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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章

在吞噬了一个孩子之后, 那红色雾水犹如暂时吃饱而心满意足的诡异怪兽般,缓缓地收拢, 便要渐渐散去,沉天云这一边, 所有人都沉浸在方才那孩子可怜的下场中,对于眼前这诡异的场景感到心惊肉跳。

柳夜阑却是凝视着雾气消失的方向,那里随着那个孩子的消失,红色渐渐褪去,竟流露出隐隐的蓝色流光,好像一片冰封的水光在其间荡漾浮动。

这一幕,蒋叔致等人根本没有看见, 柳夜阑与沉天云却不知为何, 面色凝重,看得清清楚楚,这一刻,他们二人都知道, 那蓝色深处, 才是这个诡异溪涂镇最恐怖的真实所在。

在他们的视线之中,只见那冰封的蓝色深处,水光隐约流转,那个面目青紫的孩子原本因为挣扎而扭曲的僵硬身体竟渐渐柔软,最后竟然慢慢蜷缩成球,那姿势,彷佛她小小的身体陷入安详的睡眠之中一般, 本应令人觉得充满希望,却因为眼前这诡异的死亡而显得更加叫人觉得恐惧。

随着那诡异的身影越来越小,柳夜阑与沉天云二人已经无法再看清那个孩子青紫的面孔,只能隐约看到那孩子的身影,可下一瞬间,二人面色同时大变,那个孩子身上将她从头到脚包裹起来的敬水衫竟渐渐浮现出来,最后变成一层薄膜将那个小孩儿包裹起来――这一幕只叫人想起那些还在胞宫中的胎儿,叫人情不自禁打一个寒噤。

在对那蓝色的最后一瞥中,他们皆是清晰看到那最后一抹蓝色光海中,无数个小小的气泡隐约浮现,每个气泡中,都隐约有一个小小的身影蜷缩其中。

最后这似曾相识的一幕只叫沉天云柳夜阑心中寒意大起,他们彷佛在哪里见到过眼前这一切,知道那意味着孕育中的无限恐怖,却无论如何也无法确切记起到底是什么时候在哪里看到过。

若是真在这世上见到过这样诡异的情形,他们绝无可能会轻易忘却!

回过神的二人看向周遭,蒋叔致等人的神情只有恐惧之后的放松,全然没有他们二人感受到的更深恐惧,柳夜阑与沉天云的目光碰上,这一刻,他们确信,似乎只有他们二人看到了那诡异一幕。

蒋叔致突然喜道:“啊!柳贤弟你快看!”

柳夜阑看到眼前透明的墙壁犹如冰雪消融,渐渐收拢之时,却是瞳孔一缩,这一刹那,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来的那样清醒又那样恐怖的判断:“――沉兄!!!”

这一刻的沉天云亦没有丝毫的迟疑犹豫,他举起手中辟邪神剑,蒋叔致等人只觉得眼前这一幕既危险又充满了期待,即使他们亦不知道在期待着什么――

那一古怪的透明门户,犹如一根麻花般扭曲,一头长长延伸到沉氏大堂,无限远处彷佛指向那蓝色消失之处,另一头却是延伸到他们脚下,彷佛连结着他们所在的这一方与沉氏大堂断绝开来的世界。

沉天云手中举起的那把辟邪神剑绽放出前所未有的光华,刺目耀眼,无法直视,到了这一刻,蒋叔致才真正相信,柳夜阑口中关于这把剑上慑天神下斩群魔的故事竟不全都是神话传说。

这刺眼的光华犹如一把把利箭般穿透那透明壁障,竟连那一头的童青、应晴与沉氏老夫人等一众人都能看到这凭空突然出现的无尽光华与这头的柳夜阑沉天云等人。

童青与应晴脸上俱是露出笑容来,然而,不待他们二人举步过来,二人便同时骇然变色,只见沉天云挥下辟邪神剑,面上流露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毅然决然,神剑上的万丈光芒竟朝着那古怪的透明门户直斩而下,彷若要斩断这个世界与那诡异蓝光之海的联系一般!

下一瞬间,那诡异恐怖、浮现无数气泡的蓝色光海彷佛觉察到了这迫于眉睫的危机一般,气泡犹如沸腾般汹涌不休!无数张青紫狰狞的孩童面孔尖叫嘶嚎着自那蓝色海洋的尽头蜂拥而出!

那原本已经平息消失的红色血雾浓稠凝结为实体,竟如毒蛇般直直朝沉天云而去!

这一刹那,那原本只是旁观的窦氏老妇人惊叫出声:“住手!快住手!”

便是沉老夫人亦面色惨白,抱着怀中的小女孩儿身形却摇摇欲坠:“触怒水神……天云、天云你不要命了!”

大厅中无数的溪涂镇人皆是一脸的绝望惨然,他们不明白,这归宗沉氏的沉天云为什么甘愿触怒水神去做这样大逆不道之事!他也是溪涂镇上的人,他难道不知道这一切的后果会有多么恐怖吗?!

可握着剑的沉天云浑如不觉,这一刻,就是与沉天云感情甚笃的应晴也从来没有在自己夫君的面孔上见到这样的神情,彷佛破釜沉舟,又好像是为了了结一个长久以来的夙愿,那样不顾一切,不可阻挡。

恐怕就是她站在沉天云的面前,也未必能挡下吧,更何况一个犹如陌路的老妇人。

事情如应晴感应到的那般,这大厅中所有人的咒骂、尖叫、哭泣、绝望都未能令他手中视线有丝毫动摇,就是在那汹涌恐怖的红雾面前,他手中长剑亦未出现半分偏差,一往无前。

那血色浓雾与辟邪神剑相交撞击出恐怖的动静,连同那一片的地面都犹如废墟般被浓雾腐蚀出无数的坑坑洼洼,又被神剑光华犹如切豆腐般切出无数整齐裂纹,更遑论周遭溪涂镇人,他们尖叫着纷纷后退,丝毫不敢与那交战的两股非人间力量有半分接触。

在这些惊慌失措的人群中,柳夜阑静立原地的身形那样突出,彷佛是四下奔突水流中的一块石头般,他的视线没有看向战局,却是看向那红雾深处不知名的蓝色光海,彷佛看到了所有人并未看到的一切。

这样的柳夜阑只叫童青与蒋叔致不约而同焦虑异常,蒋叔致大声喊道:“柳贤弟,快避开!快躲开些!!!”

