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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散发弄扁舟

麻襦被他的话给噎住了,半晌失笑道:“我何时说你不如慕容恪了?当然上马杀敌这种粗活,你自然比不上他。”

谢安拾了把草喂着白马,比起四年前,这白马还要缠人,若不是他闪得快,铁定要被咬住袖子。

麻襦见此情景又是一阵笑,稍稍正色道:“你可知我为何选慕容恪,明明那辽东王立有世子,世子骨相不凡,文武双全,再有慕容霸幼小果敢聪颖,受辽东王喜爱,可我偏偏选了最不受待见的老四。”

“曾有人言‘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虽看你浪荡潦倒,若是相马传人,看中慕容恪倒是不意外,且不说以后,就看抵御段氏一战,慕容恪冲在前阵,毫不畏死,日后必能守住鲜卑慕容。”

谢安道完才想起这伯乐千里马之说是唐代韩愈的话,麻襦没有对这番话有所疑问,只是不住点头,“三郎能说出这番话,就知我寻马主人的特点,你和慕容恪都是这样的人。”

不过,麻襦接着道:“首先,三郎得能驾驭这马儿。”

谢安转念道:“你可否能弄到汗血宝马?若是能的话,我也不贪你这马儿了。”

“这马可比汗血宝马要好。”麻襦笑脸凝住了。

“可是阿菟想要汗血宝马啊。”谢安自言自语道,这些年他和王导都想在北方弄汗血宝马回来,可惜都无所得。

麻襦无奈道:“我想想法子,反正现在卖身给阿丁了,若我要跑了,她可是要揍人的。”

“若能弄到,到时候你想吃多少兔腿鸭腿猪腿羊腿我都帮你做。”

谢安笑眯眯望了一眼窗外天色,扬手打了个响指,那白马跃出马厩,乖乖地跟着他出了门,看得管家直夸,“果然这马有灵性,认得主人啊!”

谢安身手灵敏地上了马,只听马儿打了一串欢快的响鼻,撒欢如风地窜了出去,他这才真真切切感受这马与普通马的不同之处,即便不指挥,这马儿竟像是心灵相通般知道他要去的方向,要在哪里放缓,在哪里停驻。

即使天仍落雨,它却像释放了自我般欢快,谢安的骑术自然不必再言,四年除了读书就是练习骑术与剑术,剑术能在桓温手下走百招,骑术也能与桓温比肩,如今得了这马儿,赢面就更大了。

岛上马场平坦,偶有山丘,多河流,是适合练习骑术和滋养草场的好地方。当初士族南下,琅琊王氏几乎将整个新洲岛都占了,这才能让他们奢侈地用大半个岛来开养马场。

谢安和白马马不停蹄地环岛跑了一圈,正在岸边修整船坞的军士只看到阴霾天色里一道白影如闪电般飞过眼前,转瞬消失在视野尽头。

没有四年前初次骑上白马时的窘迫与惊惶,只是骑了一圈下来,体力消耗不是一般大,最后回到原地时,麻襦刚刚喝完一盅酒,在檐下悠闲地伸着懒腰,面露欣慰笑容。

麻襦道:“给它取个名字吧。”

“白驹如龙,也不知是公是母?”谢安问道。

“小母马啊。”

谢安不假思索道:“那就叫小龙女好了。”

古往今来宝马良驹的名字要么是绝地翻羽奔霄超光这种寓意响亮的名号,麻襦以为谢安要取个更玄妙的,没想这“小龙女”倒是清新脱俗出人意表,而且白马也不断蹭着谢安的手心表示同意,若它能化身成人,大约就是个喜欢撒娇的憨娇萝莉罢了。

谢安得了良驹一心想飞回建康给王熙之看,再同桓温比试,无奈那沈劲因阿丁在,赖着不肯走,麻襦又拉着他教授相马之术,听得他睡梦里都是满脑子的马脸。

在岛上住了几日,待这一阵雷雨天气过去,清早照旧骑马遛弯时,遥遥见到晴空之上赤鸦十分耀目地飞来,信上只写道:端午将至,想提前吃肉粽。

吃货菟啊,谢安笑道,自是归心似箭,索性阿丁也要离岛,沈劲立刻没了笑容,一脸委屈地跟着谢安上了回建康的船。

谢安一副长辈的口吻训着他,“得了吧,喜欢人就表白,然后娶回家,你们沈家上上下下都盼着你开枝散叶呢,今年也要及冠了,别跟小娘子似的扭扭捏捏。”

