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天之山山脚下有片茂密的林子，林中百兽齐聚，而百兽之中最快乐的非九彩小鹿莫属。它的快乐并没有特别的原因，也许只是源自它快乐的本身。
林间，九彩小鹿在自由而欢快的跳跃。不美不丑，不壮不瘦，不高傲不卑微，不喧闹不沉默，乃是山林中最为平凡的一只普通小鹿，不过因为它周身的毛发呈九彩，于是便有了九彩小鹿这样的称呼。起初我理应认为这是只神鹿，才让好坏神没辙。可是它太平凡了，平凡的只要稍不留意就可忘记关于它的一切，并且它的九彩在这色彩斑斓的林中也是那么的不显眼，或是更加迷眼。
“对不起，我跑的太快没及时停住，你没受伤吧？”九彩小鹿果然成天戏耍没有忧愁，左蹦蹦右跳跳，好不自由快活。这不追着一只蝴蝶从溪边一路奔驰过来差点撞到我。
“你是谁啊！怎么如此快乐？”我为自己的问题感到好笑。
“我是谁！这林子还有不认识我的花儿吗？每天早上我跟着太阳上升的节奏自由奔跑于林间，那时爱劳动的动物们都看得到我；晚上又随太阳西落的身影漫步缓行归于巢中，这时暮色中的植物都能注视到我的身影。这林子上上下下全是我跳过奔跑过的足迹，你会不知道我是谁！”九彩小鹿看着我，像在看一件令它奇怪的事物。
“可是你为什么这么快乐，快乐总得有理由的吧？”我慢慢进入我这幕戏的角色。
“嗯？为什么快乐？”显然小鹿没有意识到会有这样的问题。“那我为什么要不快乐？真是朵奇怪的花儿！难道你每天都要顶着一幅愁眉苦脸向着太阳吗？或是深锁眉头看着大地吗？真奇怪！真奇怪！”小鹿摇着头道。
“快乐的确是不需要理由的，但天有风雨霜雪，人也有悲欢离合，可是你只有快乐，没有悲伤，没有痛苦，那你这一生又怎么算得上完整，真正的活过？”
“你说的似乎有道理，可是我生下来来就一直快快乐乐的，这样难道不好吗？”小鹿点了点头。
“好吧，你看看天空！此时，万里无云，阳光明媚，万物节节生长，白天是多么伟大的呀！它赋予生命一切所需的力量；可是一天之中如果没有那另一半与之对应的黑夜，全是永久的白天，那么花儿将一直绽放，绽放到枯萎，那么小草将一直生长，生长到无力，假若它们都像你那般不停奔驰，没有休息，迎向它们的只有精疲而死，或是枯萎而死。所以一天之内既有白天又有黑夜，同时我们对黑夜的需求并不亚于对白天的渴望，因为白天让我们生长，黑夜让我们休息，它们不可分割。我想感情的快乐悲伤，也大概是如此的吧！小鹿你能懂吗？”
“花儿，你怎么知道这些的，可是这些从来没谁教过我，我打记事起就没为什么东西烦恼过啊！”小鹿并不生气，还是一幅快乐的样子，显得很好奇，一双眼紧紧的盯着我。
“那只能说明你的快乐来自于你对世界的无知，或者是一种纯粹吧！”我没有遮掩的说，“你是张白纸，不过是彩色的，上面没有丰富的内容，也没有铅笔行走的痕迹，只是一张雪白的彩色纸。”
“是不是无知就可以没有烦恼，就可以永远的快乐？”小鹿好奇的问道。
我被小鹿反问到了，沉默着不知道如何回答。
“花儿，我们只是聊聊天，你怎么看起来心事重重。这个世界没有什么可以阻挡一颗快乐的心快乐啊！虽然你说的没错，可我觉得你应该像我，常常让自己笑。”小鹿银铃般的笑声传向林子深处。也许在小鹿心中连它自己都不知道的深处，有着那一丝不可捉摸的情愫，那是一种纯粹而美丽的不可触的神圣。
“也许吧！”我想我不应该答应好坏神那荒唐的约定。九彩小鹿快乐而幸福，我为什么要硬生生的加入悲伤，加入痛苦进去，去完成那所谓的悲欢离合，难道带泪的微笑就一定更感动吗？难道曲曲折折的长路收获就一定更多吗？可它的本性就是如此，我有要放弃的念头。
我立身溪边，作为一朵花，无歌无情。倘使尊者路过溪边驻足取水解渴的时候也是一样。倒是九彩小鹿每天穿梭林间欢乐的脚步从未停留过，从我身边跳跃而过，带着它轻快的蹄声。