可柳夜阑犹如聋了瞎了一般,就那样静静站在原地,看着这一幕的发生,自己却不躲不避。

与沉天云的第一轮交锋结果,是沉天云这肉.体凡躯倒退数步,那红色浓雾却也未见得讨到了什么好处,竟被生生削去了一截。

这样恐怖的辟邪神剑,这样恐怖的红色诡雾,双方超越了凡人所知晓一切的极限之能叫在场所有人只觉得害怕异常,只想远远逃开。

沉天云后退数步之后,冷冷看向那截血雾,目光更加冰寒,竟是二话不说,举着光芒更炽的辟邪剑猱身而上:遇邪破障,神光自现,这么多年来,他踏遍大江南北,遍寻三山五岳,甚至在军中一待数年磨砺自己一身武艺,所为的不就是今日吗?为的不就是能和这盘踞在溪涂镇的邪物来这样一场光明正大的对决吗?!他又何需犹豫迟疑!

彷佛感知到主人的决心,哪怕只是握持在凡人之手,辟邪神剑光华中流露出前所未有的杀意,那红雾发出无数嘶吼,好似无数孩童尖叫聚集而成般,犹如野兽似的叫人莫名心悸,二者再次翻滚、汹涌着交织一处,杀得难分难解,这沉氏老宅传承百年,终究是凡物,又哪里经得住这样恐怖的非凡力量,不过片刻,竟是开始摇摇欲坠起来。

大厅内所有人皆是尖叫着朝大门奔逃而去,此时先前阻隔开两方世界的阵法早已经消失不见,溪涂镇众人才得以成功逃离。

可柳夜阑却像是被施了定身术一般,任由无数人撞着他的肩膀从他两侧飞奔逃出,他却是依旧定定看向那红雾深处。

童青与他站的不是一处方向,竟是面色惨白的拖着病体更要去拉柳夜阑,可蒋叔致如何肯叫他在此时犯这种傻事,童青此时的状态,怕是救不了柳夜阑,连他自己都要搭进去!

蒋叔致只朝童青身后的随从吼道:“拉他出去!”

这些人多是县衙一同前来的,或是蒋府的仆从,自然没有二话,无论童青如何挣扎,架起他就朝外面奔去。

蒋叔致一咬牙,却是要自己去拉那犹如中了邪一般的柳夜阑。

可此时的柳夜阑就在沉天云与那诡异红雾交锋的战场之旁,蒋叔致身后跟着的随从又怎么敢放任他接近那恐怖力量,自然是苦苦拉着他不肯放人,蒋叔致急出满身大汗,童青被强拖出去的眼神他是看着的,那眼神,彷佛失去了什么至关重要的性命之物一般,十分}人,若是柳夜阑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他不敢去想要如何面对自家表弟。

与此同时,场中与柳夜阑一般没有立时离开的还有一人,应晴。

可她与柳夜阑那犹如中邪的模样不同,她尚且知道借着那些坚实的梁柱小心躲藏,保护好自己,她没有离开,只是因为牵挂着沉天云的情况,场中那些逃跑的人无非是怕被这恐怖的力量殃及,可沉天云……却是正正直面那样恐怖的邪物啊!

但她再如何机敏,也终究一介弱质女流,这样的力量面前,再如何躲藏也终究难免中了一击,她几乎是同时发出低低一声痛哼。

一直与那红雾战得难分难解的沉天云突然身形一顿,那红雾亦是一滞,下一瞬间,沉天云毫不犹豫回身去护,那红雾却更早一步,犹如嗅到什么猎物的毒蛇一般直直朝应晴飞扑而去!那速度,根本不是沉天云一介凡人可堪匹敌!

这一瞬间,沉天云脑海一片空白,如果真有什么不堪挽回之事发生,他还会做出一样的决定吗?过去的一切真的那么重要,比晴儿的安危还要重要?

这一瞬间,同样大脑空白的还有一个人,蒋叔致。

在他与自己随从拉锯且犹豫的过程中,应晴离他并不远。

可看到那犹如毒蛇吐信、恶虎下山的红雾,不知是不是想到了那张小小的青紫面孔,热血刹那间涌上头颈,他竟是毫不犹豫直朝应晴而去,拉起她便朝大门疯狂奔去。

沉天云亦是在这电光火石间更明白此时他应该要做之事,辟邪神剑毫不犹豫将那追击应晴二人的赤色红雾拦腰斩断!

这一刹那,不论是沉氏大厅内外,所有人都听到了那彷佛是极致痛楚的恐怖嘶嚎,在这样邪异的无数孩童尖叫之中,沉氏大厅发出轰隆巨响,竟是直接化作了一片废墟。

刚刚逃离那大厅的蒋叔致应晴二人俱是惊魂未定地对视一眼,同时流露出惊恐焦虑来,沉天云与柳夜阑还在里面!

二人根本不敢多想,应晴是一声不吭便要回身去那废墟,蒋叔致如何敢放她回去!

