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鸮带过来的消息，算不上紧急，但至少，是挺重要的事情。
她在南蛮海和东海做雇佣兵的那段时间，发现有大宗军火交易的目标，都是在东陆那边。
东陆毕竟是杨曦的地盘，军火交易不比一般商船走私的鲛纱或者珍珠之类的贵重物品，管不管的，无外乎就是影响税收。但刀兵是杀人的东西，有人想在东陆烧杀劫掠，制造动乱，她就不能不管了。
查了一下，毕竟买军火不是买白菜。朱雀皇朝境地能做这种大规模交易的大佬两只手都能数的过来，宗室里有这样大胃口的，无外乎近畿刀龙兵府，南境南冕亲王，还有东海郡的东海郡王。至于武家，更少了，云中叶氏，北境楚家，除了这两处，不作他想。
雪鸮在海上做雇佣兵那段日子不是白干的。一直以来，她都在跟进这件事情。做事再缜密，难免会留下蛛丝马迹，更何况境内那些大佬也并没有料到，在南蛮海这样远的地方，竟然还有人注意他们的行迹，大意之下，难免露出马脚。
她这次回来，手上已经拿到了足够的证据，可以确定，云中叶氏与东海郡在海外有大量军火订单，强弓劲弩骑兵刀，就数量而言，基本上够造反用了。虽然暂时从国内局势来看，造反这个罪名还没有坐实，但大宗军火交易这一件事，就够将人提到天启帝都来审判。
就算是藩王也一样。
云兮听了，一时也是无语。
他说，“眼下不是时候。”
雪鸮也皱了皱眉。
确实不是时候，如果北境烽火再起，那就暂时不能碰东海那位封疆亲王。两线作战，一方面太不理智，另一方面，粮草与物资，还确实撑不住。
兵部有账本的，楚家养军耗资巨大，为这事不知道被指责多少次了。盛年还好，眼下这几年确实年景不大好，粮食都养不活那么多人了。再加上身为外戚，兵权过盛，始终是犯着宗室的忌讳。如今也不是开国那些年了，四处割据，藩王与武家相互看不顺眼。手上没有兵权，没准隔天就被人打到封地灭掉了，求援的消息还来不及送到皇帝手上，全家的人头已经挂在了城门楼上。当初是那样的时代，为了忠君报国，也为了自保，才有武家之兴盛。但眼下，怕是不用了吧。天下已经掌握在杨氏手中六百多年了。楚家一介外戚，手中握有军队，到底算是公器还是私器，流言蜚语与恶意中伤漫天乱飞，如今还有奉公仕国，从龙征战这一说。但早晚，武家会成为朝廷的心腹大患的吧。
是该放弃了，兵权是实权，六百年来，楚家的家主与身份高贵的公子们入朝不拜剑履上殿。天子钦赐内廷跑马的特权。就算是与宗室冲突，大家都是皇亲国戚，显然是手上有兵的外戚强硬一些，宗室子弟，也不得不隐忍三分。
这种日子，能过长久么？六百年都平安无事的过下来了，但帝王与楚家，能一直这样用代代姻亲的方式，维持亲如兄弟的感情么？楚云兮不想去测度人心，他早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原本是想趁着这几年荒年，找个好点的时机上书请求裁军的，然而老夫人始终都不同意。
老夫人有她的理由，楚家能够自立朝起，凭借武勋跻身于天启四贵之中，这么些年蔚然不动，可以依靠的，或许就是手上的军势。若是主动翦除羽翼，怕不是权势要走到头了。
这就是矛盾所在，主动削减军队，会让自己陷入任人宰割的境地。但如果自己不去这么做，也未必就能保平安。再说了，楚家从头到尾，都没有与皇权作对的想法，何必让自己始终站在与宗室对立的立场呢？
这是很难做出决定的事情。云兮本身还在纠结，试图找出解决的方案。但时机不等人，骤然之间北境局势有变，眼下是不能动了。
朝堂之上，最为看重权衡。与战场是截然不同的道理。他是武将，却也在天启朝堂为家族谋划了多年。然而一旦到了战时，怎样的谋划，都得姑且放下。
雪鸮对这些事情，多少也有点数，因此也不多说了，只问了一句，“如今北境那边，是谁在？”
云兮说，“眼下还是联防的状态，辽阳龙门两座要塞，分别是楚家与刀龙府控制。”
辽阳要塞，如今还是回到楚家手上了，想想这么些年，为了这座城流了多少血死了多少人，不免唏嘘长叹。
见惯生死了，叹一声也就罢了，没有必要过多纠结。雪鸮又问：“现在是谁在领兵？”
