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我呢？我作为她的亲生儿子，被放在后边的位置。在她心里，我到底算是什么呢？
她一点都没有考虑过，她的儿子也只是个少年，也需要一个平和的未来吗？
只要一想到这些，顾承宣这十几年以来的心理建设就全部坍塌了。他不知道自己对母亲的怀念和思念到底算什么，像是一场梦，梦醒之后，发现愚蠢的只有自己。
自己在一个幻象中活了这么多年，偏执地保留一切和她有关的东西，她喜欢的音乐，她做的乐谱，她的记忆。
多愚蠢啊！
多讽刺啊！
连最后一点支柱都断了，倒塌了，顾承宣心中的信念已经消失了。他感觉人生无望。
顾承宣因此没办法面对朴小菱，也没办法面对这样的自己。
念念的注意力很快就被房间里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给吸引了，也没注意到顾承宣的情绪对还是不对。他甚至没有发现顾承宣的眼睛是看不到的，只觉得他的动作比平时迟缓一丁点，抱自己的时候会先试探一下。
但这对孩子来说，不是什么的大事儿。
念念趴在床边看顾承宣的手，想伸手摸摸针头，但是手指悬在半空中，没敢落下去：“你在打针！好疼！”
顾承宣的思绪被拉了回来，他深深呼吸，努力把那些负面的情绪给赶走，不在小孩子面前表露脆弱的一面。
“不疼。”
念念没等他说完，已经趴了下来，在顾承宣的手背上轻轻吹起气来。肉嘟嘟的笑脸鼓起来，像只小包子。
顾承宣看不到，却能想象出他的样子。他抬手，顺着他柔软的头发往下，用指尖摸索他的脸。果然，小脸鼓了起来，是自己想的那个样子。
顾承宣用指尖在他脸颊上戳了戳。
念念一口气漏了出来，转身抓着顾承宣的手咬他的食指。没有用力，只是用小乳牙来回磨，气鼓鼓的样子。
顾承宣那双失明的眼睛，终于有了些笑意。
念念在顾承宣那里呆了一个多小时，D还很好奇他们父子俩在说什么，怎么能聊这么久？顾承宣不是那种很善谈的人啊！你跟他说一百句，他可能回你一个“恩”，正常人谁能人受得了他啊！
居然还能聊一个小时！
D把耳朵贴在门上，仔细听了半天，但是里边什么动静都没有。
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顾承宣不说话就算了，那个小孩子怎么也没声音？一般小孩子不都是很吵的吗！？站在十公里以外都能听到叽叽喳喳吵闹声那种才对。
怎么顾承宣的孩子这么安静？
D偷偷打开一条门缝，里边的场景让他有点无语：念念已经趴在顾承宣的肩膀上睡着了，顾承宣的一只手搭在他的后背，轻轻地环着他。顾承宣也闭着眼眼睛，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在养神。
反正不要指望能看得出来，这个男人的隐藏能力太强大了。D经常会觉得他已经睡着了，呼吸都是平稳的，但是走近的时候，他突然睁开眼睛，气势凌冽，吓死人了。
D有很多受到惊吓的经验，现在已经长记性了，不会贸然靠近他。作为医生，D也很清楚，失明的人对外界是抱有隔阂和敌意的。
试想一下，你睁开眼睛，眼前还是一片黑暗。你不知道你所处的环境是什么样子的，有没有可以伤害到你的东西。也不知道你面前的人在做着什么表情，偷偷比什么手势，暗地里做着自己看不到的交流。
你对外界一无所知，但你自己却暴露在别人的视线之中，无论你做什么，他们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所以失明的人很没有安全感，黑暗是世界留给他们自己的敌意。
顾承宣这种强大到令人可怕的人，用安全感来衡量他对待世界的态度，好像不太合适。他不会怯懦地去寻找什么安全感，但他的自我防备却比一般人更严重。
这跟他的生活经历有关，D听说过，世家之中生存并不如外人想的那样美好，令人向往。最起码，对于D这种追求自由的人来说，那是很痛苦的。
但D也看得出来，还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跟他术后的情绪低迷有关的。他对这个世界感到不安了，是真正的不安，像一个小孩子那样，惶恐着，找不到自己的归宿和落脚点。
所以问题又绕了回来，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在手术之后彻底改变了，连最心爱的未婚妻都不肯见了。
要知道，在术前，他可是能对着电话笑起来的。
D暗自叹了口气，轻轻敲了敲门。
顾承宣居然没有反应。
D试探着叫了一声：“宣？”
他还是闭着眼睛的，呼吸沉稳。
D担心他是身体上有什么突发异状，会形成暂时性的休克。急忙走了进去，然而各项仪器的监测都显示，没有问题，他只是睡着了而已。
这还是他从手术之后，第一次睡得这么沉稳。
D露出欣慰的笑容，退了出来，轻轻关上房门。
看来不止是朴小菱让人刮目相看，这么一个小鬼头，也是蛮厉害的。看来以后可以多让他来陪顾承宣，一定能安抚他的狂躁的。
朴小菱睁开眼睛的时候，看着白色的天花板。顶上挂了一盏吊灯，水晶下摆晶莹剔透，一颗一颗，像是深海之中的水滴，漂亮极了。
但是再漂亮，看得时间长了，会产生一种眩晕感。
朴小菱觉得那些水晶以最中间那一颗为圆心，周围的水晶开始旋转。那个漩涡原来越深，转的速度越来越快，没多久，颜色也变了。
真的变成了深蓝色，像是大海。
朴小菱觉得眼前是海洋中的漩涡，很快就要把自己吞噬进去。
她忙挪开视线，看向其他的地方。她知道，这大概是催眠的后遗症，毕竟在两个小时之前，她就是看着这样一个旋转的漩涡进入深眠状态的。
“你觉得好些了吗？”
旁边有一个温柔的女声，说着中国话，很标准的发音，让朴小菱感到亲切。朴小菱回头，看到一个金发碧眼的女人，穿着浅蓝色的毛衫，里边是一件黄色的衬衣。都是很浅淡的颜色，让人觉得舒适放松。（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