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便到了乡试的日子了。
王赢的房间里时不时地传来断断续续的咳嗽声，扰得王输都没有看书的心情了。每次听见王输不住的咳嗽，他都烦的厉害。明明身体都弱成那个样子了，干嘛还非要硬撑着读书，名利对他而言，就那么重要么？一想到此时王赢惨白着一张脸在房间里捂着嘴咳嗽的样子，王输就有些怒不可遏。一个弱到连站起来都做不到的人，就非要在各处都压他一头么？从小就是这样，王赢在学堂里的成绩总是最好的，夫子问什么他都答的上来，每次回答完却都还要回头向自己炫耀似的一笑，他就那么喜欢比自己强一头的感觉么？似乎就是从善善去世以后，这种情况就更明显了，每次温习看书的时候，只要王输不熄灯，王赢绝对不会熄灯，王输简直不能再烦他了。
王输站在院子里远远地望着王赢灯火通明的房间，气的咬了咬牙，却只能拿起手中的书本回到自己的房间里继续温习。
孟婆端着一碗莲子粥一口一口喂给躺在床上的王赢。王赢每吃两口，就要停下来咳嗽一阵，却也闲不住嘴，还老是找着空闲时候想同孟婆说话。
王赢嘴里的莲子粥还没嚼烂咽进肚子里，就急不可耐地开口道，“你不知道，我这个弟弟从小就喜欢和我比，小时候他学习不好，于是我就想着自己学的好一点，他自然会跟我攀比，就会更努力更刻苦一点。每次夫子叫我答问题，我都会事无巨细地一字不落地回答了他，其实我就想让王输多多一些，听仔细一些。每次我回答完都都朝他鼓励一笑来的，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情不好，自打善善去世之后，我就没见他笑过，每次我对他笑，他都会露出更不悦的神色。唉，善善的死真不怪他，他当时才多大啊，小孩子一个而已，难为他愧疚了这么多年！”
孟婆举着一勺子莲子粥的手都酸了，脑海里突然冒出无常经常形容云良的一个词——聒噪！
“公子，再不喝，粥就凉了。”
王赢这才住嘴，从回忆里回过神来，张嘴含住勺子吃掉了粥。这一口粥刚进嘴里，还没来得及咀嚼他就又要开口说话，孟婆忙站起身来把碗一收，给他掖了掖被子就准备要出去了。
“公子睡下吧，别太劳累了。”
王赢：“我粥还没咽下去呢！”
孟婆：“躺在被子里再咽下去也行。”总之您可闭嘴吧！
孟婆端着碗走到门口门刚推开一半，身后突然又响起了王赢的声音。
“别忘了等王输睡下了再熄灯，让他再多温习一下吧。”
孟婆叹了一口气，推开门出去了。
其实王赢从很早以前就没在彻夜点灯看书了。他身体撑不住，而且记忆力也越来越不好了，一天里十有**都是在昏睡中度过的，其余醒着的日子里，也免不了时时咳嗽着。每次咳嗽都咳得心浮气躁的，根本没办法静心看书。王赢他其实，根本没想参加科举，但他希望王输能参加。王赢知道王输那小子脑子笨，自制力也不强，偏偏就爱和他攀比。于是他就想了这么一个法子，夜里睡觉不熄灯，让孟婆守着灯，等王输熄灯了再熄他房里的灯。这样王输就会误以为自己在看书，于是他自然就不会放弃读书，肯定会和自己比谁学的晚一些。
这次乡试，王赢本不必来的，但他怕王输知道了这一切就会放弃一直坚定的目标而溃不成军，毕竟，王输是一直以超越自己而努力奋斗的，要是让他知道自己不参加科举了，那他可能也会放弃，所以，这一趟，王赢无论如何都得来的。
孟婆一边刷着碗，一边忍不住想骂王赢傻。王输看他的眼神，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不喜欢王赢，连王府里的下人都知道这件事，看见俩人的目光撞在一起就开溜了。偏偏只有王赢一个人觉得，王输脸上不开心的表情是为了当年的善善之死。之前有次孟婆路过王输的房间里都听到了，他心里根本没有在愧疚，他一直把那件事怪在王赢头上，一直恨着王赢呢，偏偏王赢心里还一直觉得自家弟弟可爱的紧，想要处处维护他照顾他。
刷完了碗，孟婆就提着个灯笼去王输房门前看了看，只见一个身影摇摇晃晃地走到烛火前，吹灭了火光，而后就漆黑一片了。
孟婆正转身欲走到王赢房里去熄灯，就听见王输咬着牙低声说了一句话，“王赢，我一定会在乡试上赢了你，并参加会试和殿试，我一定会成为状元，把你从小到大带给我的耻辱都还回去！我一定会赢了你，一定会的！”