日子不以昼夜计算，时间在草木春秋中悄然而过。我在这片山林里也待了半大年，半年时光对于现在的我来说不过是个轻描淡写的名词。期间，九彩小鹿仍保持着我来之前的状态，岁月的力量并没在它身上留下丝毫的痕迹，它依旧奔跑，依旧快乐，依旧叫我像它那般常常笑。它每天从我立身处经过去追逐它的快乐，追赶让它激情四射的朝阳，又一路奔跑目送着夕阳沉入苍苍大海，当然它的欢声笑语是这片林子不停息的曲子，和风一起飘荡、穿梭于林间乔木间、灌草里、花朵上。
“我们来躲迷藏吧？”某一天我凝视着九彩小鹿提议道，凝视的眼眸中仿佛刮了一阵三月的轻风、渗透出严冬之后才有的暖阳。
“你还不知道我呀！只要是游戏，我就喜欢！”九彩小鹿高兴道。
“看把你高兴的！”
“就应该这样的嘛！多活动活动，没有坏处的。如果常常笑，你就会幸福！”
“那么这次是你先藏起来，还是我先藏起来？”
“你是花，我是鹿。我要是找你，动动我的蹄子，不消花什么力气就能把你找到了，那样可就没趣了。”
“你想的真周到，那就由你先开始藏吧。”
九彩小鹿以为它的九彩会让眼睛迷乱会使得我目眩，的确，那是大自然赐予它的保护色——隐于色彩斑斓的林木间，可是它并不知道一朵花的能力。当九彩小鹿跃起它健壮的蹄子穿梭于高大的乔木间，徘徊于或是踟蹰于灌木间，它把一个游戏者的快乐发挥的淋漓尽致，同样的也把一个奔跑者的激情展现的酣畅淋漓。这样类似的游戏我们已经玩了许多次，有时候我们乐此不疲的玩着，你寻到了我，我寻到了你，又重新开始一个循环，如此往复寻找彼此。或许我们的心也是如此的状况，寻找着彼此。
当一朵花出现在九彩小鹿预想的方向上，九彩小鹿便知道它又输了，急急的刹住蹄子。“花儿，你还是这样的聪明，我的想法逃不过你的洞察，好似我的心不是在我身体里，而是在你的身体里。”小鹿并没有因被找到而显得泄气。
“在林中你又能躲藏道哪去呢？”
“的确，林子就这么大。”
“对于植物而言，找到你和林子的大小是没关系的。”
“知道你的优势啦！那现在该换你躲藏了。”
新一轮的躲迷藏便开始了。但是，今天，这回，无论小鹿如何的寻觅，如何的寻找，都找不到花儿的藏处，把溪边、石头旁，小道边都翻了个遍。不管是奔驰如风还是漫步缓行，在它眼前都是一大片又一大片的花，但就是没有它要找的那朵。
“花儿，你把自己藏在花群中，我又怎能找到你啊？”
就在一场躲迷藏中，我彻底的无声无息的消失于小鹿的世界了。留下九彩小鹿孤单单的一句话在空气中孤单作响。
关于躲迷藏有个这样的定律：A要是藏在B心里，B就不难找到A，而要是A藏到A自己的壳中，那么谁也找不到A。
我夹在对好坏神的承诺与自己的良心间痛苦着，我的犹豫且像林间的风，时而从东向南，时而由西转北，时而混作一团，分不清方向，辨不明目的。这样的日子一旦久了，我连自己都快不认识自己，有个熟悉又陌生的自我开始厌恶我吵着要从我身体分离出去；有时候我又像徘徊在善与恶的边缘，两顾两不得。在这种境地下，只要我往前伸一小脚，还未至半步，却又仿佛意识到什么东西，急急的缩回正悬在空中的脚。或许我能够找到小鹿真不是因为林子的大小，是因为它已走进了我的心中，于是挣扎了一番，痛苦了一场，我最终还是选择了离去，一声不响的离去。
“好坏神，我自食其言了，我无法做到答应你的事情，我不能自私的以小鹿的痛苦来成全我的承诺，我宁愿选择接受你的惩罚。”违背了自己的承诺，我反而豁然。
“你还是如此意气用事，什么事完全凭着自己的一颗心，世事的磨难还未使得你平静、冷静的看待一些事。凡是只要稍稍一违逆你的心，你就痛苦万分；顺着你的心时，又豪情万丈，激情不减，你还无法将你的一颗心收缩起来而避免轻易的受伤，你还不懂习惯却又不麻木的对待的生活。想完成一些事情就必须割舍一点东西，这点你还不明白吗？”
“难道连这仅剩的一点点东西你都要完全剥夺尽吗？”
“在你心中我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魔鬼吗？”这句话好坏神说得意味深长，它把它黑幕般的脸扭过去了。要知道它脸上表情本来就是不可能被洞悉的。
“我并不在乎你是否为魔鬼，可作为神来说你的控制欲望太强烈了。”
