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个年纪的熊孩子，认真和你犟头倔脑的杠起来，那简直比撒欢的哈士奇还要难缠呢。
她要如何才能漂亮地说出，小朋友能听懂的暗示，又要尽量地保持委婉，别让话音扎人呢……
赵律歌揉搓着手中的那张帕子，一时觉得头秃极了。
那凸起的刺绣部分粗糙不平，反复蹭过赵律歌的指尖，让她越发心烦了。
唉！对了，帕子！
福至心灵一般，赵律歌突然眼睛一亮，有了个主意。
“诸位来看看，你们可有人认得这方帕子是什么材质的？”
正聚精会神等着她评理的锦缎少女，本以为赵律歌身为官家的贵小姐，定是会站在她这一边，与她一起去唾弃陆熙娇这个商女的。
却没想到，眼前那气度矜贵的人，倏然一笑，只是说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锦缎少女心中有些不耐烦了。
她太急于得到一个承认。
她想与人统一战线，想让陆熙娇惭愧颔首，然后扳回一城。
可是被赵律歌温和气质之下的强势气场一压制，锦缎少女也是不敢太过造次。
于是她扁扁嘴，语速急促地说道。
“我爹是在礼部做事的官儿。各国进贡的料子都要经礼部的手。所以凡是天穹本土产出的衣料子，我爹几乎都带着我认识过一遍。”
说着，她就示意赵律歌把帕子交给她。
当丝帕入手的那一刻，锦缎少女的眼神已经变了。
专注和专业的神采流泻在她的眼角眉梢，那潜心鉴赏的模样是严谨而忘我的。
她已经完全沉浸其中，容不得外人一丝一毫的打搅。
赵律歌观她这般模样，眼里有了赞许之色。
无论如何，认真的人都应当配得上一份敬意。
月华微凉，那锦缎少女的音色圆润如落珠，话里尽是自信的把握。
“这帕子的布料光泽明丽。置于无光之处，依然有细微的光感熠熠。此美可比九天云霞。首先确定，这是云锦。”
说着，她又抚摸缎面，快速得出结论。
“触手丝滑如冰蚕丝，排除用‘叠花织法’织就的蜀地云锦。
缎面照光时看不到银丝走线，也不是天山制造派的银丝云锦。
那这布料就是廉州云锦。在素雅的缎底上起本色花，对月可见一明一暗两种花纹。行业里称之为‘柳暗花明’，一匹可值千金。”
好一个千金织锦。
赵律歌听到此处，已是十足的感到惊喜了。
这穿锦缎的少女，看面相不过才七八岁的样子，谈起布匹来竟是这样头头是道，可见品鉴技艺的精湛。
赵律歌轻勾唇角，忽然发问道，“姑娘贵姓呀？”
锦缎少女愣了一下，呆呆回答道，“免贵姓童。叫我童瑶就好。”
“童瑶……”赵律歌细细咀嚼了一下这个名字，只觉得有趣。
什么样的父亲，才能盼着女儿一生天真烂漫如稚子，不要去认识人间的险恶与丑陋啊？
定然是个温柔多情的人。
“你的父亲，可是在礼部的主客司任职？”
“不是。”虽不知道面前的贵气小姐为何有些高兴的样子，童瑶的心情却是低落了下来，“家父年前被贬去了膳部，现在只是个员外郎了。”
膳部？那是管理宗教的部门。况且员外郎…那可是个端茶打杂的六品小官啊。
赵律歌不禁皱起了眉头。
她以为这小孩儿的爹是在主客司管外交事宜的！这样便可加深国内外的织布产业交流。
毕竟在这个年代，织造和盐产、农业，那可是经济实力最雄厚的行业，自然也就最重要了。
谁把人家调去膳部的，多年修习的专业都不对口了，这不是把人才乱放吗。
稀里湖涂的童瑶还不知道，她今天这一次被拐骗，阴差阳错就把她的父亲引向了仕途的康庄大道。
就连她自己，在几个月以后也获得了从前想也不敢想的好前程。
而此刻，被转晕的童瑶还一脸迷惑，追着赵律歌问她是什么意思。