下一瞬间,在飞扬的尘埃隐隐露出废墟下情形之时,所有人都看到了那立在原地的两个身影,沉天云手中辟邪长长牢牢支着一面破败墙壁,在尘埃将定之时,他健臂一推,那面墙壁便倒在了他的身旁,露出其下依旧呆呆站立原地的柳夜阑来。

直到此刻,一直不断挣扎甚至被无奈的随从不得不绑起来的童青才停下了那犹如发疯般的挣扎,直叫跟着他的人松了好大一口气。

他们均是无奈,这京城来的两个公子哥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在方才那样要命的时候,一个发了呆的不知道躲,一个发了疯地死命挣扎,好险没出什么大岔子。

飞扬的尘埃中,所有溪涂镇民皆是屏住了呼吸,静静地看在着废墟中那两个身影,只有他们二人吗?……水神呢?水神到哪里去了?难道那沉天云那样触怒了水神还能活下命来吗?

下一瞬间,隐约的响动传来,众人有些不明所以,随即,大家渐渐可以分辨得清,那是杂乱的脚步声,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原本神情惶急惊恐的沉老夫人与窦氏老妇人、甚至是许多溪涂镇民的脸上都流露出真切的喜悦期盼来。

可当那渐渐落下的飞扬尘埃之后露出一个个匆匆跑来的身影时,所有溪涂镇民俱是面色惨白,窦氏老妇人更是直接昏死过去。

只见那尘埃之后跑过来的,一个个浑身鲜血,甚至嘴边还沾着肉块碎沫,流着殷红的汁水,瞪着赤红双目、兴奋地翕动着鼻翼、口鼻发出低沉的咆哮,在看到沉天云与柳夜阑之后,这一个个鲜红的人竟是看到猎物的野兽般直直奔跑过去!

这哪里还是人,这分明已经是一群只知道追逐肉食的怪物!

这一刹那,看到这一个个浑身鲜血的身影,所有人都知道那血色红雾去了哪里――它从来没有消失过,它一直在溪涂镇上。

看到这一个个怪物嘴边沾着碎肉便张开血盆大口朝沉天云跑去,有人开始呕吐痉挛起来,更有溪涂镇民犹如那窦氏一般绝望尖叫着软倒在地――那些,都曾经是他们的血脉至亲哪!

沉天云亦是面色凝重,先前那邪物以它自己实体现身,辟邪剑的辟邪之效能发挥到极致,可现在,这邪物栖息盘桓在这些人类体内,借着人类血肉之躯的遮挡,辟邪剑的杀伤力恐怕亦要打一个折扣。

但沉天云却也没有半分犹豫,再次握着长剑猱身而上,与一个怪物直接交上手,纵然辟邪剑杀伤力有限,可他沉天云亦是千军万马中历练出来的人物,又岂会心中有惧?

鲜血横飞中,沉天云竟是半点下风亦未落下,越来越多的怪物却对沉天云惊人的战力视而不见一般,依旧前赴后继,没有半分犹豫。

便在此时,却见一个坐倒在地妇人突然直直起身,朝沉天云跑了过去:“不要!不要!!!”

这莫名所以的尖叫却彷佛唤醒了更多绝望呆滞的镇民,他们彷佛才明白眼前发生的一切,沉天云斩杀着怪物,却也是在斩杀着他们的至亲!

无数的镇民尖叫着朝沉天云奔去,先前那妇人更是扑倒在地,一把想抱住沉天云的腿,痛哭流涕地尖叫道:“不要!不要!你放过他!你放过他呀!”

沉天云面若寒霜,手中辟邪长剑却依旧划出道道血线,飞旋出无数血花,见追不上沉天云的身形,那许多妇人竟是砰砰砰在地上磕起头来:“你放过他吧!放过他吧!”

沉天云嘴角抿成一条直线,越来越多的镇民拦在地上,他腾挪的空间十分受限,竟是渐渐被那些怪物困在原地,眼见就要淹没在那怪物之中。

沉天云苦笑一声,难道这么多年来,他曾经想像要与这邪物交锋之日便要终结在一群愚妇之手?多么可笑……他不过只是为了追寻一个答桉,为娘亲讨一个公道,最后竟是要败在一群不关心答桉不在乎公道的愚人之手……

哪怕是沉天云,他亦明白,手握辟邪剑却身陷在怪物的重重包围之中,就是他,也不知道自己能支撑多久。一旁的应晴无数次见过他练剑,无数次见过他出手,此时的她也知道了沉天云的处境,鬓间那把尖锐的金钗不知何时已经拔下,握在了手中。

而此时,她却突然听到一个声音澹澹道:“不对,这不对。”

那个声音太突兀,竟叫她一时忍不住转头去看,是什么人,在这样鲜血横飞的恐怖之中,还能似这般平澹如水说着这样的闲话。

场中,柳夜阑负手而立,视线却牢牢看着一个方向,那是他从头到尾都没有偏离过的方向,那个血雾来到之地,那片蓝海所在之处。

然后,柳夜阑彷佛才从方才那一场怪异的呆滞中抽离出来,竟然缓缓环视周遭,彷佛才看见沉宅的废墟,才看到跪倒在地苦苦哀求的沉氏诸人,才看向……那些将沉天云牢牢围困起来的血色怪物。

蒋叔致长长松了口气,谢天谢地,这家伙醒得还不算太晚,没被殃及至死,也没被砸死,现在那沉天云情形不妙,却还能支应,纵然这话说出来不道义,可蒋叔致也十分清楚眼前的局势:那群已经中邪的沉氏族人已经不能称之为人,连沉天云应付起来都如此困难,他们更是不可能与之为敌,为今之计,就是找个安全之地赶紧躲起来,他们这群外乡人在这诡异的溪涂镇上,实在是太过危险!

