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红柿小说 > 其它小说 > 明太祖 > 第十一章全文阅读

国公府很快建造完成,蓝玉已是大明朝第一武将,皇帝对他的宠爱早已传遍朝野,主动投奔蓝玉谋求前程的人络绎不绝地进人蓝府。光是义子,蓝玉就收留了上百人。这些人趋炎附势,变着法儿讨蓝玉的欢心,难免就生出事来。

一日蓝玉出外行围打猎,追逐一头野猪进入一片丛林。手下的随从从四面圈赶猎物,将一农户杜小三刚刚种下的庄稼给踩了个一塌糊涂。

杜小三追到田里:“你们出来!我的庄稼,我的小苗。”蓝玉根本不予理睐,照常追赶野猪。蓝府管家兜马回来:“你穷诈唬什么?国公爷打猎,你给惊走猎物,你赔得起吗?”杜小三已是涕泗滂沱:“大爷们,我们全家一年的口粮就指着这茬庄稼,高抬贵手别再踩了。”

管家眼睛一瞪:“看你那熊样,这地本来就是国公府的,你还想赖去不成,做梦去吧。”

“啊!”杜小三一听蒙了,“这地祖传就是我杜家所有,怎么成了国公府的,这不是讹人吗?”

“你说说就说了。”管家一切全不在乎,“反正从今天起,这地就归国公府了,我们打猎你也别再干涉。”

杜小三急了,他不顾一切地冲上去,把管家从马上扯下来:“你们比土匪还要霸道,我家的地,不许你们胡来,给我滚出去!”他用尽力气,推搡着管家。

蓝府家丁一见管家被薅下马,立时围上七八个,对着杜小三便拳打脚踢。管家更是边打边喊:“狠点教训教训这个野种,他是吃了豹子胆了,敢对国公府的人出手。”

有管家撑腰,家丁们更是打得卖力了。也不过片刻之间,杜小三便躺倒在地,已是满脸开花鼻青脸肿。他挣扎着爬回家,在村里借辆驴车,老父和妻子拉着他,进京城告状去了。

听说是状告凉国公,各衙门全都不予受理。唯有在御史衙门,御史张克义愤填膺:“这还有没有王法?凭空霸占百姓的田地,凉国公怎么了,他也得遵守国家的法律,我为你做主。”杜小三全家千恩万谢:“青天大老爷,真是包公再世啊!”张御史发下火票,传蓝府管家到堂听审。可是去了三拨差役,全被蓝府的门子给挡回来。

张克火了:“本御史亲自去传他到堂,看他还敢不来。”

蓝府大门建有九级台阶,两只石狮像是活物张牙舞爪。张克登上台阶,开口问道:“门上哪个管事?”

大概看他身穿官服,门子显得客气一些:“是我当值,你有何事?”

“贵府管家强占村民杜小三的农田,还把人给打伤了。杜小三在御史衙门把他告下了,让管家到御史大堂听审。”

“什么,传我国公府的管家到你的大堂上听审?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你该不是有病烧得说梦话吧?”

“本御史这是公事,不得视为笑谈。”张克极其严肃,“速去通报管家,要他即刻到堂。”

双方还在对话,蓝玉带着猎获的战果返回了国公府。门子上前拦住管家:“有人把你给告了,御史衙门来拘传你了。”管家一听觉得好笑:“来拘传我。”

张克近前郑重言道:“请随我到御史大堂回话。”

管家笑问蓝玉:“国公爷,咱去吗?”

“哪来的糊涂官,到咱国公府来刮旋风?赶走他!”蓝玉自顾往里走。

张克跟进一步:“国公爷,国法严明,你们不该强占民田,更不该打人致伤,这是犯了国法。”

“小小御史还来教训我?”蓝玉恼在心头,吩咐管家,“把他打下台阶。”

主人有话,管家和家丁一拥上前,把张克打了个连滚带爬,摔下了台阶,躺在地上动转困难。张克用手背拭一下嘴角的鲜血:“凉国公蓝玉,你等着,殴打朝廷命官,我上本告你。”

“随你的便。”蓝玉扔下这句话,便径自进了府门。

状告蓝玉的本章摆在了朱元璋的案头,使得明太祖气得脸色煞白。心说这蓝玉也太过分了,竟然置国法于不顾,这岂不是将朕不放在眼中。非得狠狠惩治他一下不可,但一时又想不好如何处置他。便又顺手捡起别的奏折,打开来一看,是西番发生叛乱,当地官府两次征讨均告失败,因而向朝廷告急。朱元璋心想,眼下用人之际,这平叛之事还得交给蓝玉,对他的惩治便留待以后了。皇帝下诏,令蓝玉带十万大军,前往大渡^河消灭叛军。

