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一步踏开，我走向了那片未开垦的林子，那未被开垦的人生如梦似幻般铺展开。刚进林子，就像进入了另一个新世界般，星月更加的明亮，树木更加的高大，高大的遮天蔽月。这时，好奇的心仍跳的怦怦然，如颤抖的琴弦，不过还能强自镇定着，毕竟清冷月光如水，点点星光似碎镜布满夜空，黑夜倒不是童话故事中描写的伸手不见五指的黑，那零星的微微光芒忽隐忽现使得夜这张黑幕更加斑驳深远，只是远处灰蒙蒙有点亮的天际却反将黑暗衬托的更加神秘与深邃。
前进中伴着未知，未知中尽是忐忑。这是我林中前进之路的真实写照。若好奇心已过，镇定自若转为心虚害怕只需短暂的一眨眼，或是偶然的一瞬。若起初的渴望已过，那一步一步的前进，一次一次的转弯，便像个无底洞般让人感到无助。随着不断的深入，林子的树木更加高大与密集，黑暗也更加的深邃，四周无边的黑如永不知满足的饕餮正蚕食着我的耐心与激情。久而久之，在时间的累积下，心中的矛与盾早已交锋许久，恐惧的羽翼也渐丰，我终于像个胆小的孩子不再假装忽视四周的黑暗，瑟瑟的盯着那摄人而神秘的黑暗深处。此刻的我像倒竖针刺的刺猬全副武装着，也如夜行的猫头鹰睁开锐利的双眼，扫视周围，可不知怎的反倒将黑暗中的那些摇曳的枝枝叶叶、条条蔓蔓竟幻化成了魔王的利爪鬼手，在那不停的张牙舞爪；就连常听的虫鸣鸟叫声也都变成了鬼哭狼嚎似的喊叫。一阵凉风习习而过，过膝的野草一阵窸窸窣窣摇晃，不知从中会窜出什么样的怪物来，四周在夜空朦朦细光映衬下，那叶、那蔓、那枝的摇晃简直是一场群魔乱舞的聚会，自然而落的叶子落在我肩头像是鬼手的轻抚，打了个颤栗，我如受惊的兔子胡乱的窜着步子闷头往前，可心颤抖的频率比步子的快多了。这时我才发现是我对亲人们的负罪感在心中作祟，我对他们的不满意也许正是他们对我的不满意。
并不是所有双脚疾行，都能走出困境。当我竭尽全力往前奔跑时，无边的黑却是奇妙的将我置于原地，四周一片黑郁郁的。黑暗如果有高度的话，定高耸的像座攀不尽的高山，如果有距离的话，定遥远的像条走不完的路，最终我迷失在那高山与路间，在黑暗中没有方向的胡乱奔跑。就像所有故事，神话，传说描述的那样，任何目的的达成都不是一蹴而就的，必须在迷惑之中兜兜转转，在迷茫中曲折前行。可对于一个小孩而言，黑暗的夜，没有目标的前行，仿佛全世界所有的恐惧统统降临般，心中的野马发狂般的不断加速，碰到阻挡的枝叶也就不管不顾横冲直撞过去，坑坑洼洼则让奔跑的我跌跌撞撞，无路可走就自己硬踩出一条路来，最后发狂的野马累的精疲力尽，脱力的“轰”声倒在草地上，喘着粗气。这时，又有各种丁点大的虫子蹦蹦跳跳在我脚边、在我身上，恰恰这样一颗撞鹿般的心反因恐惧而彻底的沉寂下来，仿佛天空响过最响的闷雷，迎来了最静的寂静。当我凝神屏气盯着四周的情况时，鼻子一动却嗅到了一阵奇妙充满魔力的花香，芬芳一下沁入脑海，给人以久远如历史，亲近如小孩的感觉。顺着花香飘来的方向望过去，我发现了我毕生都难以忘记的一幕。
