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哥哥！”一个小女孩尖声哭叫，也跟着扑了过来。
而在他们身后，则是一连串恶狠狠的咒骂声。
“该死的叫花子，带着头病羊堵我们门口，好生劝你们离开偏不听，非要我把你们剥皮抽筋是不是？赶紧带着你们这头病羊快滚！”
冯小美望着蜷缩在自己脚边的两个孩子，深深皱起了眉头。
怪不得方才那么多人围观，这两个孩子的样子，实在是太让人揪心了！
看相貌应是两兄妹，看起来只比青竹大一点，大冬天的打着赤脚，一身破破烂烂的疑是大人的衣服，套在身上，前面打了结，后面衣摆拖在地，满是泥土。因太过干瘦，便显得脑袋极大，身子跟竹竿似的，好似一阵风便吹折了。
哥哥被屠宰场的人推倒，黝黑的脸上被擦出了血，倒在地上半日都起不起来，小女孩费力地把他扶他坐起，掌心与手肘上也擦伤了。
而他们的羊耷拉着眼皮站在一旁，精神委顿，似乎还跛了脚，满身都是癞痢，毛发掉得东一块西一块，一看就知道有毛病。
两兄妹畏缩在冯小美脚边，像两只受惊的老鼠，望着屠宰场的眼睛里，满是惊惧。
那屠宰场的人却也不是铁石心肠，见他们这样，便叹了口气，“我也不是想要欺负你们，只是我们有固定的进货渠道，不会与寻常百姓打交道。再者，你们的羊有病，会把病疫传染给我们屠宰场里的猪羊的，你们要留在这儿，我们全部都得玩完！”
两兄妹一听，吓得脸色惨白，不住地弯腰鞠躬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旁边就有人叹息劝说，“你们兄妹俩赶紧归家去吧，这里没人会买你们的羊的！”
那小女孩的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不行啊，大叔，我爹病了好几日，再不给他看病抓药，恐怕……”枯枝似的手臂压在眼睛上，抽噎着说不下去了。
那小少年也垂着头，小小的拳头攥得紧紧的。
“哎，你们等下去也没法子啊，眼看天黑了。”
“是啊，先回家去吧，哎，可怜的孩子。”
众人或是劝说或是叹息，却没人对他们伸出援手。不过，这里都是穷人，家中境况只怕比这对兄妹好不了多少，想帮也是有心无力。
就好比她，家中两个小孩一个病号，她得挖空心思挣钱养家，一分一毫都沾满了血与汗，生活也是十分艰难的……所以，她现在不应该抬脚就离去吗？为什么把担子放下，还把人给扶了起来？
为什么？
她也好想知道。
冯小美一面在心里自嘲，一面用帕子擦去哥哥脸上的沙子，柔声问，“这只羊，你们打算卖多少钱？”
两兄妹倏地震惊地看着冯小美，忘了呼吸。
冯小美温柔一笑，“怎么？难道你们的羊不卖了？”
“卖的卖的，大嫂，山羊要卖了给我爹请大夫抓药的！”狂喜涌入小女孩的眼里，眼睛被冲刷得亮晶晶的，瘦小的双手紧紧抓着冯小美的手，把她拽到山羊跟前，“嫂子，我和哥哥每天都割草喂山羊的，就是这几日不知怎么回事，老是掉毛，看起来精神不太好而已，来的路上又摔伤了腿……其实它好肥的！”
旁边立刻有人插嘴，“哈，小妹妹，掉毛就是病了，你小小年纪就骗人，可要不得哦！”
小女孩立刻炸毛了，“没有，小白它才没病，我没有说谎……”生怕别人不要山羊似的，望着冯小美的双眼里满是忐忑与祈求，看着十分可怜。
冯小美帮她把额前的碎发别在了耳后，“既然我要买，那么有没有病，都是我的事了，你尽管开价便是。”
“婶子……”小女孩感动地瘪了嘴，却不敢哭出声来，只期期艾艾地道，“我爹说，说小白养得不错，应该能卖，卖个三两半的银子……”
“噗……小姑娘，一头猪也不过才三两银钱，一只山羊没几两肉，你还想高过猪肉去，咋不去抢啊！”
“小姑娘，我看你们并非想卖山羊，故意坑冯娘子呢！”
嘲笑声一阵阵，小姑娘的脸青白交错，不知是吓的，还是害怕冯小美拒绝买山羊。
冯小美竖起一只手打断那些闲言碎语，语气温和，“小姑娘，这山羊我要了。”说着将从家里带出来的三两碎银与半吊子铜板掏出，一并放入小女孩的手中，“拿好了。”
小女孩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她那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话的哥哥破天荒说了声“谢谢”，抖着手从小女孩手里拿过银子，小心翼翼地藏入怀中。
旁边的人纷纷讥嘲，“哇，这冯娘子是发达了不成？买这么一只病山羊，只怕还没牵回家就死半道上了。”
“人家这叫做慈善！”
冯小美懒得去理会别人说什么，把拴着山羊脖子的绳子拽在手中，挑着担子大步往外走，两兄妹舍不得山羊，哭着跟在后头，被冯小美不耐烦地瞪了一眼，才止步。
陈六以及他车上的人都对山羊感兴趣，可看冯小美一副不愿多谈的样子，也就没有追问。
待回到驿站，夕阳已坠在山头。天空逐渐灰沉，山风呼呼刮在山头，四周一片冷寂。
这回没人来接她了……
冯小美暗骂自己没用，心里却又暗暗希望如上回那般，有人来接自己，牵着山羊磨磨蹭蹭的，走上通往村子的那条路。
陈六瞧她似乎挺害怕的样子，踌躇了下，便说，“苏简家的，要不然我送送你吧？”
“不，不用了，谢谢你，陈哥。”
冯小美反而走得更快。开玩笑，一男一女走在一块儿，瓜田李下的，她可不想被别人泼脏水。
只是，当她抬脚进了山林，却又有些后悔了。
仅剩的一丝光线，都被参天大树给遮掩住了。山风呼啸，老鸦哀鸣，好似每一处都隐藏着可怕的魁魅魍魉，随时会对她发起攻击……
冯小美打了个寒颤，控制自己不要回头，只顾低头赶路。可山羊走得很慢，她想快也快不了，跟着慢慢爬，每一步都是煎熬。
然后，走着走着，山羊突然不配合，居然不走了。无论冯小美怎样拽、怎样吼，它就是不走，仿佛前面是断崖深渊。
冯小美快要崩溃了，声音都带着哭腔，“你倒是走啊，祖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