嗯。有事？”
蛮姑筛了两下簸箕，萝卜干的香味引诱得人垂涎三尺：“听说你去海上赚钱了，怎么样，挣多少？船工虽然苦了点，但是工钱还不错呢！哑丫头饭量那么大，不找个肥差，普通收入的平民百姓还真养不起她，都快把我吃穷了……”
秦远心烦意乱，沉声道：“不要告诉他们，我回来过。”
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蛮姑在他身后喊道：“为什么呀？我们不会强迫你请客吃饭！”
请客？他身无分文，连块窝窝头都买不起，还请客，请鬼去吧。
秦远失魂落魄地走在大街上。
街道是熟悉的风景，周围来往穿梭的人却是一张张陌生面孔，过了五年，龙城变成了一座令秦远感到陌生的城市。
在秦远的脸上留下伤疤以前，他至少可以在小酒馆里做做跑堂的活计。
街角的澡堂正在招工，秦远走到看板前，上面写着：招搓澡工一名，年龄不限，要求会铁砂掌。
秦远摇摇头走开了，当初他为什么要学剑呢？
之前那个给他卜卦的算命先生依旧坐在上次的墙根位置，穿着一身做工蹩脚的假道袍，贴着一撮假胡须，身旁竖着一支白幡做招牌。秦远从他身边路过时，算命先生开了腔：“兄台留步，看你两颊发绿，眼冒红光，愁眉不展，两手空空，一定是冲撞了财神爷，兜里没钱了吧？”
秦远停下脚步，倒着走回去，两条眉毛拧成一团麻花：“你说什么。”
算命先生道：“缺钱不要紧，正所谓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方才我掐指一算，兄台的头顶紫微高照，紫微，乃人中之龙凤也，先前为你算卦时说过，你是亢龙有悔、来之坎坎，这颗紫微星可为你驱灾避难，淡化凶险。方才我又掐指一算，今日在城楼东面，你会遇见一位贵人。”
秦远道：“胡言乱语。”
“你若不信，便当我是在讲疯话。”算命先生微微一笑，“不过，如果我算中了，你也真的发了财，就得来我这里付十两的看相钱。我这个人算卦很有讲究，不相信的人，先算再给钱，不怕你不信。”
江湖术士。秦远瞪了他一眼，城楼东面能遇见贵人的话，他自己怎么不去？这些算命的只会故弄玄虚，从来不做实事。
这时几名乞丐从秦远身边飞快地跑过去，其中一个还调头拍了秦远两下：“快，快！城东新开了一家散人馆，馆主要给穷人布粥和衣服！和我们一起去啊！”
“……”你才是乞丐，你全家都是穷光蛋！秦远心想，反正自己现在无事可做，无家可归，不如去城东看一看那家新开的散人馆？
他特意抠了些墙灰抹在脸上。
散人馆，用白话解释就是雇佣没有从属帮派盟会的无业游民做临时工作，临时工作多种多样，每天由馆主发布在棺内的公告栏中，小到扫地帮佣，大到杀人放火，千奇百怪无奇不有。
龙城里的风声传得最快，秦远赶到城东的时候，馆门口已经排起了一条龙的长队，很多都是来领免费粮食和衣物的人，有乞丐也有平民百姓，人群中秦远看见了武天才和花子的身影。
秦远纳闷武天才这小少爷又不缺钱，到这里来凑什么热闹，再看他站在粥棚里面，俨然是个派粥人。
突然噼里啪啦一阵鞭炮响，散人馆馆主在烟幕中现身，竟是个白衣的女人，生得花容月貌，婀娜多姿，最好看的是那一双带有异域风情的碧色瞳眸，宛如三月初融的绿水。
人群就像炸开了热锅，男人们全部沸腾了：
“散人馆馆主，果然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美人。”
“连镇远镖局前总镖头的弟媳妇都不认识？她的名字叫白如月，曾是名动乐坊的歌妓，后来被王总镖头的表弟王怀准相中，这才从了良。”
白如月？原来是她。
“不过王怀准三年前就死了，这女人倒是比其他妓女出身的贱人守妇道，硬生生为死去的丈夫守节三年，三年丧期已满，才自立门户出来开了这家散人馆。”
世人皆知守寡容易守节难，三年丧期，一个女人只能穿同样一套黑色寡服，把美丽的面目用面纱遮挡起来，不可食肉，不可泡澡，甚至不可以笑出声音……白如月这个女子，外表看似柔弱，内心却是比男人还要坚强。
炮竹声渐渐消散，白如月在众人面前欠身行女子礼，举止动作无不端庄娴静，丝毫没有红尘出身的气息，反而像大户人家调教出的小姐：“今日良辰吉时，如月的散人馆第一天开张，感谢各位城中的父老姐妹前来捧场，实不相瞒，散人馆得以开张，如月是有幸得到一位姓于的侠士慷慨馈赠，于大侠叮嘱如月，一定要把钱财用在福泽民生之处，我蛮荒地大物博，却有许许多多闲散之人，故而如月开这间散人馆，一来是为朝廷分忧，让更多的人得到合适的工作；二来是为穷苦百姓分忧，散人馆每三天的卯时，在门外设置粥棚，各位尽可来我散人馆享用免费的早膳。”
“好！”掌声雷动，一大帮乞丐迫不及待地冲到粥棚，有用破碗下桶舀的，有用手抓食的，更有甚者直接端起了盛粥的木桶……场面极其混乱，人人摩肩擦踵，互相推搡，仿佛几百年没见过米是什么样子。
全都没个正经德性，秦远不屑与这些饿鬼争夺一碗白粥，反正城东他已经来过了，热闹也看了，根本没有遇见所谓可以让他发财的“贵人”，于是扭头便要离开，而后就听见身后白如月温婉似水的呼唤：
“秦大侠，既然来了，坐一坐再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