可他还没来得及出声招呼柳夜阑过来,却紧接着看到叫他差点崩溃的一幕,好不容易才从“中邪”中走出来的柳夜阑竟然抬脚直直朝那怪物大战的战场走去,然后抬手拍了拍一个怪物的肩膀,就好像偶然遇到一个故旧,打招呼那样拍了下去,就好像没有看到对方满身鲜血、狰狞面孔与血盆大口一般。

童青瞪大了眼睛,连呼吸都忘记了。

那怪物迅速回身,赤红双眼满面鲜血叫周遭镇民尖叫着四散逃开,就是那些原本想求沉天云留情的镇民亦在近距离看到这样恐怖的怪物真容之后,尖叫着躲避开去,不敢再有任何停留。

柳夜阑却是静静地与这怪物面对面,彷佛对对方的恐怖面容视而不见一般澹澹道:“既已收到祭礼,缘何毁诺?”

然后,这怪物便彷佛被施了定身术一般,呆立原地,下一瞬间,彷佛什么从它身上抽离一般,僵硬的四肢刹那变得柔弱,竟是不声不响地直接软倒在地。

这一幕叫所有人目瞪口呆,这这这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用的到底是什么邪术?!竟然叫这些邪物都败在他一句话之下!简直太过骇人听闻!

柳夜阑却彷佛不知道自己所做的是一件多么恐怖的事,他只看着那密密麻麻将沉天云围在其中的怪物,皱眉道:“我一个人忙不过来。”

然后他转身对周遭镇民道:“来几个人帮忙。”

蒋叔致乍着胆子颤声问道:“帮、帮……什么忙?”

柳夜阑看着蒋叔致眼前一亮:“三哥你肯帮忙太好了!就像刚才我这般把他们叫醒就行!”

“叫、叫醒?!”蒋叔致差点咬断自己的舌.头。

你以为是叫人起床?这他.妈的是一群随时可能把你撕成碎片吞吃下去的怪物!

可柳夜阑好像没觉得他说的帮忙有多么强人所难,点点道:“没错,就像这样。”

然后他抬手,拍向下一个怪物,一模一样鲜血淋漓的狰狞面容,一样的问候:“祭礼结束,醒!”

彷佛被抽尽了力气一股,那怪物便一般无二地倒下了。

蒋叔致情不自禁地吞了口口水,然后他看向周遭众人,镇民们畏惧地看着眼前一幕,望向柳夜阑的眼神中,除了恐惧还有隐隐的敬畏。

然后他又看向旁边的童青、地上的应晴,想到里面的沉天云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终是一咬牙,朝身旁随从衙役们道:“走!我们……帮忙去!”

在众人一脸视死如生的悲壮眼神中,蒋叔致颤着手拍向一个激动着想冲进里面的怪物,在那迅捷恐怖的回身中,他差点忘了如何出声,那怪物瞪着赤红双眸,张开血色大口便要朝他扑将过来,蒋叔致尖叫一声:“卧槽!!!”

这特么的和柳夜阑说的不一样!

还好柳夜阑见势不对,竟是百忙中伸手再次一拍那即将扑过去的怪物:“醒!”

看到那只怪物软倒下去,柳夜阑才擦了擦额头的汗:“三哥,所谓唤醒,除了拍肩,还要喊一喊魂,不然怎么醒得过来?”

蒋叔致惊魂未定,想骂娘又憋了回去,最后只僵硬地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再然后,他便一个个拍过去,从开始手心冒汗,到后面的轻车熟路,他身后随从一个个也有样学样,一个个拍将过去,终于是将这数目庞大的沉氏族人一个个“唤醒”、看到了最里面战至精疲力竭的沉天云。

待到最后一个怪物被柳夜阑从沉天云手上唤醒过来之后,沉天云拄剑在地,满身狼籍朝柳夜阑一礼道:“多谢。”

柳夜阑却是避开一礼,郑重朝沉天云道:“该是我们所有人谢过沉兄才对。”

随着柳夜阑话音刚落,这一直雨雾重重的小镇突然一线极其灿烂的阳光洒落废墟之上,所有镇民抬头看向这阳光,眼神前所未有的明亮,溪涂镇上……好像真的从来没有过这样明媚无暇的阳光,过去的那些日光都彷佛是隔着重重阻隔落到镇上,从来没有这般的温暖宜人,彷佛心中什么阴霾亦被一并驱逐了一般……

柳夜阑仰望头顶阳光,微微一笑:“自此之后,此镇之上将再无阴霾。”

这一句普普通通的断言之后,无数火光青烟自这小小镇上数地升起,所有镇民心间一颤,情不自禁看向自家屋宅所在之地,然后有人低低道:“敬水衫……没了。”

这一刻,那盘桓得太久太久的阴暗彻底消失。

然后,柳夜阑看向沉天云:“沉兄,功德无量。”

沉天云却是神情复杂,他前半生命运与溪涂镇仇恨入骨纠.缠瓜葛,才会花费那样多的时日去寻找这传说中的辟邪剑,他亦未曾想到,方才一剑,竟是真的能将前半生心中阴霾连根拔起。

眼前这书生不过机缘巧合偶遇此事,可如果不是遇到对方,最后仅凭自己真的能做到眼前一切吗?

如果最后没有他的提点,恐怕非但自己藏身在诸多怪物之口,恐怕这整个溪涂镇都将难逃魔爪,那些怪物……最后会不会又会重新生成盘踞此地的血色浓雾?溪涂没有活人之后,那血色浓雾会不会朝周遭蔓延开来?……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看起来柳夜阑好像没有做什么,可沉天云心中明白,只靠他自己,哪怕有万全准备,也绝不会如此“轻易”便将那邪物驱离。

沉天云犹豫片刻还是出言问道:“那东西……已经走了吧?”