蓝玉奉旨率军出发,在岩平与西番土酋剌惹的人马接阵。番人之勇,不过是乌合之众,哪里见过大明的精锐铁骑。不过几个回合,便被打得一败涂地。蓝玉攻占岩平后,又一鼓作气拿下杂道,直至攻破刺惹的老巢散毛峒,将番酋并一万多部众生擒。按照朱元璋的想法,设置了大水田千户所,使这个地区置于大明的牢牢控制之下。

这里的叛乱刚刚平息,施南、忠建一带苗人又起骚乱。而且气势很大,聚众达数万人已经攻陷一处县城,业已危及州府。明太祖传旨,蓝玉统领所部兵马,即往施南荡平苗人之乱。蓝玉大军马不停蹄,迅即到达,不出一月,叛乱便被剿平。朱元璋心中暗喜,这蓝玉确实是有用的大将,大明朝眼下还真少不了他。哪里还想惩治,对这赫赫军功大加表彰。赏蓝玉黄金万两,增其岁禄一千石。

在这期间,参奏蓝玉的本章不断。主要是说他畜养家奴上千,收领假子数百,这些人倚仗蓝玉的权势为非作歹,抢男霸女,欺压良善。对这些,朱元璋只是付之一笑也不深究。但是对于参奏他不经皇上和兵部擅自升降属下的军官,在军内广置亲信,朱元璋却是认为此事不可小视。他打算在适当时机,要对蓝玉告诫一番。可是没等朱元璋找到合适的时机,西北又发生了叛乱。

蓝玉受命赶赴西北,经过激战平定了罕东。还没等喘口气,西南四川又发生了兵变。蓝玉大军马不停蹄驰赴四川,历时一月,平息了川蜀之乱。于洪武二十五年年底,才风尘仆仆地回到南京。

蓝玉满以为明太祖还会像剿灭北元时那样,亲自出城迎接他凯旋。但是令他大为意外的是,城门外冷冷清清,莫说是皇上,就连大臣们的欢迎场面也不见。其实,这是朱元璋有意要煞一煞蓝玉的骄狂气焰。

蓝玉带着一肚子气上殿,跪拜之后:“万岁,臣将所有叛乱一举荡平,现在向万岁交旨。”

“将军平身。”朱元捧脸上看不出喜气,“蓝将军此行,又建殊勋,朕心甚慰,应予褒奖。”

“臣此次平叛,全赖万岁洪福,且万岁奖赏甚多,不敢再有奢望。”蓝玉心说,这回该给我更大的奖赏了。

朱元璋想了想:“蓝将军已得封国公,岁禄也巳最髙,朕也想不出更好的奖赏之道。这样吧,日后皇太孙要登大宝,还要靠蓝将军等重臣辅佐。朕册封将军为太子傅。”

蓝玉以为自己听错了:“万岁,臣不是太子师吗?”

朱元璋脸色难看了:“朕说得清清楚楚,将军为太子傅。”

“万岁,宋国公傅友德,颖国公冯胜,二人俱为太子师,臣想总不能在他二人之下。”

“蓝玉,这封爵还有自己要的吗?”朱元璋沉下脸来,“给你什么爵位,朕自有道理。”

蓝玉偏偏不识趣,他倒和皇上理论起来:“万岁,论军功臣远远大过他二人,臣在他二人下面,实在不甘心。”

朱元璋当众责怪道:“蓝玉,你也太自不量力了。”

“万岁之言差矣,想那傅友德、冯胜俱年事已髙,臣毕竟比他二人年轻,皇太孙坐天下,日后还要靠微臣保驾。他们两个人,皇太孙只怕是指不上。”

朱元璋真的恼了:“终不然我朱家的大明江山,没有你蓝玉,就要倒台不成,你也太高看自己了。”

蓝玉这才觉出皇上已是震怒,一时语塞,无话可说。

朱元障可是怒气不息:“朕倒要看看,没有你蓝大将军,朕的江山还能不能存在。”

蓝玉慌了,磕头如捣蒜:“万岁,是臣失言,是臣过于狂妄了。臣罪该万死,恳请万岁责罚。”

朱元璋哼了一声:“散朝。”拂袖自顾离去。

蓝玉被晾在了殿上,半晌还在痴痴地呆跪。

刘太监过来提醒:“凉国公,散朝了,回家吧。”

“公公,我,适才的话,是否过火了?”蓝玉又问,“据您看,皇上他是否动怒了?”

