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艰难困苦
就在他一个心思地想与老天爷把道理掰清楚，他的思维还没有从那个泥沼里突围出来的时候，老天爷开始另辟蹊径地不动声色地收拾他了。这才是真正的胳膊拧不过大腿。
他觉得他的嘴唇似乎要裂开了。就像干旱的土地过了滋润临界点以后那样，以往整块的土壤，开始一条缝一条缝地撕裂开来了。或者像北方春天里河流的冰面解冻一样，开始一条缝一条缝地裂开了。
他知道他身体里的水份开始报警了。他甚至觉得他的整个身体像着了火一样的燃烧着。那火焰熊熊的。烤得他十分的难受。
他心里有些后悔在此之前他把膀胱里的那泡尿给撒了。他心里突发奇想地觉得如果当时不撒那泡尿应该多好。秃顶络腮胡，一亏一补。如果留着它，应该不会出现现在嘴唇的难受了。
但是，当他冷静下来的时候，他开始清清楚楚地知道他那是在病急乱投医。当时的撒尿，已经是当时他必须解决的问题了。现在的干渴也是他现在必须马上解决的问题。这是两个问题。不说风马牛不相及，也没有根本的关系。
如果他当时不撒尿，他的身体会受不了。如果他现在不喝水，他的身体同样受不了。如果当时，他不撒尿，一定会憋出病来。如果现在，他不喝水，还是会憋出病来。
就在他觉得唇焦舌燥的时候，饥饿的感觉再一次不请自到。
而且，两个东西不约而同地双双来临。就仿佛战场上的他受到了前后夹攻，慢慢地，他就开始觉得有些首尾不能相顾了。
这个时候，他开始觉得老天爷可能真正得罪不起了。他觉得他现在之所以受着这种折磨，都是他刚才对老天爷的不尊重，把老天爷惹怒了，老天爷才变着法来收拾他的结果。
他觉得一个小小的生命，在老天爷那里，就什么东西都不是了，甚至还不如茫茫宇宙里的一粒宇宙灰尘呢？宇宙灰尘还有一个时间的相对永恒的问题。生命算个屁。就是几年，几十年的时间而已。在漫漫的历史长河里，在玩弄世界上一切东西的老天爷眼里，可能甚至连个屁都不是。一个屁还会臭上一阵子，或者说污染一圈周围的空气。没有价值的生命连发出臭气的机会也没有。又何足挂齿？何惧之有呢？
这样一想，他内心一下子就觉得十分地悲哀起来。不是为他刚才得罪了老天爷而悲哀。他是为他生命的短暂而悲哀。
这种悲哀像冬天川西坝子里的雾一样，莫名其妙地铺天盖地而来。没有多少时间以后，就把他的身体、他的心智，完完全全地给笼罩了，包裹了，淹没了，吞噬了。
他觉得他突然对自己的生命有了一些依恋，有了一些眷顾。他觉得他现在还不想死。他觉得他现在还想继续地活下去。
那怕是不能活得太久，哪怕是活也白活，哪怕是活着毫无价值，他心里也突然希望能够久拖一些时间。能拖多久，算多久。最好他能够被别人救出去。让他重见天日。让他重新活人。
他觉得他还离不开这个世界。他觉得他还有许多事情没有交代，没有办完。
尽管如此，他也知道生命的延续，是需要一些必要条件的。如果没有吃的，甚至没有水，他就是想活，如果时间拖久了，无论他内心里的那种渴望有多么的强烈，那也是白日做梦。
如果没有吃的，但是，有水，生命可以延长一些。他觉得现在时间对他来说，比金钱都要宝贵。金钱在他这里，现在根本没有用。就是一堆废纸，相反的，只要有时间，他的生命就会有一线希望。
他觉得外面的人们一定知道这些水泥碎块里还有生命，还有他。他觉得外面的人们也一定在想办法，甚至加班加点。
他突然清清楚楚地意识到他如果要想活命，就必须熬到外面的人们找到他，甚至把他挖出去。否则，一切都是白日做梦。水中月，镜中花。
有了强烈的求生欲望以后，他一下子就觉得他的饥饿也减弱了，口渴也减弱了。为了苟延残喘地活命，他开始挪动他的身体，他的双手也开始在四周摸索。
