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了醒酒药，在关押室里睡了一晚，尹新林的精神状态好了不少。
抬头看了眼一身休闲装的林显，尹新林有一瞬间是迷茫的。
“你是警察？”
“准确的说，是犯罪心理顾问，你可以直接叫我林显。”
“无所谓了。”尹新林摆摆手，脸色苍白，嘴唇干裂，暗淡的双眼中看不到一丝对未来的期待。
案发这么多天，他并没有逃走，而是一个人坐在家里喝酒，这着实出乎林显的预料。
但真的跟他面对面了，林显反而释然了。
也许对他来说，皮洪洋一家四口的死才是真正的解脱。
“泰安家园那五个人都是我杀的，你们枪毙我吧。”
做了多年的顾问，见过数不清的凶手，但这么坦然的倒是头一个。
林显轻抿着嘴角站在原地，微眯的双眼认真打量着面前的男人。
用蓬头垢面来形容他很贴切。
他坐姿端正，头颅微垂，双眼半眯好似睡着了一般，那双布满老茧的手相握随意的搭在大腿上。
他一夜之间砍死了五个人，其中还有两个年幼的孩童，按理来说他是穷凶极恶的杀人凶手，是警方和民众恨不得千刀万剐的对象。
可这一刻，他给林显的感觉却更像一个品格高尚、三观端正的成功者。
这个人，确实很特别。
景起推门闯进来的时候刚好听见尹新林这句话，整个人愣在原地，足足楞了三秒钟才反应过来。
“你这是认罪了？”
他走到林显身侧停住，存疑的也在打量尹新林。
闻声，尹新林抬头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的点了头：“是的，我认罪。”
“那行，你把你杀人动机、杀人过程完完整整交代一遍吧。”
嫌疑人愿意主动交代，这对刑警来说最好不过，省了不少麻烦。
景起拍了拍坐在审讯桌前的警员肩膀，示意他开始做笔录。
尹新林伸出舌尖舔了舔干涸开裂的嘴角，林显适时递给他一杯温水。
尹新林感激的看向林显：“谢谢。”
林显没回应，只是又走回到最开始的地方，安静的等待着。
仿佛刚才递水的人不是他。
景起早就习惯了这样的林显，只是看了一眼，并没有出声。
静谧的审讯室只剩下秒针跳动的‘滴答’声和尹新林吞咽温水的声音。
十几秒后，尹新林开口了。
“父母在我和弟弟很小的时候就失踪了，没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没人知道他们是死是活。有传言说我父母是在逃犯，因为被警察找上门了，所以扔下我和弟弟跑了，呵。”
尹新林忍不住冷笑了一声，这是他进了这间审讯室后，那张满是疲惫的脸上第一次出现表情。
“也许他们说的对，我打小身体不好，我有病，肝癌，医生说我再不做肝移植手术很快就会死，那个时候我才七岁，弟弟还没出生，我觉得我死定了，爸妈就是普通的农民，家里住的是最破的草房，哪里有钱给我做手术？”
尹新林的情绪有些激动，声音逐渐哽咽。
林显和景起却在听到他说他有肝癌，并且需要做肝移植手术的时候愣住了。
又是器官移植，又是农业大学。
真的这么巧吗？
虽然满心疑惑，但两人还是默契的都没出声打断尹新林。
“可是突然有一天，我爸妈拿着一大笔钱回来了，他们说他们不但有钱给我做手术，还找到了合适的肝源，马上就能给我动手术，我不用死了。那时才七岁的我，笑的跟傻子一样，我不知道那些钱是哪儿来的，也不知道肝源是哪儿来的，我只知道我不用死了，我还有长大的机会！”
“你父母也从来没跟你提起过那些钱的来源吗？”景起沉声问道。
“不记得了。”尹新林苦笑着摇摇头：“也许他们说过吧，但那个时候我真的太小了，记不得了。”
景起抿着嘴角看了林显一眼，这才又看向尹新林，示意他继续。
“可才过了短短三年，我爸妈就扔下我和刚满两岁的弟弟失踪了，我家那些亲戚说我和弟弟是灾星，都怕沾染上了不吉利，没人肯管我们，后来，是我们村一个拾荒的老人见我和弟弟快饿死了，才把我们带回家。”
想起从前那些苦难的日子，尹新林眼眶泛红，捏着纸杯的手轻轻颤抖着。
林显突然走过去抽出了他手中的杯子，帮他又接了一杯水。
尹新林愣了愣，随即笑着点头：“谢谢。”
他本想将杯子接过来，但林显的手却依旧捏着杯口，迟迟没有要松手的意思。
尹新林嘴角的笑容有些僵硬，不解的抬头，刚好对上林显凌厉的眸子，心下猛地一颤。
那种瞬间被看透的感觉，让尹新林没来由的紧张。
“林显？你干嘛呢？”景起不解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林显没理会他，而是逼视着尹新林，沉声开口：“昨晚我们带你回来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说？”
审讯室内除了林显外的三人乍一听到这话都是一脸懵，但尹新林却是很快反应过来。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但就是明白林显在问什么。
大概是因为他的目光太直白了，直白的叫他发自内心的害怕。
“昨、昨晚我喝醉了。”
“你不是喝醉了，你是一直在等着这一刻吧？”
尹新林猛然瞪大了双眼：“我……我……”
“肝癌复发，你故意错过了最佳的治疗时间！”
景起噌的站了起来，脸色紧绷的几步蹿了过来：“你说什么？你说他肝癌复发了？”
恼怒的目光转而瞪向尹新林：“所以你丫这么憔悴，脸比纸都白是因为发病？根本不是因为醉酒？艹！你沙比吗？你踏马这是拿自己的命在开玩笑你知不知道？”
吼完，景起立刻扭头指着怔楞在原地的警员又是一声吼：“赶紧打120，去把罗医生和小希都叫来！”
“艾好，我这就去。”
警员一溜烟跑出了门。
景起愤懑的狠狠瞪了尹新林一眼，后退了两步，双臂还胸靠在审讯桌边缘上，刚要掏出烟抽一根儿，却又想起了什么，愤愤的又塞回了口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