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红柿小说 > 其它小说 > 氏族·淬薄鳞 > 539全文阅读

黑,无尽的黑,找不到尽头,伸出手却会碰到边界,仿佛身处在密闭的牢笼中。混浊的空气中有股浓郁的花香,很熟悉,很亲切,很温暖。

似乎有沉重的东西什么落下,重重地砸在上方,世界在颤抖、哀嚎。

他艰难地呼吸,直视眼前的漫无边际黑,身体随着世界一同摇晃、抖动。

原来人死后真的会下阴曹地府,现在自己是到哪儿了?过了忘川桥了吗?孟婆汤是一定要喝的吧。他一边这么想,一边笑出声来。

笑得很凄厉,也不知黑暗里有没有划过一些会反射光的液体。

“真奇怪啊。”有人在说话,像是在耳边,又像是在远方,仿佛是这个世界的低语。

他想问有谁在,但他说不出话,只能静静地听着话语在身边像微波那般回荡。

“我说的都是实话,为什么他们不相信我?”

他一愣,是其他的死者在回顾自己生前的往事吗?

“我帮助过他们,无论是钱财还是粮食,都无私地分享出来,可那些靠着我予以的粮食活下来的孩子却朝我扔石子,而那些用我的钱财买来种子种出作物的人向我投来了厌恶的视线。”

他不由得想叹息,想必是位被冤枉的好人吧。

“有的人一言不发,有的人闭上双眼,有的人在嗤笑,谁也没有站到我的身边,我在人群中就像一只发狂的猴子,我曾帮助过他们,他们为何一动不动?”

他忽地一怔,仿佛这一幕幕似曾相识。

“她还是那么美,我能感受到她的柔软与炽热,我们终于结为一体,没有了世俗伦理的阻碍,也没有了能够绑架她的良知的人。我们会一直牵着手再也不分离,老去时会坐在摇椅上沐浴夕阳的余晖,抚摸着对方的脸与白发,看着从面前跑过的孩子发出感叹,这辈子已经没有遗憾了。”

他紧咬牙关,怒意随着血流充斥全身,想要大吼着拽出说话的人,封上那罗里吧嗦的碎嘴。他什么都做不了,反而浑身发冷。

“为什么她很享受被男人们包围,为什么她笑出来时比在我身下还幸福,为什么她的身体会变得臃肿,为什么她身上会生出肉须。”那声音顿了顿,“为什么她还是那么美。”

这是在说他,这是他的生前的经历与想法。他不明白,为什么下了阴间还要再承受这样的痛苦,阴间不是让人遗忘过去的地方吗?

难道说,自己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错,不能投胎转世,只能永远留在阴间受苦?

“我没有疯,我看到了,我说的全都是真的。”

“她是假的,真正的她早就死了,是怪物披着她的皮囊,假扮成了她。”

那人还在说话,用近乎咆哮的方式吐出话语,震耳欲聋。

闭嘴,闭嘴,闭上你的臭嘴,不要再说了!他的怒吼萦绕在心中,横冲直撞,却找不到出口。

“直到现在还不明白吗?”那人问。

什么……?

“是他们,是那些曾经受过母亲帮助过的人,就是他们利用了母亲的善良,只要没有了后顾之忧,母亲就会愿意牺牲自己,而他们就能得救,他们的孩子也不用为了大家牺牲。”那人的语气忽地变得暴怒,就像遍体鳞伤临死的狮子在嘶吼,“就是他们杀死了母亲!”

他忽地醒来,混着草木灰的水涌入他的口中,慌忙之下他连忙坐起身,却撞在了硬物上。

他撑起上半身,喘着气。空气很浑浊,带着花香,就像渐渐凝固的泥浆,这让他格外难受,几乎令他窒息。

四周仍是一片黑,伸出手碰到的是坚硬的木质物,上下左右前后都是同样的坚壁,就像一只酒坛子,而这酒坛子里盛满了酒水,他仿佛是药酒的佐料,大半身体都泡在水中,他的身体像一具凉透的尸体。

他忽地意识到自己躺在棺材里,于是躺下身,只把脑袋露出水面,手脚并用地去推挤、敲打上方的棺材盖。

大雨倾盆而落,转瞬间大地积满流水。

电光划过天际,黑夜顿时如白昼清晰,雷声铺在大地上,整个世界都为之一震。

雨水像是黏稠的胶水钻入松软的泥土缝隙中,将泥土粘合在一起。

隆起的土丘随着雨水的冲刷下沉,渐渐变得结实。

这时,土丘动了动,平息了一会儿后,土丘又动了起来,很剧烈,很急躁,好似土下的种子正在发芽,以疯狂的速度在生长。

他推开残缺的棺材盖,呆愣地站住了。清醒的空气钻入身体,僵硬的身体渐渐变得柔软,雨水刷去了身上的一切泥泞,电光一闪而过,小镇的轮廓倒映在眼底迟迟没有褪去。

短暂的白光不仅照亮了小镇,也照亮了他绷紧的狰狞面目,眼角的笑纹更是平添几分可怖。

他在雨中平静地凝望墓碑,上边刻着一个男人的名字。他认识这个男人,在不久前死了。

他一脚踏碎墓碑,发出咆哮与嘶吼,带着憎恨与怒意,每一声都如鬼神憾哭,迟来的雷声像是在附和他的怒吼,回荡在山巅与小镇。

人影蹒跚地撕开雨幕,横穿小镇。他走走停停,嘴唇颤抖,吐出的只有嘶哑破碎的话语:“杀。”

他时而会驻足在百姓的家门前,有的是小小的民居,有的是灯火通明的大宅。

有的人在高楼上无意瞥见了他的身影,立刻惊慌地喊叫,当人头挤到窗前时,人们已经找不到他的身影。

有的人在雨中与他遭遇,二话不说便将他拥入怀中,雨水与泪水一同爬过脸庞,嘴里念叨着庆幸的话语。

有的人打开门,只见他站在门外笑得凄惨,留下一句道别后又消失在雨幕中。

后来,再也没人见过他,也无人去墓前祭拜这位已逝之人。

他真的走了,凭着自己的双腿,离开坟墓,离开故乡,离开熟识的人。

————

山脚下的僧人正忙着派粥,难民们在粥摊前排起长长的队伍。

一个浑身泥泞、衣衫褴褛的男人忽地倒下,惊得人群纷纷避让着发出惊声,派粥的僧人闻声而来,将男人托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