月光如水似霰、氤氲之气聚如绸带轻舞，在微风轻拂中两相互衬，又各自飘渺脱尘。四周的泥地里，黄土中，乱石上，枯枝间堆满了白日里凋零的花瓣，此刻它们安详的躺在月光中，像走完一段较长路途的旅人得以片刻的休息；那些未凋零、正立着或摇曳低吟的，似在等待人的的撩拨，恍若你每走一步都会有朵花心甘情愿在你脚下让你碾、让你压，为你绽放芬芳，或只需你轻轻动一动鼻，远处、近处、水上、岸上的香气就自个凑过来等候你的吸入、呼出。这时，惟能做的只是陶醉其中、漂浮其中、飞翔其中。夜，紫黑色的氛围郁郁由此悄然弥漫，缓缓的由近及远，像一节一节慢慢伸展开的轻盈帐幔围拢成圆，静谧而神秘的气息随风滑动，让人有忍不住伸出手轻触两下的冲动，也就是这小小的一圈之地之景于整个林子就如意境悠远的山水水墨画稍加了点纷繁的色彩，那样深刻而灵动，而我也如颜色般轻点淡描闯入了“花的领地”，似牵着魂勾着魄闯入一个我本该熟悉却又陌生的世界。那时我还小，只是头脑感到一阵眩晕，就不知不觉的进入了“花的领地”。
当一朵花在清冷如水的月华下显得静谧而安详时，空气仿佛都为它凝住，为它停下脚步，即使有丝风轻轻吹拂、有丝声轻轻颤响，那也是为了配合它的叶发出簌簌般的天籁。这方小小天地已把它作为万物的中心并将四周所有香气，或是所有光亮，或是所有的吸引力全都聚焦在它的花蕾前，只是为了衬托它随风摇曳的身姿，只是为了衬托它的存在，如众星拱月般。一朵花便是一个世界。我无疑被眼前这一幕，被这一朵花的飘然所感，心中荡然，不知不觉向前靠近了几步，朝它走去。
“你是花仙子吗？我迷路了！”我的问题如石掷水潭，荡出浅浅的一层波澜，配合着这朵花无意的晃了晃枝叶，可这波澜无疑是短促即逝的，我面前的这朵花也就毫无动静了。这场景好似陷入了远古般的静默之中。
“我就知道没人愿意理我，也没有一朵花愿意理睬我，谁都不愿意和我说句真心实意的话。你不知道我很寂寞吗？”我自言自语的对着花儿诉说，渴望着如外公所描绘的那些神奇场景的发生，“你不知道我每次抬头仰望天空，白云飘走不理不睬。我看着飞鸟出巢归巢，花开花谢，我心中也起起落落着，只是想与它们说说话，可它们都是那么匆忙，匆忙出去，匆忙回来，匆忙绽放，匆忙凋谢，就是停不下一刻来，就是不愿意和我说一会儿话。”
“可是每当我经过闹市的时候，总能看到那些刚刚蹒跚学步、深一步浅一步踩着幼稚的步伐的小孩，在他们旁边总有几个或大或小的人左拥右簇的围着他们，逗弄着小孩的天真，像天使般守护着他们，那刻仿若他们自身也正处于无忧无虑的纯真年代。可他们也都是忙碌人，要起早摸黑的劳作，为生活奔波在路上，可他们活的多么自由自在，快乐幸福。正如外公所说的‘正是他们所流的汗水才使得他们快乐。不能活在自己想要的生活中，其它的一切称之为好的东西也都要失去光辉。’”
“我也曾见过袋鼠妈妈哺育小袋鼠，那情景是多么的温馨啊！我多希望能够化为那只幸福的小袋鼠，被袋鼠妈妈整天晃来晃去，蹦上蹦下的带着，这样就足够好了。我并没有奢求太多的幸福啊！可简简单单的一对比我就不禁想问，难道袋鼠妈妈怀里成天揣着小袋鼠就不累吗？袋鼠妈妈就没有自己要干的事吗？那会是它们想要的生活吗？那原本的生活又是怎样的？”
我所有的问题注定像荡起的涟漪的最后的波澜时刻，终是免不了销声匿迹的境况。“我说的太多了，有点累，可你还是一句不答。”我已不抱有过多的希望与失望。
（七）
星星不语，月亮无话。月光尽情倾洒在紫色花瓣上，一片寂静，除了我的声音外。
当我的声音停下的刹那，“花仙子”的枝一阵乱颤，簌簌而响，我的心弦应声而动，确定此时并没有任何的风吹来，又再次听到哗啦啦叶片的响声、看到来回摇晃晃的动作，我不禁高兴起来，激动的说：“你终于理解我了！”而随之“花仙子”的枝震颤的幅度也越大，声音也更响，就像在应着我的话似的，生怕我没听见。“你终于理解我了！！”花枝的颤抖摇落了我的泪，不由的鼻子一酸，豆大的眼泪汩汩的冒出来，像个出水的泉眼般。等我擦掉喜极而泣的泪水，稍稍平复了内心狂澜的激动不已，我听到了我人生的第一句“花语”。