“你问谁,谁知道,也许天知道。”刘太监抛下一句让人更为不安的话,“是福是祸,你自己琢磨去吧。”

朱元璋回到后宫,看见燕王朱棣跟来便斜了朱棣一眼:“你尾随朕躬,是想给蓝玉说坏话。”

“父皇一眼便把儿臣心思看透了,有句话在儿臣心中多年,只是没敢向父皇言明,儿臣觉得现在该挑明了。”

“说吧,不用绕圈子。”

“太子在时,蓝玉曾对太子说,儿臣在封地有异志。还说他请人看过,燕地有王气,要太子及早对儿臣下手。”朱棣斟酌着词句,“父皇,看今日蓝玉的嚣张气焰,好像我大明朝没他不行。这样的人,只有父皇可以震慑。父皇百年之后,皇太孙哪里是他的对手。现在他已是总领全军,时间越久,尾大不掉,为祸不小,望父皇早作决断。”

“就这些?”朱元璋没有任何态度。

“儿臣的话应说尽说了。”

朱元璋突然问了一句:“没有了蓝玉,何人能制衡你们这些藩王?”

朱棣机敏地回答:“父皇,儿臣和皇太孙毕竟是叔侄,您还有何不放心呢?”

朱元萆沉吟少许:“你可以走了。”

朱棣恭敬地撤身而退,以他对朱元璋的了解,自己的话在父皇心中至少起了一半的作用。

凉国公府内,此刻是一片乌烟瘴气,蓝玉的亲信几乎不约而同集聚在此。人们无不在批评蓝玉的失策,景川侯曹震说来还是气得周身发抖:“你怎么就蠢得像猪一样,跟皇上也敢讨价还价。”

鹤庆侯张翼不住地叹气:“你呀国公爷,多少年的汗马功劳,顷刻间化为乌有,这是多么不值得。”

东莞伯何荣想得更深一层:“事情已经发生,埋怨业已无济于事,国公爷功劳无人可比,皇上也许不会对大将军下手。”

“哎呀,你们简直是不可理喻。”蓝玉发烦了,“当今皇上是何等人你们还不知,若论功劳,李善长不可谓之不大,但他还不是被照常灭族。现在要讨论的不是皇上会不会下手的问题,而是我们如何抢在前面先下手为强的问题。”

“是啊,是啊。”曹震模棱两可地,“皇上的心狠尽人皆知。可如今统兵大将可靠者仅大将军一人,他就不想想日后有人造反,谁去为他平叛吗?”

张翼也还心存幻想:“但愿万岁念及大将军的功劳,还有和皇太孙的至亲关系,不会对国公爷的话认真。”

“你们哪,怎么就不明白我的心思?”蓝玉交出心底话,“你们以为我是犯傻呀?我这是公开犯上啊。”

“怎么,大将军是故意的?”众人大惑不解。

“朱元璋的为人,我早已看明白,他是个拉完磨就杀驴的手。心狠手黑,而且是斩草除根。”蓝玉已毫不掩饰了,“胡惟庸、李善长的下场,徐达的下场,都足以说明,当他不需要你时,随便编个理由便叫你死。而今我的功劳够大了,总领全国的兵马,对他对皇太孙全都构成了威胁。因此无论你如何小心翼翼,他都要把你除去而后快,因为他不能容忍任何人对他和他的江山存在威胁。”

“那,国公爷这不是寻求速死吗?”曹震问。

“差矣。”蓝玉详加论述,“而今皇上已是疾病缠身,皇太孙年少尚不更事,天下兵马是我总领,一切对我有利。此时若不动手,等到朱元璋逐步收去我的兵权,就悔之晚矣。”

张翼有些吃惊:“怎么,国公爷想要万岁的命?”

“是形势所迫,不得不如此。”

“事情真的到了这种地步?”何荣还心存侥幸,“万一是我们自乱阵脚,皇上本无此念,不是逼皇上对我们开杀戒吗?”

“哎呀,诸位,朱元璋要杀我之心早已有之。”蓝玉再次吐露心曲,“胡惟庸案时,我的亲家靖宁侯叶升被牵连到案中,获罪丢命。他在受审时,就曾将我攀咬,当时朱元璋在是否杀我一事上颇费思量。后来他想到我还有利用价值,便暂时没有坏我性命。这杀我是迟早的事,现在已经有了信号。要杀我,还得编出那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这便是谋反。你们想想,我一个人能够谋反吗,必然像胡惟庸一样,也要有个集团。那么,你们这些平素与我交往过密的人,哪一个能逃脱蓝党之名?其下场还不是夷三族,在法场上老少妇幼几十颗人头落地?那是多么凄惨的场景,难道你们就愿意坐等这场面的到来?”