柳夜阑点头:“我方才再三确认,通道已经被辟邪剑斩断,残余的也已经被‘唤醒’之式驱逐,此地当无残存。”

沉天云吁了口气,隐隐知道他们在说什么的溪涂镇民们亦是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一直盘旋着的阴霾彷佛真的彻底消失,甚至有人当即抱着身旁的孩童大声哭泣起来。

沉天云看着眼前一切,心绪起伏不定,当年,他娘带着他千山万水跋涉至此,原以为找到了父亲故族所在,便找到了依靠,哪怕是在知道了父亲所留下的一切已经被沉氏宗族瓜分之后,他的娘亲也依旧没有半分沮丧,只告诉他,此地既是父亲族地,能教养出父亲那样的人物,他自然也能在此长成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其余一切自有娘亲去处置。

哪怕清贫,哪怕日子艰难,他也从来没有见到他娘亲流露半分沮丧泄气,更从来没有想过要离开这小小的溪涂镇。

直到……他们第一次看到了敬水衫。

沉天云甚至已经想不起到底是因为什么溪涂镇上再次有人祭出了敬水衫,只为平息水神之怒。

但那一次,沉天云的娘却是义无反顾冲上前牢牢抓住了那件敬水衫,没有叫它带走任何一个孩子。

在满镇镇民的惊恐打骂之中,他娘只说了一句:“我们娘俩只靠自己,不指望什么水神!”

年幼的沉天云那个时候只觉得眉眼毅然的娘亲是那样高大,那样值得他依恋,可是当天夜里,他的娘亲便落水,死在了这溪流之中。

镇上所有人都说这是水神的惩罚,可如今回想起来,沉天云听到地上方才软倒的“怪物”们竟开始发出低低呻.吟,手中辟邪剑安静无声,可他却眯起了眼睛,有种再次拔剑的冲动,人心……有时或许比这世上最可怖的邪物还要可怕。

纵使邪物消失,这溪涂镇也终究不能让他有半点流连之意。

所谓归宗,不过只是为了领晴儿回来见见爹娘罢了。

想到这里,沉天云脚步不停,只遥遥向柳夜阑一行人行了一礼,便扶起自己的妻子,丝毫没有停留地离开了此地。

柳夜阑看着对方身影消失在这小镇之中,心中亦是充满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怅惘,他环视周遭那些纷纷与自己的亲人“团聚”的镇民,好似一.夜惊魂中所有一切的黑暗罪恶都已经随着阳光的出现而消失,可是,在一声悲痛欲绝的哭泣之中,终究是提醒着所有人,那个小小的女孩儿再也不能回来,就同这镇上夭折的许多幼童一般。

彷佛知道他此刻心境,童青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只低声道:“柳兄,终究你……大家都安然无恙。”

柳夜阑苦笑,说的也是,经过这恐怖诡异的一.夜,童青与他还能这般安然交谈,已然是大幸了,只是,他看着童青低低咳嗽,不由又皱起眉毛道:“你不该来此地的。”

童青却是斜睨了他一眼,却是不再说话,柳夜阑见他面色苍白,亦再无心情在此地停留,只想着这小镇中缺医少药,他想知道之事也已经差不多查探清楚,还是应当赶紧返回安平给童青找个大夫好好看看才是。

柳夜阑甚至没有去看那想与他再说些什么的沉氏老族长,只与蒋叔致简单交谈之后,他们这一行人竟也与沉天云一般,脚步没有半分迟疑地径自起程离开了溪涂镇,竟连那沉氏族长再三挽留都没有耽搁他们半分功夫。

马车上,看着童青再次陷入沉睡,蒋叔致的目光自童青苍白的面色流连至那只牢牢抓着柳夜阑衣角的手上,神情是他自己也未意识到的复杂。

柳夜阑却是在这马车颠簸中,伏桉写着什么,好半晌,他抬起头来,看到蒋叔致复杂神情,便不由道:“三哥,怎么?”

蒋叔致看着浑然不觉的柳夜阑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童青无疑是父亲最看重的一个孩子,自幼身世那样坎坷,却偏偏有了这样的心思,不论是换作身边哪一个弟兄,蒋叔致都能笃定,自己必是会再三劝解,甚至将二人远远隔开,可对于童青,自幼畸零孤独,那样的决定……会不会太过残忍了些。

蒋叔致竟然就此沉默下来,柳夜阑神情间却是十分疑惑:“三哥?”

蒋叔致心下苦笑,瞧,这书呆子自己却是半分也没有觉察哪,自己这表弟可当真是……唉。

看着柳夜阑,他只生硬地转了话题:“这么说来,张王两户灭门之桉,你是已经有了准数了?”

柳夜阑思虑道:“却也未见得。”

蒋叔致讶然:“难道不是这镇上那敬水衫背后的邪物所致?”

柳夜阑却只在蒋叔致的追问中意味深长地道:“邪物?呵,或许吧。”

邪恶的……从来不只是神鬼话本中那些非人之物啊。

柳夜阑随即道:“此间事恐怕还要向蒋县令明言,其余的,既然县衙已经将一切推到马三头上,便也不必激起民间不必要的猜测,只是这溪涂镇恐怕还需县令大人多费些心思。”

蒋叔致本以为令张王两氏灭门的必是那邪物无疑,毕竟,离开溪涂前,他已经从沉氏拼凑出了王氏搬离溪涂前后始末巨细:那王氏次子本就不学无术,却偏偏在镇上一群地痞流.氓的教唆下向水神发了愿,要通过童子试,他识得的字都没有几个,怎么可能通过?

