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个人，王俊。”杨鸿雁继续说到，有些忍俊不禁。“他的意识中就没有一段完整的记忆。我发现他的记忆中，最长的一段也不过只维持了4个小时。也就是说，以4个小时为一段，他的记忆完全是破碎的。
放在心理学上，这就是短期记忆丧失症。除了关键性的记忆，他无法记起4个小时之前的事。不过他掩饰的很好。用一种外部录音来提醒自己过去发生的事。然而讽刺的是，就在我调查他的时，他连录音存在的地方都忘记了。”
“第三个人，封涛。与你的症状相反的是，他实际上罹患有开阔空间恐惧症。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成为宇宙探索的工程师。在过去的时间里，他一直压抑住自己对开阔空间——也就是太空——的恐惧。用惊人的意志力来压抑住自己对于外面的恐惧。
直到最近一次任务，正如你们所遭遇到的，因为探测器在小行星表面失联了。他不得不到飞船外面。但是他低估了自己压制恐惧的意志力。整整4个小时的外部任务，最终将他用数年时间所搭建起的心理防线击溃。”
“但是在张秀秀的记忆中，他不是一直朝着舷窗外观察。”姜新波觉得匪夷所思，不由地想象起了不久之前，杨鸿雁和他描述的场景，“难道是物极必反，因为心理崩溃了，他反而尽可能地望向外太空。”
“这可以解释，也不能解释。”杨鸿雁话锋一转：“这就是张秀秀的问题了。事实上，问题最严重的也是张秀秀。她身上的毛病就多了，诸如脸部识别障碍综合症。她辨认我们完全是依靠宇航服上的铭牌和其他非脸部特征的记忆。还有臆想症，她甚至想象着自己是飞船外的一枚小行星，灵魂脱离了躯壳，在飞船中游荡。”
“所以，张秀秀在封涛房间看到的，实际上是一个穿着封涛宇航服的其他人？”姜新波飞快地打断杨鸿雁，“而真正的封涛本人，实际上也消失了。这也就能解释了，为什么罹患有空间恐惧症的‘封涛’，反而会朝着舷窗外观察。并且在张秀秀询问的过程中，只是用手势来比划。”
“当然，最严重的是这个问题。”杨鸿雁说道，“张秀秀实际上是个有神论者！她坚定地相信着，一个造物主就徘徊在太阳系的边缘。此行对于她而言，是一场对神圣之神的朝拜。她压根就没有打算回到地球。”
顿时，姜新波哑口无言。呆了半响，他忽然反应过来，忙不迭地问道：“那么兆哀呢？”
杨鸿雁沉默不语，只是用意味深长的目光打量着他。姜新波不明就里，不得不再次追问了一遍，“兆哀又有什么问题？”
“兆哀其实……”杨鸿雁开始支支吾吾起来：“兆哀其实没有任何问题。”
“这艘飞船上最诡异的人就是他了。”
“不，最诡异的人，其实是我们自己。”杨鸿雁顿了顿，缓缓地娓娓道来，“兆哀肯定没有任何问题。因为这个人根本就不存在。”
“什么……你的意思是，从头到尾，我们就没有兆哀这个队长吗？”姜新波说道：“我还记得在土星附近时，他曾经唤醒过我，问我‘愿不愿意绝对服从他’。我们的冬眠过程原本不会中断的，只有最高权限的人才能在半途中激活某个冬眠舱……”
“被中断冬眠的人不知你一个人。”杨鸿雁说道，“每一个人都在土星轨道附近被唤醒过。而且每一个人都被兆哀问过相同的问题。‘你是否愿意绝对服从我。’”
“我当时同意了。”姜新波下意识之下，和盘托出。说出这句话的一瞬间，驾驶舱内的气氛惊变。一时间，杨鸿雁沉默不语，用奇异的目光打量着他。过了很久，她才说道：“你怎么会同意的，就这么看不起自己吗？”
“额？”
“因为在所有人的催眠记忆中，除了你，所有人都义正言辞地拒绝了。”杨鸿雁说道，“在我看来，这本质上就是培养傀儡。尤其在外太空这种环境中，只要有一个人同意了，兆哀就能用多数来统治少数，建立一种微小的精卫号集权。”
“除了你，没有人会想到那方面去吧。”姜新波不甘心地嘟囔道，“他是国安局的人，监控并管理整艘精卫号，我觉得这没有问题啊。”
“所以实际上，兆哀是不存在。在你的记忆中，他是国安局的人。在朱维的记忆中，他是航天局的人。而在王俊的记忆中，他甚至是环境保护部门的人……每个人心里的兆哀，身份都是不一样。
或许你会说，这是认知偏差。但是在接下来的催眠中，我发现不止是身份，连兆哀在同一时间所做的事，都是不一样的。你还记不记得，在发射前，兆哀在做什么？”
姜新波愣在了原地，绞尽脑汁地回想着。这对于他来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从现在回溯到过去，中间间隔了一段实际时长为十年左右的冬眠时期。在发射之前所发生的事，宛若一场曾经朦胧的梦境。他一度快要忘记，忽然一撇到驾驶舱中闪烁的仪表灯光，这才想起了那一瞬间绽放开来的闪光灯，打在兆哀的面庞上，将他照地惨白无比。再加上兆哀一脸冰冷的表情。光是想想就有些让人不寒而栗。
“我记得，似乎是一场对外的新闻发布会。他说了这次探索任务的目的。”
“发射之前，我们还在熟悉仪器，你觉得可能吗？”杨鸿雁说道，“根本就没有新闻发布会。而在其他人的记忆中，除了记忆破碎的王俊，大家记忆中的兆哀在发射前一天故事千奇百怪。朱维记得他正在和俄罗斯宇航员私下会面。封涛看到他在发射场外围长跑。而张秀秀则看到他正朝着西方朝拜，就像是伊斯兰教徒对着麦克白方向跪拜祈祷那样。”
“都是在同一时间发生的？”
“全部都是同一时间。所以，现在你明白了吧。兆哀在发射前一天的行为，完全是我们心理所期望的自己的行为。大部分都是藉由我们内心病症所恐惧的。”杨鸿雁说出了一个惊人的事实，“事实上，在发射前的那一天，我们都开始焦虑不安。巨大的精神压力让我们集体产生出一个幻象。这个幻想具象化了我们的焦虑。
我们同时臆想出了兆哀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