这一番话,说得在场者无不心惊肉跳。蓝玉的话可谓头头是道,而且都是众人熟知的事情,都不觉摸摸自己的脑袋,看看是否还长在脖子上。

蓝玉催问一句:“怎么样,不是我吓唬你们,这是明摆着的。也许我们先下手为强,方可保身家性命。”

曹震先表态了:“国公爷,你干脆说,该怎么办?”

“我们听你的。”张翼也同意了。

蓝玉也木顾其他人是否还在犹豫,便深人下去:“既然大家都明白了道理,我便说说具体的部署。我决定在二月十五日动手,干掉朱元璋。”

“为何选在此日?”何荣问。

“绝对可靠的消息,二月十五日那天,朱元璋要去外出劝农,上午他要出正阳门,这是个绝佳的好时机。正阳门的守将府军前卫李成是李善长的远亲,早已同我歃血为盟,他杀死朱元璋是易如反掌。为防万一,我与景川侯家再各收拢家将伴当等,总还有几百条好汉。如果届时李成反水或者不敢不忍下手,他们就冲上去,将朱元璋剁为肉酱。我还要来个三保险,再给何荣五千人马,事先将正阳门附近包围起来,万一朱元璋逃脱,他们也可将其碎尸万段。”

众人齐声称赞:“这的确万无一失,谅他朱元璋是难以活命了。”:

蓝玉计算一下日期:“今日是二月初七,还有八天时间,各位一定要严守机密,任何人不得回家讲与亲人,哪怕是夜间在被窝里和老婆也不能说。须防隔墙有耳,朱元璋的锦衣卫是无孔不人的。”

众人应答:“国公爷放心,这关乎每个人的身家性命,个中利害我等尽知,是不会以生命为儿戏的。”

众人散去后,蓝玉派人将早已等候在别室的李成叫过来:“李将军,一定是等急了。”

“不敢。”李成恭敬地回话,“国公爷唤末将有何差遣,尽请吩咐。”

“李将军,你我结拜多年,我也曾讲过,有一重大事情要你去办,现在到了用你出力之时了。”

“为国公爷效力,宁愿肝脑涂地。”

“二月十五日上午,你要在正阳门除掉朱元璋。”蓝玉将他的计划告诉一番。

“弑君是灭门的大罪,国公爷相信末将,是对末将的抬举。我一定全力完成,哪怕家小受到连累。”

蓝玉狡黯地一笑:“为免除李将军的后顾之忧,我已将你的家小接到我的国公府中。”

“多谢国公爷关爱。”李成明白,这是拿他全家四十多口做了人质。

“李将军,”蓝玉脸色庄重起来,“此事关乎千万人的性命,你可不要走漏消息。一旦为朱元璋知晓,你这全家人就要先行丧命。你要切记,不要背我害我,我蓝玉死活在此一举了。”

“国公爷放心,我怎会拿全家人的生命当儿戏。”李成信誓旦旦,“末将不敢也不会出卖朋友。”

“好吧,让我们单等二月十五胜利的那一天。”蓝玉对胜利充满了期待,也充满了信心。

蓝玉受极刑公元19年(明洪武二十六年)二月初八,例行的早朝同往常没有区别,金殿上文武百官陆续到齐,明太祖照常端坐于龙椅之上。凉国公大将军蓝玉,依例列于武臣之首。他发觉朱元璋对他的目光有些异样,心想,也许是自己心内有鬼才疑神疑鬼,很快也就坦然了。

以往,朱元璋早该开口了,今日却迟迟不说话,令文武百官都有些莫名其妙。大家都忐忑不安地等待着,都觉得这个朝会有些异样,似乎要有什么事情发生。

朱元璋终于开口了,但这句话却像平地惊雷一样震撼了整个金殿:“把蓝玉给朕拿下。”

武士们似乎早有准备,一窝蜂冲上来十数个,将蓝玉当殿按倒。蓝玉身髙马大,又兼满身武艺,还在竭力挣扎:“臣身犯何罪,万岁说拿便拿。”

武士们毕竟人多势众,况且又在金殿之上,蓝玉怎敢过分反抗,已被倒剪双臂上了绑绳。

锦衣卫指挥蒋献走上殿来:“蓝玉,你谋害万岁,罪行败露,还有何话说。”

“蒋献,你妄想邀功,而无中生有,说我谋反,有何凭证。”蓝玉高昂起头,表示他的无辜。

蒋献冷笑一声:“你看看他是谁?”