“成长的路上有太多的泪需要流，快忘掉那些不快的记忆。”
“嗯，真的吗！我还以为你是从我脑海中蹦出来的幻想呢？”这刻的情形就如十米开外的惊雷炸响，轰隆隆过后，我才想起这并不是童话世界，可是现在的我却根本不会去考虑这个声音是否真实，也根本没有意识到它已润物无声般潜入我心田之中。接着便是第二句话花语响起。
“孩子，你能听到我说的话吧!”这话像一阵悠远的风掠过我心头，留下暖流在打转。寂静的林子突兀响起这样一来一往，一人一花的对话，而我也感觉得到花儿的等待与期待并不亚于我的，它也似在确定着什么东西。
有时候，这个世界很简单。一个倾诉者，太多太多话要说。一个聆听者，太多太多话要听。此刻，我所渴望的也正是花儿所渴望的。
听着花儿充满期望的语气，我并没有因为这超出常理的一幕而感到害怕，我仍然沉浸在那惊雷般的欢愉中。“原来外公说的那些神奇的经历都是真实的啊！”就在我想着这些的同时，花儿也沉思着有我所不知道的话语在它心中响起“就像天上的星星总有一天会陨落，你也终究会来到我身前。”仿佛这刻已注定好，就如同召唤般，无论相距多么遥远都可感受到那血液颤抖的感召。
“嗯嗯嗯，你回应了我，真的是你吗？”我激动的再次确定，“我就知道，总有一天，一定会有朵花理解我。说到理解莫过于会心一笑，我就曾和外公比试耐力，不许眨动眼皮，大眼瞪小眼、小眼瞪大眼的那种。每次我们都能够坚持很久，可时间要是一久，你是不知道啊！那绷紧的眼皮累的像两块相吸的磁铁，稍不留神就会合在一起，若是能够眨动一下，那都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事情。可每次的结果都在我的意料之中，当外公边笑边摇头时，我便知道我差不多要胜出了，这刹那的瞬间，外公无声的微笑胜过了千言万语。我想你最后也会像外公一样忍耐不住，其实明明知道一切，可还要故意要这样做。”我有点小得意的道。那说的话有多唠叨多长，期望随之就有多强烈多大，接着我继续等待花的回应。
“天空渴望拥抱大地，却被距离隔的遥遥无边，多么幸运啊！你能听到我的话语，要不然过完这最后三天，一切都……”这朵花似乎有隐秘的心事。
“三天？一切？什么意思啊？”我隐隐的听出了点问题。
“你已经来到了这‘花的领地’，这件事也就不急于一时了。总之我算是幸运的啦！”
“是我的幸运！只要你肯和我说话，只要你是真心实意的。”
“当然！孩子，我在这‘花的领地’待的太久太久，有太多太多的话语要诉说，却无从诉说，今天你来了，可愿意倾听我的诉说？”
“愿意！愿意！”我仍然没有从初始的激动中恢复过来。
“孩子，为了这刻我也等待了许久。要知道，许多事情必须得经过漫长的等待才会逐渐清晰，没有任何事情是一蹴而就的。我希望你能够有点耐心。”
“比如长大这件事情，是吧？可是你的年纪很大吗？怎么老叫我孩子，他们都不这样叫我啊！”
“我的年纪……我想想，你数的清楚这‘花的领地’有多少落叶要凋零又有多少枯草要衰败吗?或者一天之内又有多少花要绽放要随风而逝？它们的数目太多太多，多的我也无法知道，也许我的岁数也和它们一般无二，大的我都害怕去记住它。”
“那么说，你是精灵，或者是仙子，还是长生不老的那种吗？神通广大！？法力无边！？无所不能！？”这时我才凝神向“花仙子”看过去。
