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莲娜的样子很糟糕。
“发生什么事了？”欧林惊问，目光扫过对方满是黑污的脸庞。她像是刚从一片泥地中爬出来似的，陪伴跋山涉水半个多月的藏青色束袍脏皱不堪，红色长辫如蝎子尾巴。更叫人担心的是她的神色，欧林很少见过她眉眼流露恐惧，哪怕在下界遭遇恶魂群时也没有。
“这些给艾拉。”她从包里取出一提灰褐布袋。“里面有地藤草和冬青叶，止痛用的。还有些消毒去炎的药丸、木夹板和纱布，你会接骨吗，奇洛？”
“吾曾有见。”
“艾拉交给你了。”伊莲娜转向欧林。“我们走。”
“走？可是鲨克在哪？汉森呢？”
“只管走。”伊莲娜行色匆匆，甚至没有往洞穴里多迈两步查看艾拉的情况。欧林无奈地向同样疑惑的奇洛交换眼神，跟随她遁入雨幕。
天色未有丝毫转亮的征兆，唤雷岛经受着风袭雨击，溅起的雨水犹如热锅炸油。伊莲娜同他走至海涯畔，伸手示意抓住。双方都湿漉漉的，抓握的感觉十分不妙，更别提电闪雷鸣下海面风起云涌，十多米高的巨浪只差分毫便能将他们拍入幽冷海底。
欧林提心吊胆。“你飞得太低了！”
“雨天飞不高。”
“起码告诉我鲨克的情况吧，你找到他了吗？”
伊莲娜不回答，但从表情上看一定出了什么变故。他们在冷涩的沉默中飞行，唤雷岛越来越远，想到此刻艾拉正咬牙忍受接骨之痛，欧林就心神不宁。
着陆的位置在一片乱石扎堆处，此地距海岸有数里之遥，伊莲娜降低飞行高度时紧咬牙关，在暴雨天气长距离负重飞行消耗了她太多体能，难说等会若遭遇敌人还能不能轻松应对。
岩堆有七八米高，刚好为周围郁郁葱葱的林冠遮蔽。石头水润湿滑，欧林张开双臂试图以保持平衡，碎石混合雨水哗啦啦往下流。
“嘿，雷电小子果然在这！”
欧林本来能维持平衡，却被这一声喊惊得仰面滑倒，激起稀稀拉拉的笑声。他爬起来，但见名戴附角头盔的战士自黑绿如墨的灌木丛中走出，腰间还绑着枚奇形怪状的长柄斧。
“菲利普？”
“以为我死了？”他停在石堆前仰望两人。“是啊，我是死了，只差那么一点。”
周围陆陆续续有格伦镇守备队的战士露头，欧林看向伊莲娜想弄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她却连给回应的眼神都不给予，紧扣的眉头显示她心事重重。
“我去找过你，菲利普。”得承认欧林是心虚的，格伦镇的陷落与他不辞而别或许有那么点关联。“我回镇子找过你，就在你失踪后不久。”
“看来找人和不辞而别对雷电小子来说是同一个词。”菲利普道，包围他们的士兵克制地笑。
伊莲娜开口解释：“我们当时有要事在身，需尽快赶往总部。你有很多不满，菲利普，我们理解。可眼下格伦镇尚处于理查德部队控制之下，旧的恩怨在击退敌军后尽可以慢慢清算。”
菲利普冷冷地盯着她。
“下来吧。”他唤，手搭在斧柄上。
从格伦镇中逃出来的镇民有约莫二十人，其中仅有五名懂得如何拉弓射箭。他俩在石堆上时将其包围的士兵许多是女人假扮的，在且厚且长的褐色披风下很难被认清而已。五名士兵都是盎格鲁撒克逊裔，神情疲惫，体衰力竭，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然而就凭这些人，菲利普竟在策划一场反攻。
“我们必须夺回格伦镇。”在灌木丛与盘桓树根构成的临时掩护所外他如此说道：“理查德军把咱们的镇子当做补给站，储备的食物被挥霍一空。这些保皇党在咱们的餐桌上喝咱们的酒，操咱们的女人，在咱们的澡堂里撒尿。一句话，忍不了。”
“可加上我只有八个人。”欧林说：“还有鲨克在哪？鲨克在你们这吗？”
伊莲娜重重呼了口气。
“你说那个盗贼啊。”菲利普指指掩护所后边的小池塘。“看。”
于是欧林看，在林叶深处隐约可见有人站立，他立马赶了过去，寻思要斥责一番鲨克不报下落的行为。可到了人影跟前他却愣住了，目光在对方身上扫来扫去，话语卡在唇边。
鲨克像尊雕塑一样半蹲在池塘边，手臂极力向前伸，指尖只差分毫就能碰到水面，却终究是没能触及。欧林的思维停转了好一会儿，直到伊莲娜的嗓音幽幽传入耳廓。
“这就是真正过载的模样。”
欧林脑海一片空白。
“什么？”
“看看他的下巴，你记忆中的鲨克没有胡子，但看看他。”
昏暗的天色让鲨克的侧颜半淹在黑暗之中，勉强能认出些许胡茬。
“对我们来说只是一个晚上，对他而言是长达一周的黑暗。”伊莲娜慢声道：“一周啊，他在这片漆黑如墨的林子里寻觅拯救艾拉的草药，哪怕他对医术一窍不通，仅凭我曾提过的几句粗略描述。”
欧林快哑了。
“药草有那么难找吗？”
“如果林子不那么密，如果正值晴朗午后，也许一下午就能找齐。他还做了夹板，绷带是从菲利普那儿偷的。他花一周时间寻齐这些东西，最后因为过载在这儿停滞。”
“我们该怎么办？”
“等待。待我体内能量恢复一些，我会帮他脱离僵持状态，让极盗者好好睡一觉。但这不足以使他完全康复，只是脱离过载的危险状态而已。”
欧林肩膀发酸，扶着树干缓解内心惊惧。“我以为过载只是不能使用法力。”
“你的理解没有错，因为很少有奥术师会让自己陷入如此超额过载的境地。我必须提醒你一点，欧林?居里修斯，鲨克之所以凝滞是因为他的奥术路径与时间有关，你不一样。他并不是纯正的奥术师，你是。控温路径操控火球的奥术师过载会自燃，控物路径摧山灭物的奥术师过载会崩裂成灰，而你，操控雷电的山岳之主，如果你过载了，带走的将不止一条人命。”
说罢，伊莲娜淡淡与他对视一眼便转身离去。灰蒙蒙天空下的巨人森林阴风四起，仿佛是凝滞的鲨克在他耳畔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