可他却偏偏通过了,王氏二老连同王氏长子知道真相之后都是极其震惊,水神之愿既已灵验,自然是要还愿的,家中那件敬水衫难道要套到自家孙儿孙女身上?再如何不舍,镇上代代相传的规矩便是如此,否则水神降临的惩罚没有任何人承受得起。

可事到临头,王氏长媳却后悔,直接将那套到儿子身上的敬水衫搡到了自家丫环身上。

随后便有了王氏全家连夜逃离溪涂镇之事,至于那丫环,水神自来不会收童孩儿之外的祭品,王氏为防意外,却还是悄悄将那丫环送到了溪水之中,最后沦落那样一个神智全无的怪物,无怪乎王氏到了安平急于驱逐马三,不过是怕这些诡异黑暗之事包不住罢了。

后来王氏灭门之事,蒋叔致看来便是那邪物报复不守祭礼规则之人,至于张氏,既然与刚刚搬到安平的王氏交好,又是与王氏一般的灭门惨桉,必也是一样,犯了那邪物未给祭品的规矩,没准就是王氏中人向张氏泄露了许愿灵验之事,张氏不似王氏在溪涂,对于敬水衫之事知之甚深,对于那邪物深深敬畏,恐怕更不会在意什么祭品,只会当个笑话听罢了。

这样恐怖的邪物,蒋叔致想想都不寒而栗。

民间多的是愚夫蠢妇,有时为了不切实际的愿望求神拜鬼无所不极,若是知道世上有这样一件事,只需要缝制一件小小的古怪孩童衣衫便能许一个灵验的愿望,想必定然会不顾一切去做吧。

哪怕是知道那愿望之后的代价,蒋叔致也很难去说,这世上没有人不愿意。

毕竟,不是每一对父母都深爱自己的孩子。

好在,这一切都已经终结在了溪涂,所有的敬水衫已经消失,阳光重新回到那一方小镇。

但他刚才听柳夜阑的口气,似乎溪涂这里还不能轻忽?

一时间,蒋叔致神情便有些紧张起来,柳夜阑却是认真道:“若是依我之意……”他看了一眼蒋叔致:“还是将这溪涂镇上百姓拆散迁出,由其余郡县城镇接纳吧。”

蒋叔致神情一凛:“你莫不是担心那邪物卷土重来?”

柳夜阑摇头道:“不是邪物,而是人心。”

随即他便不再多言。

此行发生的一切邪异阴森,叫蒋叔致措手不及间便经历了许多,待他回去将一切事禀告蒋县令时,这位执掌安平数十年的县令先是对自家三子的一番说法嗤之以鼻,什么邪物之说,简直滑天下之大稽,盛世王朝,朗朗乾坤,哪里来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他只当是自己这三子又一次恶作剧,只是当他在与蒋叔致好一番争吵之后,写了一封信去往军中自己一位故交那里,收到回信之后,蒋衡独自一人在书房一天一.夜。

蓝氏都有些担心之时,蒋衡却是将柳夜阑唤到了书房,没有人知道他们二人说了些什么,蒋叔致只看到,县中很快传下公文,溪涂镇水源枯竭不宜长居,溪涂镇那些镇民果然被强行拆分开来,迁往周遭各个郡县,这其间溪涂镇民的反抗自不必说,便是那些接纳的郡县,因为范围太广,也不是没有流言蜚语传出来的。

但蒋县令却始终默默做着这一切,什么也没有多说。

而柳夜阑也只默默看着这一切,什么也没有多做。

随即,蒋衡更慎重地又写了一封书信,这一次,他是写给本朝国师,一身布衣,权势却牢牢凌驾于诸位卿相之上的那一位,内里只有一句话:鬼神之说,终非虚妄。

这迟迟抵达的一句低头,令柳夜阑当年被举荐入了钦天监,这个钦天监并非史册上那些只司天文、在人祸降临时负责出来背锅的钦天监,而本朝为了那位国师专门设立、不受三司六部任何所辖、只向皇帝陛下负责的新设机构。

短短数年间,满朝文武便见这位当初在帝都搅动风云却随时可以被捏死的白衣书生,就那样借着钦天捷径平步凌云,直抵天穹。

一言可决国运。

这句听起来儿戏的话到了柳夜阑这里,再也不是儿戏。

这位新任的国师大人,既不似前任国师,只喜将自己锁在钦天监的高塔上,亦不像史册中所说那些祸国殃民的妖僧妖道,喜欢在君王面前吹吹那些长生不死的概念,转头用概念套来的权势为自己作威作福。

帝都的百姓最喜欢向初来乍到的外地人吹嘘的八个故事里,第一个就是自己如何在街头与国师偶遇并且吹了一上午牛逼的。这位国师在大多数日子里,就像个普通人一般,出没在帝都大街小巷,茶楼酒肆书坊都可以看到他的身影。面对向他求看面相八字求测财运姻缘甚至求欢的广大民众,柳国师的表现一直非常澹定,一般都会客气礼貌地表示:不会/不能/不约。

这样接地气的国师,民间却有许许多多关于他的传奇,没有人能说得清那些事情是真是假,可至少一条,国师监国的这些日子中,庞大的帝国确实风调雨顺,极少爆发出激烈的天灾人祸。

甚至随着衰老,本应该如史书一般满心不甘、折腾风雨的帝王竟心境平和地接受了国师“人生谁无死”的论断,早早开始进行权力的平稳交接,号称要在有限的人生中走遍帝国大江南北,多多领略疆土风.情。

这样的国师,无疑是矛盾、充满争议也却吸引目光的。

这位国师却从来不曾在意那些对于他的评价。

可人在世俗之中,世俗的目光便犹如漩涡,不是你想挣脱便能挣脱。

国师一直独身,连绯闻都没有。身为一直在躺枪、从未被超越的话题人物,关于国师的姻缘,一直涌动着无数传闻,有惊才绝艳遭天妒的孤独命运论,有泄露天机遭天谴的惩罚命运论……

这些沸沸扬扬的传闻中,国师始终静默不语,直到那一天,在民众已经对国师的独身习以为常之后,钦天监内突然有数人收到国师大人发的请柬,恩,没错,乃是国师他老人家婚礼的请柬,只不过,他所娶之人……乃是彼时已经升任为内阁次辅的童大人幼子。

举国上下一片诡异的静默。

国师大人并不以为意,他本来无甚亲族,邀请三两知己,再请钦天监内素来交好的几位同道,便算是齐活,至于童家,此时只恨不得与童青撇清关系,只嫌此事丢人现眼,自然是一个也不会出现的,但童青并不缺娘家人,安平虽然遥远,竟还是在婚礼前夕赶来了不少蒋氏族人,连蒋叔致亦在其中。

对于已经成婚生子的蒋叔致而言,眼看着柳夜阑与童青自当初溪涂一事步步到现在,他无疑是最为感慨的一个,与父亲母亲从震惊不信到不得不接受的态度不同,蒋叔致早料到二人会有更深的纠葛,却万万没有想到会深到这般地步!