身边的小龙女附和出声,一口咬住了沈劲的发梢,一副要将他甩下船的模样。

沈劲死死扒着船舷,抵抗小龙女的骚扰,对谢安道:“阿丁又不是一般的女郎,她心怀天下,让她做寻常的关在宅院里相夫教子……她定不肯,我也不舍得。”

“……”谢安无言,“那你还没同她表明心迹,万一她肯呢。”

“你说得轻巧,万一她只当我是弟弟……我岂不是连一丝妄想都没有了?”沈劲死心眼发作,盯着谢安道,“你可别告诉司徒大人。”

谢安腹诽,王导不知道才怪,这自欺欺人的小子。

船终于开走,阿丁同时乘着一叶扁舟往东而去,这一西一东,江水逝去不再复来,也不知两人下次见面是何时,沈劲幽幽来了一句,“你可曾想过,若是司徒大人不让阿菟嫁给你,你到时该如何做?”

……

虽然谢安与王熙之的婚事还未曾正式提及,但两人已到这个年纪,一个十四,一个十五,也是该提上议程之时,谢安倒好,头上还有谢尚是个黄金单身汉,谢家要联姻,首选自然是谢尚,也不会逼着谢安去选妻子。

可王熙之……若要按身份来选,这未来夫婿的人选比长公主还要少,因为琅琊王氏的地位,就算是庾氏也攀不上。

女子往高处嫁,方能衬得上世家身份与底蕴,不丢份。

沈劲说得明明白白,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谢安王熙之虽是青梅竹马,但家世身份却还有几层楼的距离。

这回轮到谢安沉默了。

一路沉默到船入建康,下了船,他牵着小龙女在柳色河堤慢慢走了一遭,沈劲跟在他身后,见他沉默的样子实在难受,最终打了一下自己嘴巴,“我错了,不该气你。你们有长辈在堂,这事,不是自己能决定的。”

谢安坚定摇头,“婚姻之事,本就是自己的心意。”

他上马,小龙女得他心意,一路狂奔过柳堤,沈劲只见眼前绿影如狂风席卷,转瞬就看不到谢安的影子了。

城中关于鼠患的流言总算被压下去了,想来司马昱这阵也忙得很,谢安任务完成,一身轻地去采兰台弄新鲜粽叶。

采兰台自三年前开始在他策划下卖各色粽子,无论是水果豆沙枣还是肉香菇都应有尽有品种繁多,散装可卖平民,精致匣装可做礼送人,而且这礼盒还有王熙之和谢安的题字绘图的油墨印刷图,往年谢安还会寻一日专门亲笔绘图题字,然后将粽子礼盒送往与谢家交好的世家。

端午节将近,采兰台自然也忙活开来,他拿了一叠箸叶和材料回家,与采兰台管事拟定了明年往北方销售粽子的计划,顺便又准备给慕容恪和慕容霸兄弟寄去一些,辽东也有不少晋人,若以后粽子能在大棘城买,也让北方的晋人感受南方族人的温暖。

采兰台管事有提议这糯米里也可加入药品,也算是个一个噱头。

谢安记下,回头去研究研究有什么可入药又味道尚可的方子。

……

万事皆是琐碎,但谢安一件件都能理得过来,最高兴的人不外乎是王导,这几年他和谢尚让谢安留在太学院修身养性,也是用心良苦。

晴月夜,王导来到王熙之小院,看着两人小辈在抱粽子时,嘴角的笑容是掩饰不住的。

“阿菟只喜欢吃肉粽可不行,龙伯往日教你的养生之法可是忘得一干二净了?”

王导在家中最喜欢做的事就是逗王熙之,看她气鼓鼓娇俏俏的样子,整个人都心情都会好起来,他没有女儿,族中又多男儿,男儿终究不如女儿可亲,这阿菟,能多留一年是一年吧,嫁出去,王家长辈都舍不得啊。

谢安和王熙之可不知王导的想法,王熙之委屈道:“往日闭关练书法时要吃素清心,如今我又不用闭关,吃点肉怎么了?阿狸说不吃肉人都会变丑呢。”

“胡言!”

