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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京轻飘飘地坐起来,怎么会觉得如此轻松舒适?中过一枪后,身子骨变得这样轻?痊愈了吗?健康到 要飘起来?

没想到就真的飘起来了。轻飘飘地就升起来,没有先是,没有质感,没有引力,直往雪白的天花板上飘 去。

再不停下,就要撞上天花板的日光灯了。阿京有些慌。只是这样一想,身子就停住了,稳稳地悬在空中 。

我怎么了?会飞了?阿京困惑地低头,下意识绞住双手。可是,手与手绞在一起,怎么没有一点肌肤碰 触的感觉?目光停留在手上,竟是透明的,透过恍若虚无的双手,清楚地看到下面铺着蓝色薄被的床。

床上躺着一个人。黑色的头发柔顺地洒满白色的枕头。一张苍白美丽的脸,双眼紧紧闭着。

阿京呆呆看着她。脑子里轰地一下,有一瞬间的空白。床上躺着的,不是自己吗?

几乎是不知觉间,阿京从半空中飘下来。细细地看她。苍白的脸,长长的睫毛。瘦瘦的下巴。像个熟睡 的婴儿。我安静地熟睡时,原来这样漂亮。

阿京凄凉地微笑起来,伸出手,轻轻抚过那张精美的沉睡的脸。

有一只大手伸过来,穿过阿京的手,深情而怜惜地停在那张脸上。

阿京抬起头来,看到路安逐渐逼近过来的脸。煞白又憔悴。没有一点儿血色。那双暗蓝的眸子,曾经如 暗夜的星空一样美丽,现在,像蒙上了厚厚的帘子,昏暗而痛苦。

路安弯下腰,魁梧的身躯穿过飘在空中的阿京,紧紧伏在病床上苍白的阿京身上。

他亲吻阿京的唇,现在这唇柔软却冰凉。他将脸紧紧地贴上去,贴着那张同样变凉的小脸,眼泪像断线 的珠子一样从眼眶中滚落,顺着路安的脸颊,滴落在阿京的面颊上,再流在枕头上。

“阿京,不要走,我还没有用一辈子来证明我的爱。我们还有盛大的婚礼,你还有给我生一个孩子。我 还没有陪你周游世界。阿京。你醒过来。你会好的。阿京。阿京!”路安如梦呓一般在阿京的耳边低语。颤 抖着,紧紧拥住她的身子。

他不过睡了一会儿。醒过来,为什么天地都变色了?他的阿京,安静地躺在蓝色的被单底下,不会微笑 ,不会皱眉,不会说话,那双清亮的眼睛,再也不会睁开看他一眼。她怎么舍得?她怎么舍得啊?

阿京在空中望着陆安悲伤起伏的身子。她用手轻轻抚过自己的唇。对不起,安子,对不起。阿京的心悲 恸得似乎要裂成碎片:对不起安子,我再也感觉不到你的吻合你的抚摸。我再也不能陪你了。我多么想和你 在一起,可是现在,我飞起来了,我回不来了。虽然我舍不得,可是我回不来了,我真的回不来了。爱情于 我,真的是天上飞过的一朵云,看着美丽,现在,它又落下来了,还是泪雨,真的还是泪雨!

床上的阿京,似乎有了一些感应,在路安的悲伤中,缓缓从眼角渗出一滴泪水,滑落在枕上,和路安之 前流下的眼睛一齐渗进枕头里去。

空气中浸满悲伤。

“走吧。阿京”

突然有人说话。阿京猛然回头。不,不是有人说话,是有鬼差在说话。空中飘着两个西装革履的男人, 一黑一白,面孔棱角分明,冷淡坚毅。

“你们?”阿京迟疑着,却并不闪躲,想了一想,忽然明白:“黑白无常?”

两个人无声地点头。

阿京不敢相信地看他们笔挺的西服,锃亮的鞋,似乎打了摩丝的头发。如此的现代。只是周身,有凛凛 的冷气散出。

这样的打量下,两个对视了一眼,似乎已经回答过很多遍。

“我们,不是面目狰狞。”

“没有长舌拖地。”

阿京无声地笑了。然后,转过头来看着在床边呆坐的路安。他一下子,颓废了许多,全然没有了那份冷 静和从容。他握着阿京冰凉的手,呆呆地坐着。眼睛死死盯着床上的阿京,似乎她下一刻就会苏醒过来。他 的眼睛里盛满悲伤,没有一点生气。记忆力的路安,从来没有这样失神和茫然过。

阿京捂住自己的胸口,又转过头来,低低地说:“我心痛。我舍不得他。”

“这世缘怕是尽了。”黑无常说。

“等下世吧。”白无常说。

“下世?”阿京低眉叹息,“要多久才到下世?”