却见赵律歌一耸肩，把云锦帕子还给了陆熙娇。
她轻松道，“童瑶，你也说了，这布料一匹千金。
我瞧你身上的妆花锦缎，是前年时新的花样，你依然宝贝得很。
可你也看到了，价值千金的廉州云锦，咱们的二娇姑娘就拿来做个擦灰的帕子用。
说捏成一团砸我，就是捏成一团。”
“你这话，难道是鼓吹嫌贫爱富？”
啧啧啧，这叫童瑶的小姑娘怎么这么沉不住气，一点就炸。
赵律歌好笑地摇头，“我不拜金。我家又不缺钱。”
普天之下都是王土啊。
真要流氓一点，算起来你们家的金库也是我爹的。
自然，这些腹诽的话不能说出口。
赵律歌只是委婉道。
“我的意思是，从赚钱的本事上看，你父亲和她父亲相比，没有任何胜算。可是从文学的素养上看，你们家是三年科举五年模拟，又远远胜过了她。
既然你俩的家学渊源各有所长，那在自己擅长的领域里各自发光不就好了，做什么要跳到别人的主场上，拿自己的短处去比别人的长处，还要别人承认不如你？”
“如果你非要那样，反正你也比不过人家的。与其被人家酸死，我建议你自己去买个柠檬吃。”
赵律歌一脸无赖地一摊手，拿神情逗得陆熙娇咯咯直笑。
一席话倒是让童瑶陷入了深思。
陆熙娇的魔音贯耳之下，赵律歌唇边的笑意凉了几分。
她轻轻拍了拍陆熙娇的小脑袋，语气不胜温柔，盈盈水眸却危险地眯了起来。
“你也别太得意。已经漏马脚了，小笨蛋。”
那位陆先生确实经商有道，却也没夸张到富可敌国的程度。
依着赵律歌前世当陛下的经验，云锦这样的东西在宫里是算不得什么稀罕料子，可是搁在官员、富商身上，那简直是鉴别贪污腐败的神器！
没点儿猫腻的，能有本事把奢侈品当擦灰布用？
陆熙娇自是不知大人手底下的那些龌龊之事，却也听出了赵律歌的弦外之音。
那断然不会是什么好含义！
莫名的不安笼罩在心头。
陆熙娇到底是个孩子，对待这种情况，她的办法就只剩下一个。
那就是闹腾。
“喂，你说清楚昂！什么意思呀？”
“不说不说就不说~”
“不允许，你快说。不然我就打你鸭。”
这就是与孩子相处的好了。
赵律歌被娇蛮发飙的陆熙娇，拖拽住了衣衫，不住摇动着。
只要是没有大人在一旁教着，孩子之间就断然没有那些个乱七八糟的虚礼，只有简简单单的沟通和游戏。
赵律歌笑着推开快要黏在她身上的陆熙娇。
她的眉眼变得柔和下来，皎皎明月的辉光镀了她满身温润的银白。
这一眼的视线交接，竟是把一旁的童瑶惊艳得愣了一愣。
“姑娘，你生得真好看。你叫什么名字呀，我能不能和你、和你做朋友？”
赵律歌被这突然递出的好友申请弄得一怔。
还不等她做出反应，车厢里的其他少女已经闲不住了，纷纷雀跃着应和了起来。
“是呀是呀，我就说嘛。这个姐姐的模样真隽。”
“像嫦娥娘娘一样美丽。”
陆熙娇原本看着众人西子捧心，对着赵律歌大夸特夸，她还哼哼唧唧颇为嫌弃。
如今听了这么一句，顿时眼睛一瞪不干了。
“什么嫦娥，白白便宜了猪八戒。我看还是像王母娘娘比较好！贵气又有钱！”
小姑娘们叽叽喳喳的欢喜谈笑顿时一止，都调转过脑袋，对着陆熙娇拖出了一声长音。
“意——”
这一声浮夸的嘲笑里，倒是笑意比嘲弄多，友善的气氛暂时压倒了偏见。
赵律歌抿着唇，安静看着陆熙娇融入了集体，不再因为商女出身而被排斥。
一转头，却对上了童瑶期待的目光。
她莞尔，略一思忖后，只轻声道，“幸会，我叫赵小二。”
【作者题外话】：盐盐知识面有限，
这一章里的所有布料相关，都是杜撰的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