“阿狸说的嘛。他一向都不跟阿菟说谎呢。”

谢安笑道:“乖。”

王导故作蹙眉状,“小猫儿狡诈啊。”

三人相处若只谈些琐事,就似变回小男孩与小女孩,王导也觉得他们没长大,一个胡赖一个娇蛮,瓷娃娃似的,让人舍得不推出去见阳受雨。

近日王熙之将钟雅祖传的钟繇书帖还了回去,正是满心的不舍,吃几个肉粽子又没太大关系,谢安特意往粽子里塞了满满的肉,王导拿两人没法,只得道:“一日一只粽即可。”

王熙之晃着两根手指,“两只。”

“一只,若再计较,龙伯可只带小猫儿钓鱼,不带你去了。”

钓鱼?王熙之眼睛亮亮的,伸出沾满糯米的手抓着王导袖子,“何时出门?”

王导淡淡笑道:“端午之后。”

“为何不早些去呢?”

谢安刚给一个粽子系上棉线,放在她手心,“你忘啦,今年有龙舟赛么?”

王熙之理直气壮道:“阿狸又不去划船,我才懒得记。”

王导看了一眼谢安淡然的模样道:“朝会上庾太后有命,今年龙舟赛,让小猫儿随行主公。”

“庾太后其实还是很爱自己儿子啊。”谢安感叹,“可惜这世家女郎嫁了皇室后,还是身不由己。”

王导问道:“小猫儿觉得庾太后有心让主公亲政?”

“人皆有心,只是这家族与儿子,孰轻孰重,就看她是想做女儿还是做母亲了,若老师想知道,我会好好算一算的。”谢安接过王熙之递来的粽叶,低垂眉眼认真包着粽子,此刻只有王熙之那缠着棉绳的白皙手指在他眼前晃着,他只专注包粽,不再想其它。

王熙之轻轻道:“那我每日只吃一只粽子,龙伯定要带着阿菟去钓鱼啊。”

两人都是极为乖巧的,王导心满意足地走了。

待王导一走,谢安悄悄道:“明日跟我去太学修书,到晚上我带你去游北湖,到时候蒸几只粽子当夜宵,不过你吃了后可就不能睡了,不然这胃要难受。”

王熙之眨着眼睛道:“那是自然,跟龙伯去钓鱼那是哄他呢,你不是说,长辈到了五六十就跟小孩子似的需要哄么。”

“阿菟真乖。”谢安又将一只包得满满是肉粽子放在她手心,往阿乙藏的方向看了一眼,“不过我们要先贿赂阿乙。”

……

坐船夜游北湖的事,这两年他们没少做,只是都划不远,因为北湖极大,这一旦出了事,就算填进去一个营也救不了人。

阿甲阿乙看得紧,阿甲倒是应付,阿乙急了还会给他们的小船栓根绳子,若是远了他就要拽回来……

北湖就是鼎鼎大名的玄武湖,此时的北湖还未被历朝历代改造填埋,面积足有四分之一个建康城那么大。

每年夏天他们只能眼巴巴看着满湖荷花如浪,却不能深入荷丛,实在有些可惜。

近五月,菡萏初开,满目绿色,十分悦目。

阿乙被王熙之塞了一堆粽子贿赂,还是如常在岸边苇丛里牵着拴着船的绳子慢慢转悠,月夜银河如练,远处湖中的少年少女如天降仙童似的,身影飘渺欲飞。

阿乙这些年看着两人长大,总觉得像是自己又从头活了一遍,告状这种事哪里舍得?

王熙之愈发胆大,脱了鞋袜就坐在船舷踩水,谢安放在船头的钓竿屡屡有鱼咬钩都被她的动静吓跑。

最后她弄得自己浑身都水,连发都湿漉漉的。

“若不是自幼认识你,还以为是哪来的疯阿菟。”

王熙之吐了吐舌道:“帮我梳发可好?”

“女孩儿的发可不能随便被人碰的。”谢安边说边挽过她的一把柔顺的乌发,只觉得那发在自己指间缝隙轻轻坠下,连心都随着船轻轻晃了起来。

王熙之反问:“阿狸想当别人吗?”

“不要。”谢安笑了,日前被沈劲质问的纠结顿时消散了,“别人是别人,阿狸和阿菟是一块的。”

少女的发到最后还是没梳好,谢安纵是什么都会,但帮女孩儿梳头还是头一遭,不知为何,这手都不由微微发颤,比握刀杀人还要让他心悸。

“还得多练。”王熙之抱膝,眉眼如月弯弯,坐在船的另一头望着他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