他希望他能够摸着一点水，那怕是往天同事们喝剩的瓶子里的矿泉水或者饮料。他现在什么都不嫌弃了。哪怕那个喝过这种东西的人有口臭，有肝炎，有肺结核，甚至有艾滋病。他现在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活命要紧。他觉得就是他喝了那些东西以后，哪怕是他被传染上了什么病，出去以后，慢慢地治疗就是了。哪怕是现在还暂时治疗不了的艾滋病，总还能多活一些时日。
说不定哪怕他就算被传染上了那个该死的艾滋病，不是还有潜伏期吗？也不会马上要他的性命。说不定拖到他要死的时候，科学家已经把这个难题给解决了。他仍然希望在即。更何况他只听说艾滋病通过三液传染，没有人听说过可以通过喝水传染。更何况他的同事之中，他还没有听说过哪个人有这种毛病。他突然觉得他是多虑了。完完全全就是自己吓自己。
于是，他自然就不相信他心里的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了。他更加信心百倍地用他的双手在四周去摸索着他希望得到的东西。
结果是他那双已经算是伤痕累累的手，再一次被水泥碎块的棱角，以及断裂钢筋的尖头给碰得鲜血淋漓。
他依然不去管他的手指的疼痛与鲜血淋漓。他还在那里心急如焚地摸索着。
突然，他的手摸着了一个东西。
他用手去试了一下，觉得那东西沉甸甸的。他心中一阵欢喜。当他再一次去接触那个东西的时候，他知道那是一个方便面盒子。他突然想起那里装着他可能几天前撒的一泡尿。
这个时候，他的鼻子已经闻不着那尿液里尿骚味了。他觉得那不是一盒尿，那就是一盒水。他心里不仅喜不自胜，甚至有些谢天谢地。
他庆幸他这些年来养成的好习惯。没有随地大小便。而是把那泡尿撒在了这个方便面盒子里。
他觉得是他的良好习惯感动了老天爷。老天爷在冥冥之中让他自己给自己留下了一盒可以救他性命的东西。可以说是救命良药。也可以说是稀世珍宝。
他用手急急忙忙去端起那个盒子。仿佛生怕有什么人与他争抢似的。然后，又小心翼翼地把盒子送到自己的嘴边。
突然，他往自己嘴边传送盛着尿液盒子的手停下了。他脑子里突然闪出了他往这个盒子里撒尿的情形，甚至耳边响起了那种泚泚的声音，以及脑子里留下的那尿液在盒子里慢慢上升的样子。
他心里突然产生出一种莫名其妙的排斥与抗拒。他想把那快要送到嘴边的盒子推远一些，甚至狠狠地远远地扔出去。
但是，就在他的手想要扔出那个盒子，要扔未扔的时候，他突然觉得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地扼着他的膀子，卡住了他的手腕。让他欲扔不能。他觉得他的浑身上下都没有一丝扔出那个盒子的力气了。
随即，仿佛听见一个声音在他耳边聒噪：
“你是要活命？还是要计较？”
这个声音之后，仿佛又一下子销声匿迹了。不再出现，不再来干扰他的决定。
他觉得整个人都慢慢地开始恢复理性了。他知道他在计较与生命之间，二者不可得兼，必须做出选择。想来想去，他只能选择生命而抛弃计较了。
这个时候，他觉得他的身体里的方方面面都宛如一切运动之中那些被煽动甚至蛊惑起来的民众一样。全都群情激昂。全都纷纷地对他展开游行、示威，甚至要他妥协、顺从。
他努力地闭上他的双眼。希望它不去看眼前的那个盒子。以免看见以后，他脑子里产生出一系列的想象。
然后，他再一次把那个盒子送到嘴边，像两个恋人之间第一次亲嘴那样，战战兢兢地忐忑不安地咕噜咕噜地就把那个盒子里的东西给喝了下去。
喝完之后，他什么味道也没有感觉到，就是觉得他喝了那个东西以后，终于又可以再继续熬下去一些时间了。
到底行不行呢？他不知道。他心里也没有底。
他闭着眼睛不去想。就想积攒一些生命的能量，等待外面的人们的救援。现在，他把一切寄托在了外面的人们的大慈大悲、好心好意上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