“辽阳那边，主帅还是云清，你上次说曼如那孩子不错。那会儿觉得她年纪有些太轻，一时半会儿不必上战场。但如今，人手不够用，果然还是没办法了。”
语气里，难免有几分遗憾之意。当初楚云昭年少之时就随着他上战场，见多杀戮，以至于心性偏激骄横霸道。最终更是死在了内战之中。这事对云兮而言，是痛心疾首之事。如今眼看着小一辈的楚曼如也走上了同样的道路，他不会责备别人，始终只会在心里对自己不断苛责。
雪鸮知道他有这毛病，一时之间又纠结起来。
这才说了没多会儿，话题能换过八次了，眼下倒是觉得，不管说什么，恐怕都不能让云兮心情略微好一些。
只得问问别的，说家事吧，搭讪着提了两句，问平安公主这些日子怎样。就女子而言，年近四十，也算是到了该保重的年纪了，关心身体，总也不是错吧。
云兮略微苦笑，说，“许久不曾见她了，因为将玉隆儿送到战场上的缘故，她心里怨恨我，不肯相见，如今是独自一人搬到公主府了。我还想着，你若是有空，可以代我去问候一番。看看她近来怎样。”
这样的对话，简直让雪鸮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当下也只能说，“那我过两日去看看她吧。”
云兮想了想，说，“下午不如入宫去看看吧，许久不见，陛下也一直在惦记你。”
雪鸮一时之间，面孔上也流露出了几分为难。
当初在四海漂泊的时候，未免不曾想起过杨曦的事情。杨曦那个人，她到底还是有几分在意的。
但她不怎么想要见杨曦。
或许是近乡情怯的纠结，但更大的可能性是，因为每一次看向杨曦的时候，那个人的目光，那些温柔那些关怀，或许都不是给她的，只是透过她的面孔，再看一个再也回不来的人。雪鸮心眼没有那么小，她也不会因为这样的事情斤斤计较。她就只是，在替杨曦难过罢了。她一直觉得，她的存在，就是在提醒杨曦，那个求而不得的人，是回不来了。
她不大愿意让杨曦难过，这或许就是心里的柔软之处吧。
这次也是，关于海上发现的事情，本来是打算让云兮代她入宫与杨曦相谈的。至于她自己，若是可以的话，她并不想再入宫。
云兮这样说了，她自己也跟着心烦起来，忍不住抓了抓头发，说，“让我想想吧，若是真的去见他，毕竟还是有许多事想要对他说的。他也忙，总得理出个头绪来。”
云兮点点头，也算是认可了她的说法。
说了这许久，看云兮面孔之上也流露出几分倦色。雪鸮不忍再过多打扰，正打算退出，却听云兮道，“你还想要再重归北境战场么？”
雪鸮略微有些意外的侧过了头，看向云兮。
云兮说，“本来不想跟你提起这件事情的，只是如今，前线确实缺人，主将只有一人，其实是不够用的。曼如毕竟尚且年轻，若是能有你在，我也能安心许多。”
说的时候，还是若无其事的语气。但雪鸮心里有数，以云兮的性情，若不是确实已经没有办法，他也不会提起此事。
原本是该痛快答应的，多少为云兮减一桩心事。然而她思索了片刻，却是说，“我再想想吧。”
重归故地，如今的心情，到底与当初不同了，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得到冷静面对。
云兮说，“你自己做决定就好。”
不想勉强，他从来也不肯勉强别人的，有什么，也都是扛在自己一人肩上。
想要启用雪鸮，说是缺人，但却也未必是因为缺人的缘故。
前线那边传来消息，云清说，楚曼如做派简直同当年的楚云昭一模一样。但凡有不服的，就揍到服为止，独断专行，虽说是副将，却从不肯乖乖按着主将所制定的计划做事。
打仗还是能赢的。武力值多少说得过去，不然也不会派她上战场。只是如今北境战线上也不仅仅只有楚家，刀龙府也在，若是让那边抓到什么把柄，恐怕还会很麻烦。
云兮听了，虽然文书往来，不予置评。但心里多少还是在意的。
骄冷傲慢，原本就是楚曼如的性情。这么些年了，战场上死的人太多，孩子们的父母都不在身边，养出这种无所顾忌的性情，也是无奈之事。云兮特意将朝露之城的孩子们接到身边，亲自教导，就是希望他们随着年龄成长，能略微稳重一些。但战事不等人，如今这样匆忙的将楚曼如送到战场，还是他的过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