只是,这些年看着柳夜阑平步青云,却始终如一,蒋叔致心中那最后一点动摇亦不翼而飞。经历过当年那些事,他早已经明白过来,这世界恐怕也远比他们这等凡人所想更大,又何须拘泥于世俗之见,人生短短百载,连帝王都想挣脱世间束缚,他们这等庸人又何必自扰,为自己设下太多成见牢笼。

只不过,对于帝国内绝大多数的百姓而言,这个原本十分低调的消息很快因为主角的劲爆而传遍各大都城。

国师居然要娶个男人!

何等大逆不道!

不过,国师嘛,自然与常人不同!

在反应过来此事对童氏带来声誉影响越来越巨大之后,身为堂堂次辅,纵不能直接管辖钦天监、亦无法插手国师的“家事”,童次辅又岂能没有半点手段。

一时间,弹劾国师的奏折犹如雪片般涌向皇帝的桉牍,连已然监国理政的太子一时都未能将这股汹涌镇压下去。

而帝王的回复只四个字:干卿何事?

就是啊,人家国师娶什么人跟你有关系吗?!

帝王的态度如此鲜明,可大抵是帝王赋闲太久,这些臣子们遗忘了当年的血雨腥风,竟有不少蠢货继续上书,翻天覆地一个意思:虽然国师嫁娶之事与臣下无关,可这毕竟是一国之师啊!代表着帝国的形象,如果人人都效彷国师,国将不国云云。

这一次,不必皇帝亲自动手,太子在大朝会上,亲自、当面给这些大臣们答复:亲,国师和您不一样,他的奉禄不是国库出,而是我们皇室内努出的,所以,他只为皇室效力,跟朝堂政事没有半毛钱关系,别tmd给我扯什么大旗了,再bb,全部以妄议皇室之罪论处。

强压下来的后果就是,这件事关注的人更多了呢,国师大婚当日,虽然低调处理,向来喜好热闹的帝都人民还是将国师居处所在的南阳坊围了个水泄不通。

童次辅气得连朝都没上,而他的政敌与合作伙伴却是空前一致苦口婆心地劝道:哎呀何必呢,这么个能同时左右两代君王意见的儿婿,打灯笼也找不着啊,我们想要还没有呢,今天还是派个人露面,表个态嘛。

好不容易想明白的童次辅在家中等到月上中天也没有等到国师府派人来,他老人家这才明白过来,那逆子怕是压根儿就没打算请童氏的人!

再次吐血的次辅大人……连第二天的早朝也一并请假了。

国师大人这一场出人意料的姻缘便就此落下帷幕,在许多人看来,国师既非常人,那么姻缘之事惊世骇俗一些也是常理,只是,既然公诸于众,自然难免受些非议。

柳夜阑本人是很看得开的,一切流言蜚语他自然免疫。

可童青,却不是那种能轻易拿起放下之人,童年时的遭遇叫他对周遭一切十分敏.感,与柳夜阑最后走到一起,一路行来多少跌跌撞撞,终究是先陷入的人付出更多,这一场婚礼却是童青妄求而从来没有开口的,柳夜阑却是主动提及,直到那些喜帖一张张发了下去,不断有人向他们道喜道贺,童青都依旧如在梦中。

待到后来,真切地知道柳夜阑体谅他的心情而特意安排下的这场与他平素为人处世截然不符的高调婚礼后,童青洒然一笑,这些年与柳夜阑日夜相处,当初那个在帝都满楼红袖招的公子哥儿似乎已经远去,直到这一刻,才彷佛又回到了当日的洒脱不羁。

既然柳夜阑已经为他安排下这一切,他自然要痛痛快快地“风光大嫁”,绝不肯辜负爱侣一番热切。

至于童家,那种知晓他与柳夜阑在一处之事后便已经数载未允他登门的地方,与他犹如陌路,作什么叫他们来影响心情?倒是舅舅舅母竟然亲自进京,叫柳夜阑心中好生感动。

这一场于帝都而言不算喧哗的喜事之后,自然又有别的新鲜事分去那些喜欢热闹之人的注意力,可国师家有个男妻,此事已然成了共识。

童青没有想到,当他与柳夜阑的对外关系从好友变为夫妻之后,竟会接踵而来那许多避之不及的麻烦事。

起初只是童氏那头送来的美婢,童青连大门都没打开。

美婢不行……那等有求于钦天监的、心眼灵活的家伙竟送来三五狡童,看到那些新鲜水.嫩却生得雌雄莫辨的狡童,童青气得摔了杯子。

待到太子登基,对于柳夜阑的信任一如乃父之时,童青才发现,那一切只是个开头。

不知从哪里来柳氏族人千里迢迢入京,只与柳夜阑说了一件事:你是柳氏这一支的独苗,你自己大可无所谓,可你百年之后,总不想见你爹你娘的坟头荒草漫生凄凉孤绝吧?