“不过一转身。”

“一闭眼间。”

门猛然被推开,进来的是端着保温杯的小晴,杯子猛然翻落在地,雪白的稀粥洒了一地。小晴瞪大眼睛 ,把手堵在嘴边,眼泪大滴地掉下来。身后随即跟着进来的是叶正华和平子。

阿京叹一口气。她飘起来,落在路安的身边,拥住他,低头去亲吻他的嘴。

路安忽然涌起异常的感觉。他茫然四顾,喃喃念出声来:“阿京,阿京。”似乎是安静的拥在他身边。

“走吧。”黑白无常拉起阿京。

三个身形,渐渐在空气中淡了,散了。只留下满室的痛苦与哀伤。

……

阿京出事的时候,路子善还在远乡游山玩水。接到电话,他长叹一声,对天唤一声乖徒儿,然后叮嘱了 路安一句:“一切随缘,你要保重!”

出殡那一天,杨本虎来了。叶正华和一干兄弟红着眼将他堵在门口不让进。他竟然敢来!阿京出事,无 论从哪方面来看,杨本虎都是脱不了干系的。

路安静静地坐在灵堂中,听到吵闹,淡淡说道:“让他进来吧。”

杨本虎进来,上了一炷香,望着黑绸相框里恬淡微笑的阿京,眼眶便红了。

命运最崎岖的是她,受过苦难最多的是她。终于走入生命中最快乐的时光了,却这样匆匆就走了。他其 实也是凶手之一。他的嫉妒与不甘,如毒蛇一样把阿京的天空缠绕了。

“我知道我没有资格说对不起。我是真的爱她。爱到不甘放手。如果我知道会这样……我……”

杨本虎说不下去。再来说这些,忽然变得非常可笑。、他住了嘴,看着路安。他瘦得可怕。也安静得可 怕。

路安抬起头来看他。这一瞬间,杨本虎从暗蓝的眼瞳里看到恨意。他当然恨。没有面前这个人与阿京纠 葛的五年,又怎么会出来林千娇这样的祸害?没有这样因爱而疯狂的女人,阿京不会这样无奈地弃他而去。

可是能怪谁呢?那天阿京受伤后,杨本虎大惊失色的他和阿京推进了暗道,自己留下来拖延。那何尝不 是冒了生命危险?是是非非,又能找谁评判?

即使不是杨本虎,是其他人,阿京还是会去吧?她的心里,有父亲惨死留下的巨大伤痕,她活着真宁愿 选择永远安宁,而不愿再面对心爱的人受伤甚至死亡的痛苦。

路安叹一口气。远远望着阿京的照片:“阿京不会计较这些。她曾经要你祝福她。”

杨本虎沉默了一会儿。路安没有说自己。他当然是恨他的。静静躺在那里面的,是他的妻子,是他的另 一半天。如今,那半边塌陷了。

“你要节哀。至少她走的时候很快乐。”杨本虎往外走。他站在这里既多余又碍眼。

“记住阿京的话,珍惜眼前人。”

他走到门口的时候,路安忽然说道。杨本虎停住,回转身来,深深地对他鞠了一躬。

路安默默看他,然后回转身来,理着桌上的黄菊花。

都是因为爱,一个神志失常,一个驾鹤西去。谁也不比谁幸运。尘埃落定,该原谅就原谅,该遗忘就遗 忘,该离开就离开吧。

阿京的骨灰葬在乔珍的旁边。汉白玉的碑上写着:爱妻宋晓京之墓。是一个双合穴。

路安在墓前坐着,用手抚着碑,微笑着:“阿京,你等我。我很快也会来睡在你身边。不过,就是一世 而已。转眼就过了。”

路安辞了电台的工作。无论如何星光闪耀,前途似锦,他对挽留只是淡淡笑笑,指一指胸口:“一个失 了心的主持人,不会再带来令人愉悦动心的节目。”

阿锦在产房里。她生了个大胖小子。平子什么都不敢说。所有的一切,都还瞒着她。

小晴要帮路安收拾行李,却被他拒绝了。

他在阿京的房间里住了一夜,早早地起来忙乎,走的时候,没有和谁打招呼。悄无声息地背了行囊走了 。叶正华和小晴站在窗口目送他独自上车,驾车离去。

小晴大开阿京的房间。所有的东西都用白布工整细心地盖起来,似乎主人只是出去远游,不久就要回来 ,揭开所有的东西,还要一如既往的使用。

小晴靠在门边,哭得厉害。

叶正华搂住她,把她抱在怀里:“我们另外找房子住吧。”

“不。”小晴摇着头,搂着叶正华抽泣:“我们把晓京姐的房间锁起来吧。我们还是住在这里,对面是 安哥的房子,他一定还会回来。我们还是住在这儿吧。还可以帮他打扫和看家。”

叶正华点着头:“这样最好。我搬过来和你住。再叫兄弟们住安哥的房子。也有人气,热闹一些。”

路子良和路子善都知道路安辞职离开的消息。

路子良忧心忡忡望着兄弟。这个闹着要做弟弟的哥哥,关键的时候,是他的主心骨。

路子善品着上好的普洱,眯起眼睛望一望窗外,忽然嘿嘿地笑:“放心。让他去吧。还有好戏在后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