“话不能这样说，对于一片土地而言，无论你走进还是走出，都是身在这片土地之上；而对于命运而言，你无论是跳入还是跳出，都是身处命运的长河中。这何来控制之说呢？只是对你不听我的忠告感到惋惜罢了。”
“行了！即使你知道我往前方行去，可你不能把握我的每一步；即使你知道我身处痛苦之中，却不知道我夜晚流泪的滋味；即使你知道我的命运如何，可你毕竟不是我，也无法帮我迈出一步。可恨你掌管着命运，可怜我小若尘埃。”
“思维的漩涡比之飓风毫不逊色。花儿，在真相面前你的思考无非是自寻烦恼。好了，对于你完成的任务，我有必要做个简短的说明：由于你的意气用事，使得原本简单的事情更加复杂了，不过也正是由于你那画龙点睛的一笔，又恰巧使得这个任务圆满完成。不要这样的表情，请听我说完好了！虽然费了一番功夫，但还是再次辩证的说明万事万物难以十全十美，九彩小鹿为此掉的泪水比珍珠更明亮，比群星更璀璨，它的生活之泪说明了万物皆有爱有恨这一铁则。真希望它常常能以它宝贵的泪水来印证这个世界的水与尘埃本就是一体的。”当然好坏神隐瞒了它是如何在我离去之后，用它魔鬼般的真理把九彩小鹿说得痛哭流泪的。
“九彩小鹿到底怎样了？”我意识到了什么，直直的盯着好坏神。
“你亲眼看看不就知道了，你的离去是多么的有魔力，使得它又是多么的伤心欲绝啊！你如果复归也定能使它恢复如初的，尽管你还要受点小小的惩罚。”
“你对我怎样，随你的便。九彩小鹿是无辜的。”我的威胁显得可笑。
因为我起先的犹豫不决，终是给小鹿造成了苦恼。这的的确确是我的罪过，从头到尾。我并不能以好坏神对我命运的捉弄为由把这一切推托干净。我得去寻找小鹿把一切说清，告诉它我仅仅只是个骗子。
“花儿，是你吗，你回来了？”小鹿拥有了它美丽的忧愁。
“我的回来是个错误。”当我第一眼看到小鹿的眼神我便意识到了一颗执拗的心陷入了泥沼中不是轻易几句话就能够拉得上来的，惟能陪同它一起深陷。
“花儿，你不应该一句话不说就离去。”
“我把自己藏在自己的壳中，你是无法把我找到的。”我尽量使得自己平静，冷淡的说。
“可你把我找到了，我是在你心里的，对吗？所以你寻找到了我，是跟林子的大小无关。”
小鹿已没有了初见时的快乐，过去的快乐都化成了此刻的忧愁，尽管在一定程度上它更加美丽了。“小鹿，不要幼稚了，那只是一场游戏。”
“是我输了这场游戏，对吗？”小鹿的疑问越多，说明它的一颗心越是凌乱。
“游戏，不过是为了娱乐，并没有那么多输赢，只要你快乐就好了，而不是像你现在这个样子！”
“现在这个样子不是你希望的吗？有喜怒哀乐，也有悲欢离合。我现在不是像你曾描绘过的那般，我完整了，真正的活过了？”
“不是的，你过去的样子已经是最好的。希望你能恢复到从前初见的样子，请你不要忘了那时的模样。”我突然意识到小鹿的改变完全是我造成的。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无法明了，可就是有些似有似无的东西在你离去之后，渐渐开始作怪，起先不觉的什么，慢慢的仿佛少了某些重要的东西，到后来又变得空空的，那种感觉，就像一团燃烧的火失去了燃料的支撑，又或者像一条湍流转眼就干涸了。我在这种若有若无的感觉中切身的感受到了你说的那对黑夜的需求和渴望，这个世界的白天需要黑夜，而我也深深的陷入了这黑夜中，不能自拔。你离去之后，仿佛我的世界只有黑夜，就再没有白天出现过了。我从前的快乐，就像断了弦的琴，少了琴键的钢琴，不可能再弹出美妙的曲子。我也不想这样，可是我……”
“可是我，可是我……我是带着欺骗而来，无论过程如何，我都没有资格获得点什么。一朵再美的花，如果它的心腐败了，那么它的绽放也不过是徒具其表。我见你都让自己汗颜，我哪里还有勇气去接受这从天而降的喜悦。当我只能低头走路，我哪里还有向往天空的心。”我惭愧万分的说。
“可当我紧闭着门窗，不知外面的世界时，你为何要敲响它？你将石子掷入我心中，难道不知道它们会激起层层涟漪的吗？你不知你的话就是一把火点燃了我心中的渴望，你不知你的话就是盏灯，不仅照亮了路，还使得我的眼睛更加明亮，这些你统统都不知道吗？”
