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玉站在高台之上，凝神看着下面的马场。
一大片穿着黑衣的少年中，他很快找到了唯一那个女子的身影。
消瘦，却坚挺，如野蛮生长的一株竹。
略大的黑色赛服，被风吹的鼓起，你彷佛能看到一只即将搏击长空的雏鹰，已经在绝壁之上天穹之下张开了羽毛漂亮的双翅。
瞧准了机会，孟梨勒马停住，拈弓搭箭拉弦，动作行云流水，断箭破空而去，准准的打在一个少年的胸口上。
被淘汰的少年还没有看清是谁打中了自己，孟梨已经飞快的驱马，换到了下一个安全的位置。
又是三箭连发。
她嘴唇轻轻地抿着，表情尤其认真，长发被风卷着，有几缕散落在颊边。
那双碧玉琥珀一般透彻的眼睛，真是漂亮极了。
霍玉微抬了抬下巴，嘴角的弧度更深。
参赛的一共五十九个人，每个人都有十支断箭。
孟梨连发八支淘汰了八个人，此时，场上只剩下十几个人了。
孟梨看到宋教头在她左侧方，一手提着弓箭，一手握着缰绳，眼神到处逡巡，不知道在找着什么。
几乎毫不犹豫，孟梨又摸出来一支箭，刚将弓挽了个半月，瞄准了宋教头的后颈子……
片刻后，她却收了弓，没将这支箭射出去。
此时，场上只剩下四个人。
孟梨策马，朝着场地中央跑去。
总觉得有一道怪异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
她抬头，正对上了不远处高楼上霍玉的视线。
他今日没有穿战甲，一身石青色竹纹长衫，外披了一件颜色稍浅的大氅，墨黑的头发用雀纹金扣随意的半束在脑后，一双妖冶的瑞凤眼带着似笑非笑的神色。
看起来可不像边关久经沙场的青年将军，反倒像是江南山水、富贵锦绣堆里养出来的纨绔。
三分薄凉，十分轻狂。
孟梨飞快地收回目光，策马弯腰，险险躲开射过来的箭。
在孟梨看霍玉的那片刻功夫，场上便只剩下她和宋教头了。
围观的人没有想到，孟梨能留到这时候。
显然，宋教头也才意识到，自己好像真的低估了她。
孟梨躲开那一箭后，底下一片哗然。
一个是任教八年的霍家军骑兵教头，一个是名不见经传的农家女。
谁也没想到这两位能成为对手。
场上的气氛十分紧张。
两人立马而对，一同飞快地拈弓搭箭，箭失飞快破空，最后竟相撞在了一起。
看了一眼落在地上的箭，又看了一眼正从箭篓里又抽出一支断箭的宋教头，孟梨却没有了下一步的进攻动作，只是冲着他抱了一拳。
“我已经没有箭了，宋教头您赢了。”不卑不亢，不急不怒。
宋教头微微一愣，冲着她回了一个抱拳礼，“承让。”
下意识松了一口气。
他心里已经清楚，但凡孟梨还剩一支箭，他就不一定是她的对手。
立马有人上来收拾场地，将士们用木车推了好几坛酒过来，将宋教头团团围住。
“不愧是宋教头，一举夺魁。”
“可不是嘛，这比赛本来就没有悬念，还没开始，我就知道谁是第一。”
“除了宋教头，这里的人还有谁能拿第一？”
一个个拿了酒碗，纷纷去敬宋教头。
听着这些恭维，宋教头下意识看了一眼孟梨，不知道为什么，心虚得很。
反观孟梨，却无比坦然，一点也没有因为错失第一名而露出一点不悦的神色，更没有因为及时认输而有半点阴阳怪气。
“小梨姑娘的表现，也十分出彩了。”难得的，宋教头举着酒碗，朝着孟梨露出了有些憨憨的笑容。
像是有点愧疚，又像是有点感激。
“对啊对啊，小梨姑娘今天也实在是让我们大开眼界了，我还从来没有见过哪个女人骑射有这样厉害，竟然可以坚持到最后。”
孟梨笑了笑：“若给女子也足够宽阔的天空，她们飞得不一定会比男子低。”
说完，她饮尽了碗中的酒，“瑶姑还等着我送热水过去，失陪了。”
也不管这群人再说什么，孟梨放下酒碗，快步朝着马场外走了。
“小梨姐姐。”
刚走出人堆，便听到苏紫嫣在叫她。
孟梨冲着她点头微笑，“怎么了紫嫣妹妹？”
苏紫嫣笑了笑，语气却有些阴阳怪气：“没想到小梨姐姐骑射如此厉害。”
孟梨没停下脚步，只径自去找开始扔下的柴火，不甚在意地道：“运气而已。”
孟梨是自谦，苏紫嫣却蹬鼻子上脸，从鼻腔里发出来一声轻哼，只轻轻勾起半边唇角，眼里满是不屑：
“我也羡慕小梨姐姐的运气，竟然能坚持到最后。其实霍家军的哥哥们人也很好，比赛之前我跟他们说，让他们让着你，他们还真的给了我一点面子。”
孟梨有点想笑，却忍住了。
还以为她去选马，所以没有看见吗？
比赛之前，苏紫嫣悄悄拉了三个人，让他们仨尽快将她淘汰掉。
只可惜啊，苏紫嫣眼光不行，找了三个最菜的。
比赛开始之后，那三个人连孟梨的影子都没看到，就被她接连打下场了。
见孟梨不搭她的话茬了，苏紫嫣扯了扯她的袖子：“小梨姐姐，能得第二名也很不错了，你毕竟是一个女子，怎么可能赢得了他们呢？”
听到这话，孟梨眉头轻蹙，脸上连敷衍的笑容都没有了，她看着苏紫嫣：“紫嫣妹妹，你要知道，你没用是你自己的事，这和你是女子并没有什么关系。”
苏紫嫣脸色刷的一下变得十分苍白，她哪能想到，一直看起来唯唯诺诺的孟梨，竟然会对她说出这样尖锐的话语。
“小梨！你是不是有点得意忘形了？以为今天在场上表现得与众不同，便能抓住男人的目光了？你再会骑马再会射箭又有什么用？不也还是输了？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苏紫嫣都不想再维持自己淑女的形象了，直接口不择言，尖着声音骂孟梨。
孟梨有点头疼，比坏女人更烦人的，是又蠢又坏的女人。
她懒得再与苏紫嫣虚与委蛇，露出微笑：“起码我比你更像一回事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