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秦远离开白玉京，已经过去整整十七天。
幸运的是来天山的目的已达成，就连下山的步伐也变得轻快无比。
今天守山门的依旧是那位姓陆的小师兄。
“白师妹，白伯父，这就要走？”傻乎乎的毛头小子，都说傻人有傻福，天真纯良未尝不是上天赐予的礼物呢。
这时，山顶哨塔的守卫弟子大呼小叫起来：“上面有人掉下去啦！”
秦远寻声望去，只见从天山派最高建筑上跃下一道人影，他没有使用任何轻功，像一只被利箭射中胸膛的鸟，笔直的往万丈深渊坠落——
那人没有穿天山派统一的藏蓝衣袍，身形十分容易辨认，他往下跳的时候，挎包里的锅碗瓢盆，吹箭短刃，噼里啪啦洒落，远处看好像黑色的流星雨，转瞬即逝。
“那是什么东西？”花子问，她太矮了，层层叠叠的松叶遮挡了视线。
“没什么。”秦远说，背起行李，调头继续朝山脚前进。
天山脚下小镇，雪橇车夫遵照约定事先准备完全，秦远和花子一出现在小镇附近，立刻驾车旋风一般停在二人面前，甚至特意神经质质的查看附近有没有敌人。
鹿皮车厢里燃烧着温暖的炉火，秦远舒舒服服的靠在厚实舒适的靠垫上，心想这是他这半个月来最享受的时光。
花子从荷包里取出天山雪莲，爱不释手的端详。
雪橇车平稳疾驰，突然又停了下来。
雪橇犬们开始狂吠。
花子收起天山雪莲，将荷包藏在衣服里。
秦远拾起烧得通红的烧火钳，伸手挑开鹿皮门帘。
一道熟悉的欣长人影出现在他眼前。
秦远放下烧火钳，眉宇紧蹙，向旁边挪了挪位子。
沈凌霜大摇大摆的钻进鹿皮小车，外面传来车夫不满的声音：“多一个人可是要加钱的！”
沈凌霜望向秦远，面不改色心不跳：“我没带钱。”
正气凛然的语气。
秦远：“……”
增加了一份体积，原本拥挤的小车厢显得更加拥挤。
大概是自知坐霸王车理亏，一向孤冷的少年难得放低姿态，自觉缩到角落给秦远花子腾出空间：“多谢。”
看他一人一剑，身无盘缠，不像是要出远门的打扮，但是那张脸上又写着“离家出走”四个大字，秦远拧了拧鼻子，没有过问。
与武天才相比，沈凌霜或许不是一个合格的伙伴，但绝对是个出色的同行者，他懂得如何在雪地敏捷而迅速地捕捉小动物，有他在，秦远和花子的晚餐吃的很丰盛。
之后的路程上，三个人没有说一句话。
花子是因为伤了元气需要补眠，另外两个人是完全不爱说话。
有时候秦远真希望花子能睁开眼睛活跃活跃气氛，如此压抑的空间连他都忍受不了。
所幸从天山回龙城的路不远，隔日凌晨便到了龙城驿馆。
沈凌霜下车后一言不发的走了。
秦远和花子终于回到白玉京。
门口大石狮子依然威严雄壮，可是周围布置的白幡，才是真正叫人心头一凛。
场内道士正在做法，帮中弟子皆披麻戴孝恭立一旁，秦远有种灵魂就要飘出体外的眩晕感。
他推开挡在前面的弟子，向灵堂走去，双腿如同灌了铅般沉重无比。
心脏在狂跳。
灵堂里，小奴和其他几名女弟子正在焚烧纸钱，她抬起头，眼泪滑落：“秦远……”
眼睛热得发烫，秦远正要转身离开，就听见小奴在身后说道：
“归宁堂的老堂主仙去了。”
……哈？
秦远心不跳了眼不红了灵魂归窍了爬楼更有劲了，仔细看灵堂牌位上写的人名——朱鸿熙。
归宁堂是白玉京总舵直属六堂之一，堂主去世，自然少不了在帮中大办丧事。
朱鸿熙是六位堂主中最年长的，且性格宽厚待人和善，秦远还记得他初入白玉京的时候，老堂主经常约师兄弟三人去归宁堂拿甜点。
“他对每个年轻人都像自己的孩子一样。”小奴提及往事，眼眶又红一圈，“前天见他人还是精神的，突然就没了。”
秦远说：“到时候了。”
九十多岁高龄的老人，对自己的死期早有预料，亦不会对生命有所怨怼。来此人间走一遭，富贵贫贱无怨尤。
小奴突然踢了秦远一脚，气愤道：“姑爷让你留在白玉京给小姐熬药，你又跑到哪里浪去了！”
秦远走的时候没有给任何人留字条，小奴还不知道他去天山派的事情。
远在千里之外的风飞鸢却猜到了秦远的做派，一只送信风隼直接派去天山，可谓大胆心细之人。
“回紫薇苑说。”秦远道，大院人多眼杂，唯恐走漏风声。
小奴翻了个白眼：“别惹小姐生气，她还不知道老堂主去世的事情呢！”
他们竟把消息封锁至此，秦远微微蹙眉，不知对外界一无所知对于秋映雪而言是福是祸。
回到紫薇苑，秋映雪已经醒了，倚在床头呆呆的望着窗外。
小奴立马关上窗户，批评道：“大夫说你的身子不能见风！”
“我觉得最近身子好多了。”秋映雪说，她的面色果然比半个月前红润不少，瞳光也更加有神，“只要不停的服用续命丸就能活着，还需要吃别的东西吗？”
她已知晓秦远离开白玉京是为了找天山雪莲回来给她医治。
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对彼此熟悉得像自己。
花子从荷包里取出那朵天山雪莲，有点压扁了，但是不妨碍把它熬成汤药。
“我说了，不需要续命丸以外的东西。”秋映雪的语气有些生硬，甚至带着嫌恶，但她的眼波是柔和的光晕，“谢谢。”
小奴道：“先把天山雪莲收起来吧，等哪天派上用场的……”
秋映雪意外没有生气，只是吩咐小奴带花子出去玩，让秦远留下，自己有话要同他交代。
“师兄，麻烦拿纸笔来。”自从嫁给了善若水，她不再以姓名称呼秦远，而是更亲近、更生疏的“师兄”。
秦远遵照她的吩咐拿来笔墨纸砚，在香床旁的小几上平整铺开。
“我说，你写吧。”秋映雪轻咳几声，喝了口温茶润嗓，“吾，白玉京三十七代帮主秋映雪，继承父辈产业以来，勤勤恳恳，严于律己，扪心无愧。吾亡故后，白玉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