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宁静中沉淀时光的污浊，连同人心也一并夺去，空余寂寥。
最后一名工作人员拎着包快步走出剧院，身后苦苦与黑暗抗争的白光同时熄灭。门前早无繁华，两侧路灯光芒微闪，长阶仿佛来自永夜也通向永夜，撒落的光影尽是曲终人散的悲凉。
死寂总是能带来沉重，每个突兀的声响都是来自世界尽头的重音，击在每个不眠之人心中血肉模糊的伤口上。
女人脚步凌乱，看到长阶半中央坐着的女人时面色一白，脑海中浮现出恐怖片里慎人的女鬼形象。所以她跨上男朋友的摩托车要求赶紧回家的样子，倒是显得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不怪那女人想象力丰富，只怪戚浅音自己实在另类。气温接近零下，她却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礼服，固然华美昂贵，但抵抗不了凛冽的寒风，再让身体蜷缩取暖，也无济于事。
曳地裙摆被撕裂，绸布搭在台阶之上，随风轻摆。她至少在这里坐了快半个小时，这就是她等待中全部的寄托。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或许是在想象什么时候冷风呼啸而过会卷走这脆弱的联系，若即若离的，总是纠结。
两个小时前，她离开酒会，明明一开始告诉出租车司机的地址是凌华公寓，却在下一刻鬼使神差地变成这附近一家医院的名字，这是安离楠被送出去时跟在他身边的人说起的。
她躲在柱子后面，看着安离楠和林雅萱从电梯中出来，白衬衫左臂刀伤位置处的血迹此刻已经发暗。也许他才想起这样的状态太过引人注目，便穿上了外套，却意外牵动伤处隐隐蹙眉。
这便是重逢后也就是今晚她看到的，他最真实最自然的神情，
她费了不少口舌，才从急诊大夫那里打听到他的情况。医生说伤口比较深，本就不易好，但他上药和饮食生活方面都不注意，简直就是用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从诊室出来的时候，她还在想：我是想借此讽刺你多此一举，仅此而已。
她想得出神，在电梯间转角处与坐在轮椅上的病人相撞，礼服下摆死死绞在了车轮的零件里。那人见她眼眶泛红，双唇抿到发白，也顾不得责怪，反倒安慰起来：“没事，你别着急，慢慢解。”
她哪里还有耐心？攥着裙摆的手猛地用力，伴随着布帛撕裂的声音，凝聚了设计师心血的精美宣告毁坏。她摇摇晃晃地走出大厅，扶着医院门口的街灯柱身一阵干呕，五脏六腑绞在一起的疼，喉咙涌动着腥甜。
跟在刚才那病人身后的护士追了出来，扶住摇摇欲坠的她，急切道：“小姐，先跟我进去休息一下吧！”
她摆手：“不用，我只是酒喝多了而已。”她直起身就要走，护士拗不过她，看她穿得实在单薄，便绕到她面前说让她在大厅等一下自己上楼给她取件外衣。
护士是急性子，不等她答应便快步跑进楼。她无奈地笑笑，转身走出医院大门，沿着人行道一直向前走，她也不知道这条路究竟通向什么地方，只想拦下一辆出租车回家休息。
来到剧院门口前五分钟，一辆摩托车自她身边飞驰而过，垂在身侧的左手手心一痛，皮包脱离。天使在太冷，冻得她思绪停滞，就怔在原地看着那辆摩托车驶离视线。
而她还有什么？哦，还有一部仅剩百分之三电量的手机。她打给叶逸然，前两次他未接，第三次在她挂断前一秒接通了。可浪费的机会太多，她只来得及说出剧院名字的第一个字，所有声音就瞬间消散，静到能听见自己呼吸的声音。
不是说醉酒的人不怕冷吗？都是骗人的。
不过神智不清倒是真的。
她本想默数，看看叶逸然多久能够找到她，却好几次数到一半忘了数到哪里，只能从头开始。数到五百一十九时，她听到轮胎与地面摩擦的声音，还真是刺耳。
叶逸然少见的撇开从容淡定，说他丢了魂般都不为过，直直向她跑来。他脱下外套，连同里面那件西装都披到她身上，扶着她的肩膀让她站起来。
她鼻梁发酸，笑着说：“五百一十九，差一点就变得浪漫了。”
他一愣，握着她手腕的手更为用力，近乎是拖着她往车的方向走去。她跟在他身后，忽然想起莫然的话：“哥，安离楠的伤......”
他早就做好回答的准备：“是我打的。”
他一拳打倒安离楠，膝盖顶在胸口上揪着他的领子质问他时，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他现在想骂她傻，但此情此景根本无法张口。
车里温暖之至，可她缩成一团还瑟瑟发抖。光线微弱，可叶逸然却能看清她身上每一处疤痕，每一处都深入肌理，曾让她痛到晕厥。
“我想让杀人凶手绳之以法，但我没有证据，只有口说无凭的真相。可即便证据确凿又怎样？叶澜疯了，安凯也能以精神疾病为自己开脱，安铭知情但并未参与。于是，我只想拿回属于我妈的东西，给她的死一个交代，也给我自己二十多年来的坚持一个交代。”
“我没想到安离楠会自愿将瑞华还给我，我以为所有的一切都需要我自己去争取。当我发现我错了的时候，我想要弥补，才发现箭已离弦，一切都来不及了。”
“我做了我这辈子第一件让我自己都不可思议的事情，我用我所有的资金，更不惜搭上Villa只为阻止一切发生。到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坏事做尽的是我，罪有应得的还是我......委曲求全，呵，对我来说一直是天方夜谭，真没想到那个时候会主导我的思想和行为，我......”
“浅音。”叶逸然开口终止了她的自说自话，俯身过来双手搭在她的肩上，隔着厚厚的衣料，都能感觉到来自掌心的温暖和有力。
他说：“你没错。”
他还说：“凡事有因就有果，局中人看不透的，就由局外人来终结。所有骂名我担，你要做的就是快乐，我只要求你这一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