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锤号在海上晃晃悠悠地前行，它的速度慢了许多，显得力不从心，海巨蟒撞击后造成的船体渗水始终没有得到完全修复，而且似乎问题越来越严重，麦门冬站在船尾甲板上，一个得意洋洋的念头突然间冒了出来，这条船现在就像它的船长一样，一瘸一拐的，他忍不住“嘿嘿”地笑出声来。
有人朝他走了过来：“心情不错呀。”
那是一个叫做老烟斗的水手，他在铁锤号上的资历很深，据说是最早跟着欧烈的一批，整个人像条被晾干的的马鲛鱼，瘦高干巴。其实这家伙的年龄并不大，只是满嘴的牙已经被菸果叶熏得发黑：“已经十几天了，还没看够大海？”
“要是看得够，就不到海上来了。”麦门冬一边说一边继续打着水手结，这是水手长吩咐的。
“啧啧。”老烟斗瞅着他打水手结的手势，“港口里的那些洗船小弟比你做得好多了，吊绳大人。”满口黑牙的家伙说。
吊绳大人是水手们给自己起的新绰号，他们可真没良心，就这样嘲笑他们的救命恩人，麦门冬想，“我也是这样认为的。我应该去做一些更合适的工作，譬如再杀一条海巨蟒，不过我不会太早出手，希望那条海巨蟒能够多吞掉几个不知感恩图报的死水手。”他反唇相讥。
老烟斗咧开嘴发出“嘎嘎”的笑声，他连舌头都是黑的：“你的嘴可比你的手灵活多了。”
“等我的手拿着剑的时候，你肯定不会这样认为，老小子。”
“拿着剑当拐棍用吗，吊绳大人？你在甲板上站都站不稳，也许每一次你都应该把自己吊在桅杆上才能无敌。”老烟斗伸手接住了绳子，麻利地打好了一个结，“这玩意关键时刻是要救命用的。”
麦门冬叹了口气，接过老烟斗打的水手结，重新拆开后，自己笨拙地继续练习起来。
老烟斗笑着放下钩子，从怀里掏出卷成细长条的菸果叶，敲打火石点燃了叶子，他狠狠地吸上一口，青烟从鼻腔里喷了出来。
“我以为海民不会抽那玩意的。”麦门冬说。
“菸果叶吗？我原来也不抽，直到有个家伙送了我几片，他说是从中州商人那里弄来的。”老烟斗咧嘴笑起来，“没想到抽着抽着就离不开它了。我一直在想，等我攒够了钱就到陆上去，听说菸河平原上到处都是菸果树，是不是真的？”
麦门冬点点头：“你会喜欢上那里的。”
老烟斗吐出一口烟，没再说话。
“打听件正经事，我们要去哪里？”麦门冬问。
“这种事，你得去问船长。”老烟斗斜眼看着他，“怎么，着急了？”
“是啊，迫不及待。”更加着急回箕之洲岛，那里还有我的船。不过，呆在铁锤号上的好处是学到很多东西，今后不会再那么容易就被人糊弄了。
“咱们这种寻宝船，一出海就是几个月，你就安心吧。”船上的水手们就像那个跛脚老头忠实的猎狗，“我记得你上船的时候，根本不在乎去哪里。”
“赚到了钱，当然会考虑得多一些。等到航程结束，我要回箕之洲岛修好我的鲑鱼号。”他终于打好了一个水手结，虽然样子难看了点。
“你的鲑鱼号？”
糟糕，但凡一个人得意忘形的时候就会管不住舌头，让星辰诸神惩罚我，麦门冬懊悔地想，“是的，我买了它，”他现在不得不承认，“价格好像很优惠，我正巧又有些闲钱。我已经做了十六年的佣兵，从宛州到中州，从澜州到越州，我去了太多地方，那些你所知道的大城市，天启、淮安、秋叶和青石，还有无数不知名的村庄、峡谷、山林，然后我觉得应该去海上看一看，我想让自己的经历更多一些。”这些话都是事实。
“这种出海的理由是我第一次听到。”老烟斗哈哈大笑，“吊绳大人，你一定可以成为优秀的海巨蟒杀手。”
“这有什么好笑的？你不是还想去菸河平原逍遥，渡过自己余生嘛。”
“不，海民是不会死在陆上的。”老烟斗摇摇头，收敛起自己的笑容，“我出生的时候，我老爹是狂怒号上的水手长，六年了。他一直想要一艘自己的船，因为他的老爹在某次出海以后就再也没回来，他要有条自己的船，可以去找回老爹。”
麦门冬问：“后来呢？”
“后来？当然是没有后来。我老爹自己也没有回来，所以我连他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那年的大飓风毁了无数的船，留下了许许多多的寡妇和孩子。知道有艘无畏寡妇号吗？男人们死了，没人养活了，只好自己去干，那条船从船长到水手都是女人。”老烟斗往海里啐了一口痰，浓浓的黑色漂浮在海面上，“这就是我们海民，生于海，死于海，以海为父，以海为墓，我们不会悲伤和抱怨，因为这是星辰诸神赐给我们的命运，我们也享受这样的命运。不过，吊绳大人，据我所知，陆人可不一定喜欢。”
麦门冬沉默下来，身后突然传来尤镰的声音，“嚎叫杀手。”这是麦门冬的另一个新绰号，“船长要见你。”
比起外面的阳光明媚，船长室就像昏暗的牢房，一盏烛灯发出黄色的微弱光芒，跛脚老头坐在烛灯后面，拿着尺子和笔在占据整个桌子的牛皮纸上画着什么，麦门冬隐约觉得似乎是张地图，上面满是大洋和小岛。
“坐。”欧烈没有抬头，麦门冬四处看了看，在靠近角落的一张破旧板凳上坐了下来。水手长悄无声息地关上门，离开了船长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