孟婆嘲讽似的低笑了一声，提着灯笼走了。就他王输还想赢？输一辈子吧，等他赢的那天，估计就惊动了天道，早该一道雷劈的他魂飞魄散了！
王赢房间里的烛火晃动了一下，窗户上映着一个歪歪斜斜的影子，好像是王赢起来了。要是往常这时候，他早该睡下了，今日这怎么起来了呢？
孟婆熄了手里的灯笼，推开门走了进去。正好撞见王赢扶着桌子努力站起来的模样，忙扔了灯笼过去扶他。
王赢冲她笑了笑，伸手指了指茶杯，“睡的嘴里有些干燥，渴醒了，就起来想喝个水。”
孟婆扶他坐在椅子上，给他倒了一杯水递到手上，埋怨似的说道，“那你怎么不叫我啊？”
王赢喝了水，唇上才稍显的有些血色，再加上沾了些水，被火光一燎，看起来莹莹润润的，健康了许多。“我这不是怕你睡着了么，万一吵醒了你怎么办？”
孟婆无奈地翻了个白眼，“你不是还叫我给你熄灯的么，我怎么可能睡着了！”
“哦，呵呵，是在下疏忽了。”
王赢一笑起来，沾着烛光的脸上更是多了一抹淡红。孟婆看他的样子，也不住嘴地笑了起来。
王赢笑着笑着，突然低下头捂着嘴剧烈地咳嗽起来。孟婆眉头一皱有些心疼地抚了抚他的背。
“怎么咳得这般厉害。”
王赢咳着咳着，就觉得嘴里的味道不对，等咳嗽平息下来的时候，迅速就把手藏在袖子里放在了桌子下面，然后才抬起头，用惨白的脸对着孟婆，“许是明日乡试，有些惦念王输吧！”
他的那些小动作根本没有逃过孟婆的眼睛，更何况……
孟婆伸出手擦掉粘在他唇上的一抹殷红，皱着眉叹了一口气，“别想那么多了，他会考上的！”
王赢起先还被孟婆的动作吓了一跳，随即一眼瞥到她指尖的鲜红，才知道自己掩藏的事情早已暴露了，于是就释怀一般的笑了，伸出手握住了孟婆的指尖，“好，不想了！”
孟婆下意识想缩回来，结果看着王赢含着笑意的一双眼，硬生生让她压下了这个念头。
“孟白！”
王赢第一次叫她的名字，起先孟婆还有些淡忘了这是自己的名字，等反应过来的时候，王赢正满眼含着深情望着她。
“我是真的想娶你的。”
孟婆被他吓了一跳，“你……”
“你说你来我家做我的童养媳是为了避煞，可我却觉得，这就是命里注定的，注定你会遇到我，注定我会爱上了你。”王赢说着说着，有些激动起来，又咳了一阵才继续开口道，“可是，你师父算的是对的，你在我二十岁这一年，一定会离开！”
“为什么？”
“我今年就二十岁了，你看我如今的这副身体，跟步入耄耋之年的老头子有什么区别？你还这么年轻，这么美丽，你还有大把的年华，我可不能当误了你啊！所以，你必须要走。我自始至终，都留不下你啊！”
孟婆红着一双眼盯着他看，“你再说一遍喜欢我好不好！”
王赢看着她的模样，也不禁湿了眼眶，“孟白，我王赢心悦你，相同你共白首。但是……”
孟婆突然拥住他，打断了他的话，“我不管有什么但是，我只知道，你喜欢我，我喜欢你，这一世，能陪在你身边，就足够了！”
孟婆哭的泪如雨下，王赢权当她是舍不得离开，却殊不知，她哭的，是这两生两世一直没能听到的一句话，终于被她给听了去。
“夏冢，你知道么，我等这句话，等了好久好久了啊！终究，也还是只能在一个凡人口中听到了。”也许是我贪图太多了，毕竟结识你的时候，就是结识了身为凡人的你。身为仙官的你，是高高在上的月老，是我奢求太多了。既然我已不再是婳白，你也不再是夏冢，那么，这一世，就当做一场诀别吧！孟婆突然收紧了胳膊，用力抱紧王赢。
王赢刚才听到孟婆喊了一个他从未听过的名字，正欲开口询问，却被喉咙里涌上的一股腥甜把话给压了下去。
“咳咳……孟……孟姑娘，在下是，咳，是真心喜欢你的，咳咳咳……”
听见他一阵剧烈地咳嗽声，抱着王赢的孟婆手上一紧，她已经从那阵咳嗽声中听出了死亡的味道……
“我知道……”
孟婆哽咽着，直到月老站在她身后，她都迟迟没有撒手。
“原来神仙，也是会忘事的。”
月老：“嗯？”
孟婆把王赢扶好了躺在床上，把他衣服上的每一寸褶皱都扶平了，然后像他平时睡觉时一样，给他盖上了被子。王赢闭着眼，跟睡着了一样。
“你还记得婳白么？”
月老站在原地想了一会，然后摇了摇头，“不记得。”
孟婆抬起头，抹掉了眼角的一滴泪，“原来神仙说的话，也有不准的时候。”然后就一步一步离开了这里。
如今，我还记得你，但是你却忘了我。也许，不是忘了吧，也不是不记得了，只是，没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