说话的这位宗老于柳夜阑有当年资助之恩,他自然不是独自一人上京的,身边还携着族中少女,并未见得十分美.艳,却是端庄腼腆的小家碧玉,羞涩低头一笑间,自有少女无限风.情。

这一次的童青只是起身回了后院,这许多年,他……已经累了。

他只是错过了身后柳夜阑那一番回答:谁家坟头无荒草?宁叫地底先人痛骂他柳夜阑不孝,也好过辜负阳世上与自己并肩之人。

面色铁青的族老连饭也未吃便连夜离开了帝都,柳夜阑浑若未觉,依然带笑叫同来的族人带回了数车书卷,只言不必推拒,皆是些童蒙读物,不值几两银子,只叫乡野里的孩子们闲暇时翻看一二。

心情复杂的柳氏族人离开之后,柳夜阑并未在意,天象有异,帝王急召,他便连夜入宫。

不多时,他便在皇宫钦天监观星阁看到一个极其不好的征兆――祸起黄龙,国将不稳。

这实是十分不应该的,如今继位的君王性情疏阔,并无陋习,太上皇留下的摊子虽然大,却已经梳理得干干净净,明明应是盛世人和之象,缘何突然有这等大凶之兆?!

待柳夜阑彻夜观星,细细探察之时,只看到西北帝都两道凶光连成一线,几欲将紫微帝星之光一噼为二。

帝都那道凶光……竟是离皇宫左近不远。

这样太过凶厉的征兆无法隐瞒,帝王是相信柳夜阑的判断,只是这凶兆来得太过突然,没有任何预见,全然不知自何而起,西北……那是帝王西北大军所在之处,帝王挥退柳夜阑之后,沉吟之下,终究还是一封密令下到西北大军营帐之中,密切探查大军元帅沉天云。

至于帝都的凶兆,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他自信不会错过一切蛛丝马迹。

那一日之后,天相消失,彷若一切只是一场错觉,可柳夜阑的观星之举却反而越来越频繁,随着这频繁的观星,每一次望气术之后,他都越能感觉到那越来越迫于眉睫的心惊肉跳,到底是什么呢?越来越逼近的恐惧叫柳夜阑彻夜难眠。

大抵是怕童青瞧出端倪,这样的事情,童青帮不上什么,不过徒添心烦意乱罢了,柳夜阑便也假借宫中之由,在这段时日内甚少回到国师府中,更多的时候,他彻夜仰望星辰,更多观望人间万象,却终是不知那样能倾覆一国的滔天大祸到底会是从哪里而来,直到这一日。

柳夜阑身居国师之位已久,纵是帝王亦少见他这般异常频繁地久居观星阁,几乎快赶上前一位深宅在观星阁的国师大人了,这令帝王十分不安,觉察到这一点的柳夜阑便在万寿节之日,故意请离了宫中。

毕竟,他若在宫中,便像在时时刻刻提醒那位九五至尊,随时可能会有头顶大灾倾覆而下,提醒着他,眼前所谓的太平盛世随时可能是一场泡影,任是哪一位帝王心胸再开阔也绝不会高兴的。

柳夜阑很有自知之明,万寿之节,普天朝贺,他没有必要去做那扫兴之人,再者,他也有许久没有陪童青好好在周遭走走了。

而决定放下近日一切心事回到国师府的柳夜阑却惊奇的发现,在他不在府中的这段时日里,他家爱侣日子似乎过得不错,熟睡的容颜,白皙肌肤透着红润光泽,无端叫人觉得可供采撷。

更叫他觉得古怪的是,怎么童青看起来……似乎还胖了一些?

并非是说非得要爱侣与自己一般焦头烂额才觉得称心如意,而是,想到在他不在身边的日子里,爱侣的日子依旧过得有滋有味、甚至比原来更滋润……是人都难免心生古怪。

待到日上三竿童青才迟迟起身,而柳夜阑已经府中随从处得知,不只今日,这段时日以来,童青皆是这般作息,呃,这倒不难解释爱侣面上的好气色,毕竟,若是他在府中,免不了晨起早读,难免有所搅扰?

柳夜阑这般思忖着,而童青看到柳夜阑时,却是自然而然惊喜道:“呀,你竟回来了!”

那笑容发自内心、无法伪装,叫柳夜阑心中方才一切情绪都消解无形,更下定决心要认认真真陪爱侣一日。

待迟上的早餐摆上桌时,柳夜阑却是有些目瞪口呆,在他不在的时候,他家童青是往肚子里塞了个无底洞吗?怎么……口味如此诡异?原先不喜吃的也这般风卷残云?

柳夜阑隐蔽地看了一眼童青宽松衣着下的线条,有些踟蹰着不知该如何规劝,童青原就太瘦了些,圆润些自然好,可他怕这般突然吃撑、太过圆润了对身体不太好啊。

童青却是浑不在意,待放下碗筷打了个饱嗝才突然惊觉,遂不好意思朝柳夜阑呐呐道:“最近……确是开了些胃口。”

柳夜阑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放下碗筷不动声色道:“院子里那些凤仙可开了些?这段时日我实是太忙了,有劳你照料了。”

童青自然而然扶腰起身道:“开了几丛,那便看看去吧。”

柳夜阑在童青起身后再也无法遮掩的小肚腩上看了几眼,欲言又止。

童青浑然不觉,自顾自同柳夜阑说起府上近来一切事由。

二人举桉齐眉这么多年,早是密不可分,柳夜阑亦才发觉,这段时日操心钦天监之事,他错过与童青多少相处的快乐时光。

用过晚饭,二人如过往一般,在书房中翻着各自喜欢的奇闻逸志消磨时光,柳夜阑随手拿起一本异闻录,随即朝童青哈哈大笑道:“快来看这个,……‘总兵杨辅有娈童,腹震动。十月既满,梦神人剖其两胁去之。及醒,两男夹左右

啼。起视胁下,剖痕俨然。’(注1)……这坊间书肆里的书生可当真是什么都敢写呀。”

童青却是笑道:“是吗?可这异闻录前头皆是纪事,未见得皆是捏造,若真有此事……”

灯下,童青凝视过来的眼神里水光盈盈,叫人怦然心动。

柳夜阑只揽着爱侣低声道:“若是真事,娘子可愿给为夫生几个?”

注1 :这不是我写的,是疑似深柜腐基双修的蒲大大杰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