细细的花枝在冷冷月光下显得纤瘦瘦的，微风过处就是颤颤的振上两三下，像个弱不禁风的女孩；而绿绿的叶子需仔细才看的分明，与之交相映衬的殷红带紫的花蕊，则如涌动的血液汩汩而刺眼，两者相对比之下更像画家特意的渲染，让人忍不住有住伸手向前抓过去的冲动；花瓣外层渐变的由浅至深的颜色，似经过了层层铺垫堆积起的色彩，宛若某天被五颜六色的颜料搅乱一团的春天，在月光下显得光怪陆离，色彩斑斓，如梦幻般的万花筒，以致分不清现实与梦幻的距离，让我无端端想踏一步向前。而就是在这艳红红的花蕾之上正立着一个紫色的精灵，它是由朵朵紫蕾相交互叠而成的，翕翕合合间片片紫色的瓣会像破浪鼓似由内向外甩开，轻盈盈的勾勒出风缓缓滑动的轨迹，抑或是它本身就是风的一部分。在光与影的重叠交织下，这样一个精雕细琢小人般的紫色精灵，在林中显得是那么的清冷与孤单，仿若掉落凡尘再也找不到回天堂的路的天使。可不知道为什么这场景让我想起了我的那些玩具兵，那些曾被我操纵的玩具兵，现如今锁在抽屉里的玩具兵。
这一凝视，从我脑海深处而来闪着银白色的光芒的记忆碎片乱撞着我的心，心中点点朦胧的东西又开始浮现，我想捕捉这冥冥之中不可捉摸的轨迹，却又像飞不出天空的鸟儿般，如何努力都是无用的，而我的搜寻只让我看到了一片虚空与一朵花。
“不，不是的。我并不是仙子，也不是精灵，我只是朵花并且是朵犯了错、需要久久等待的花。”
“你说的话真奇怪！”我转而接着说“久久的等待肯定有满满的期待。”
“这叫我如何说是好，也许我这一生就败在这种种不知所谓的期待中，在明白了种种的现实之后仍不断憧憬有一个圆满的结局，从未想过有些事情是自己怎样做都无法改变的。我越是憧憬着未来的美好，未来就越是遥远。所谓的期待，不过是让自己有一个稍微远大点的目标，在每走出一小步之后给自己再走一大步的理由，它并不能带来更多的实质上的东西，而我抱有太多的期望，所以我必要迎接太多的失望。也许我从未明白生活的悲剧是什么，然而一切的开始，一切的结束，却又早已注定，我根本不能改变什么，我活着只是经历了，只是图一个过程。这话扯得有点太远了。当我讲完我的故事，你就会明白这话的含义。”
“可是你是花仙子啊!拥有神奇的力量，也应该是最厉害的呀！可以去做我们平常人做不到的事！”
“非常抱歉，这样说的话，我会让你失望的。事实上，可能是截然相反的情况。如果你在接下来的讲诉中还这样认为的话，我也会为此而高兴，毕竟我是朵犯了错的花，没什么可以挑拣的。”
“嗯，我明白的，谁都有犯错的时候，犯了错，接受了惩罚，就不应该在一直念着自己的过错。”
“你是个善良的孩子，谢谢你的关心与安慰！”
“你是第一个这样称呼我的花儿，那我又该怎么称呼你？”我自顾自的说，“花仙子吧！就花仙子！你可以开始你的故事啦！”我坚持称花儿为花仙子，这使得花仙子时常为这样的称呼陷入到遥远的回忆里，而我也从它的表情中看到我曾有过一闪而逝的神情。当一个人曾饱含过的感情被印证在一朵花上，那么这个人或多或少会懂得其中意味着什么，而再看那类似如己般的影子，一定也能看到别人无法看到的模样。
花仙子在这刻竟突然喑哑起来，我也随之沉默。河流是澎湃的，却往往被岸束缚着；当思绪的洪流遇见了倾听者，便会如顺势的山洪一往无前的向下奔涌而去。
在这刻，我很想倾听花仙子的诉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