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胡架起了锅，热腾腾的白气攀腾而上，与灰蒙蒙的雾气融为一体。距离天亮还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以往起得最早的人往往是阿道夫，有时候则是梅林，今天算是个例外，老胡起得最早，而且已经开始着手早餐了。
不过令人有些意外的是，无论是竹屋的客厅还是竹屋外的院子，都没有梅林或盘腿或正坐的身影。老胡有种怪异的直觉，总觉得梅林自晚饭后就离开了竹屋，昨夜并没有冥想。
他粗算了一下时间，大概也不过是凌晨四时不过半，对于猎魔人来说，起床时间永远是在下一刻，没有早晚之分，作息混乱得像还未停下就被翻转的沙漏。
不过或许是因为相处的时间长了，老胡这段时间的作息竟有了规律，此刻他哈欠连连，不紧不慢地整理着自己的背包和腰包，丸子与药剂被拿出，又被放回，与爱惜武器的剑士一样细心地擦拭剑刃，直到剑刃能够照出自己的脸才肯罢休。
依在老胡腿上席地而坐的幼年原种抱着肉干撕扯，安静地看老胡手里的动作。这是幼年原种唯一不会胡闹的时候。
“好吃吗？”老胡忽地转过头问。
幼年原种眨巴了两下眼睛，才点了点头。
“那你可得好好珍惜。”老胡伸出手在幼年原种头上抚摸，那触感就像是在徒手抚摸一只浑身疙瘩的蟾蜍，“很快我们就要去一个陌生的地方了，那里有没有这么肥美的牛羊做肉干可就不知道了。”
想必也没有吧。老胡想起余光里穿过小伙伴胸口的手，不仅关节多而且细长，皮肤像是枯老的棕黑色树皮，爪子就像街边贩子挂猪肉的钩子，那显然是未知的生物，在长年的猎魔生涯中他没再见过那种特殊的手。
食物确实是一个很大的问题，哪怕他能反过来利用绝大部分毒素治疗与强化自己，他也没有心大到敢乱吃奇奇怪怪的生物。在有着那种怪异生物的“另一个世界”，猪牛羊这种常见的家畜大概已经灭绝了，或者说根本就没有，也许那一边的生态与这一边完全不同。
幼年原种看向老胡的眼里盛满了疑惑，像是在询问“我们要去哪儿？”
老胡没由来的感觉，幼年原种似乎还在质问“我们为什么要去其他地方？”
那眼神里似乎有着“这样不就好了吗？”的意思。
老胡错开了视线，他说不清幼年原种的眼神里有什么，他感觉幼年原种不仅仅只有疑惑，而且还在担忧与抗议，看来是对这样的生活很满意，不愿意去打破。
“也对……我该跟你商量商量。”老胡喃喃自语，又对上了幼年原种的眼睛，“我要去一个与这片竹林、与那个废弃的群落、与这一路的风景，以及与这个世界完全不一样的地方，那里会很危险，对长大后的你来说也许不算什么，但对我和此刻的你来说，那地方连走一步都要担心地面会不会塌下。”
老胡整理物品的手慢了下来，随后停下，“我也不知道那里有什么，环境如何也不得而知，我也没亲眼见过，但毫无疑问的是，很危险，哪怕那一边是原始茂密的丛林，随处有食物与水，那也一定需要步步为营，我要去的就是这样的未知的地方。”
“如果你想留在这边的话，我觉得你可以留在这里，覆舟会照顾你。”老胡说。他莫名有种信心，觉得幼年原种与废弃群落里的原种不一样，就像这个小小的怪物身体里装着一个人类的灵魂。
如果真是如此的话，想必覆舟也没有掐死幼年原种根绝后患的念头。
幼年原种的视线变得锐利起来，依旧是那种质问与抗议般的视线，却像是架在脖子上反射着寒光的刀子。
那是在问“为什么？”吧。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他老胡是个猎魔人，十八岁入门，二十岁出师，在这行当里干了三十二年，杀死过的魔兽魔物若平均到一天来计算，至少也是每天十只的量，这还未算上那些幼崽。
这已经算是少见的例子了，大部分猎魔人更乐意用自己的知识从权贵手里赚钱，像老胡这种名副其实的猎魔人实属少见，不仅实绩多，而且还活到了五十二岁，猎魔人再强都可能会因小小的意外死去，是比佣兵和冒险者还要短命的行当。
换言之，老胡即便就此退休回家养老，往后的日子也能衣食无忧，没必要再去折腾自己日渐僵硬的骨头，都已经是知天命的年纪了，就不该像弱冠青年一样去带着满腔热血走遍世界，毕竟爬个山都可能把腰给闪了。
可他却选择像个年轻的冒险者一样前往探索未知，这自然有隐情。
“我要去找回我的朋友们。”老胡给出了答案，“或许这样说很自私，其实我更想找回我的妻子。”
幼年原种一愣，老胡能感觉到它在微微发颤。他也不知道自己说的这番话竟然如此动人，连一只幼小的怪物都会因此热泪盈眶。
正当老胡不知所措时，幼年原种爬上了他的腿，蜷缩起身子，像是在向父母撒娇的孩子，微微挪动的身体弄得他有些痒痒的。
这时，覆舟挑着两只水桶从雾中钻出，直到他推动门发出吱呀声，老胡这才察觉到这个三米高的巨人。覆舟体型很大，走路却轻得无声无息。
“真早。”老胡转头冲覆舟打了声招呼，手轻轻放在幼年原种的身上，指尖反复掠过粗糙的小腹。
确实很早，老胡与覆舟相处过一段时间，对覆舟的作息有所了解。覆舟的作息很规律，就连生活都很规律，好似一天要做什么都在前一天安排好了，哪怕有意外也能按时推进进度。
此时覆舟应该还躺在床上打呼噜，而不是从远处挑来两桶水。
“是吧，我很少起得这么早。”覆舟把水倒进水缸，“倒是你很着急。”
老胡苦笑，“感觉什么事都瞒不过您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