“我只是个骗子。”我冷冷的说，泪水抑在眼眶。
“骗子，如若不是你的心澎湃着，那么豪言壮语都会显得苍白无力的。一句骗子，就可以结束一切吗？你点燃了一切，又将之浇熄了，你照亮了一切，又深深使其黯淡了。可我的蜡烛一旦燃烧，非得燃尽为止才会熄灭的；我的光亮也是如此，惟一能使它们停下来的只能是死亡。”
“你的生活才刚刚开始，你的头脑像块海绵还未吸收这世界丰富多姿多彩的一切，你心中的激流还未奔腾开来，你何必围着一朵花使劲打转把自己的生命与精力全耗尽，最后还一无所获，一身疲惫。”
“爱已给爱人设下了陷阱，我逃不了了。我就问你，你的骗是选择骗一时，还是骗一生。”
“一时，一生，只要是骗终究会出现裂痕的。我无法治愈你的伤，即使拖延下去，也只能是贻误你，使你更加疼痛。请你不要再执迷不悟。”
“就回答我一个问题：爱是自寻烦恼吗？”九彩小鹿眼神茫然失措。
“是。”我听到有什么东西掉落，碎了一地。
为何此刻的我如此绝情而决然，我自己也不得而知。我无法带给小鹿真正的温暖，却执意要去敲响它的门窗；要掷那颗石子；将它点燃点亮。这是我的过错，但我真的不想一错再错。
我以为我明白无误的拒绝，会让小鹿尽早脱离痛苦的深渊，毕竟爱的代价总是苦涩的，或许我只是它感情世界的一堂课，可我并不知道它是一块纯粹的玉，一旦掉在地上，迎来的不是沾点瑕疵，而是玉碎，定是玉碎。纯粹的东西只能在纯粹的环境中保存，一旦它脱离了那个纯粹的环境，它所面对的，绝对超过天崩地拆，它的毁灭也就注定了。而我就这样成为了九彩小鹿的第一堂课也是最后一堂课。
对于九彩小鹿的死，我始料不及。眼睁睁看到最为明亮的一颗星在我面前陨落，它是那样的悲伤，一直的哭泣，在林中艾艾孤鸣，全世界的悲伤一下袭在它小小的身躯上，我知道它的爱已经枯竭，它的恨都干涸了，它的世界全是泪水，无处不悲伤。我再也没有充沛的感情发泄这一切，也没有力气去抱怨好坏神，当一切无可挽回，心力交瘁时，惟有：心灰意冷。
悲剧已注定，我无法以毁灭一切的姿态去接受这样的结果，因为小鹿的毁灭已使得我成为一片废墟。这刻我就像一个被命运捉弄的小丑般，只能安然的躺在命运的怀抱中接受这一切，而那些无力的挣扎已不需要，那些苦苦诉求亦不需要，悲恸的痛哭也不需要。我恨死了这该死的命运，这像铁笼的命运，将我紧紧束住，对于自由来说，这铁笼又有世界般的大小，可以任我驰骋、飞翔、漂泊，可见它是个“自由之笼”；对于我心来说，这铁笼不过方寸之地，跳跃不成，奔跑不成，只能乖乖蜷缩不动，等候它的裁决。我无法摆脱这铁笼，亦无法安然的居住其中。我恨死了。
“花儿，我知道你现在恨不得立刻死去，了了的结束自己的一生，但我知道你是不会让我随心愿的，你的死只是我的认知与这个世界的铁则再一次的印证。为何不再有生之年抱着一颗忏悔的心，去改变，做自己能做的。死亡并不能解决一切问题。”连魔鬼的话都有一半是真理，何况神的诱惑。好坏神身体的局促已十分明显，显然它在害怕着什么，不安着什么。
“嗯……”我已疲倦了，无力再争辩，只需把我酿的苦酒饮尽。
“花儿，到现在为止还没有谁能够操纵你的命运，你现在还有选择的权利，不过只有有限的几种选择：要么就这样颓废的死去，这个自然界多一朵花不多，少一朵花不少；要么在我为你选择好了的‘花的领地’安度你余下的日子，虔心忏悔。你自己选择吧！”
“我选择自生自灭。”我无力的说。
“你要考虑清楚噢！不要急于决定重大的事情，对于这个问题，下次再相见，便是你答覆之时。”好坏神不顾我答应与否，急急的乘风而去。
然而在谁都不知道的地方好坏神怅然的望着天空，落寞的身影倒映在水中，一句“千万不要选择死亡啊！不然我所做的一切都将变得毫无意义，你也会后悔自己所做的选择，毕竟我们共同约定过……”突兀响起，而伴着这句话的还有那一行清泪，透过那块黑幕直直的滴落下来，引得点点水波散开，一切看得分明。（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