话音未落,李成已从殿后走出:“国公爷,说实话吧。都有何人是同党,^招出,免得皮肉受苦。”

“你!”蓝玉唾了一口,“你还是贪图荣华富贵,把我给出卖了,我怎么瞎了眼,没看清你的本质。”

“蓝玉,你错了,何谈出卖?我本来就是锦衣卫的人!”

“你……”蓝玉又复一惊,“那你为何还同我结拜?”

“这是万岁的杰作,这样才好迷惑你,使你不加防备。”李成语带讽刺的意味,“如果不是结拜,你会把我当成你的自己人吗?”“哼,我对家人早有交代,一旦我被拘押,他们就会杀了你的全家。”蓝玉咬牙切齿,“你的行为,断送了你全家四十多口人的性命。”

“蓝玉,你又失算了。在你离家上朝的同时,锦衣卫已将李将军家小解救出来。”蒋献也是讥讽地,“你的家小已被我派人全部看管起来,男女老少六十余口,一个也跑不掉了。”

“你,你们好狠的心肠。”

“把他押下去。”朱元璋已是没耐性了,“由吏部尚书詹徽会同锦衣卫指挥使蒋献共同审讯,朕坐等结果。”

詹徽和蒋献双双跪倒:“臣遵旨。”

锦衣卫的大堂摆满了各种刑具,上面沾满了历次用刑后残留的血污。阴森恐怖的气氛,令人不寒而栗。

詹徽一拍惊堂木,厉声问道:“蓝玉,你是如何要谋害万岁?都有谁是同谋?还不从实招来。”

蓝玉犹如未闻。

詹徽吩咐衙役:“看起来对犯人不动大刑是不会轻易招供的,来呀,把烧红的烙铁让他尝尝。”

衙役走近前,手中举着的烙铁冒着青烟,挨近了蓝玉的脸,只等审官再一发话,就要让蓝玉皮破肉烂。

詹徽威逼:“蓝玉,再要不招,让你的脸就成为烂柿子。”

“怎么,你还真要下手啊?”蓝玉说话了。

“对你这种人,只能来硬的。”詹徽冷笑着,“本部堂有十数种刑具,你要是铁嘴不招,就让你逐一尝遍。”

蓝玉看看一直不开口的蒋献:“蒋大人,我愿招。”

蒋献感到突然,道:“好啊,你这是明白人,召了免得皮肉受苦。”

“蒋大人,詹徽便是同党。”

“啊!”詹徽大吃一惊,“公堂之上,你敢胡攀乱咬主审官,看你真是活够了,动刑。”

“慢,”蒋献制止,“詹大人,何必如此气急败坏,且听他说些什么。”

詹徽手哆嗦着:“蓝玉,你耍江洋大盗的伎俩,玩贼咬一口入骨三分的把戏,是痴心妄想!”

蓝玉心中好不悲伤,自己精心策划的夺权计划毁于一旦。万万没想到朱元璋把锦衣卫安插到自己的鼻子底下,李成出首,通盘全输。依朱元璋的脾气,抵赖是没用的,倒不如胡乱咬上几个,临死也抓几个垫背的。他有意叹口气:“詹大人,事到如今,我也就顾不得你了。其实要不是你出了这个主意,也许还不至于落到今天这个下场。”

“你,你胡说,我何时给你出过什么主意?”

“不是你说的,趁我兵权在握,害死皇上,我做皇帝,你当宰相。而今事情败露,是我们的命运不济。”

“你放屁!”詹徽气急了,“衙役们,给他动大刑,狠狠地教训他,让他信口开河!”

“停,”蒋献偏过头,如锥的目光射向詹徽,使人浑身直起鸡皮疙瘩,“詹大人,你想要杀人灭口吗?”

“蒋大人,他这样胡攀乱咬,实在是令人气愤。”

“乱咬,他为何没咬别人?”蒋献反问。

蓝玉得理了:“詹大人,咱们说过富贵同享有祸同当,现如今我是没命了,但愿万岁能够赦免你。”

“蓝玉,我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为何死死咬住我不放?”詹徽几近崩溃了,“万岁是个明君,不会相信你的胡说八道。”

“好了,”蒋献虽是副审,但他是锦衣卫,所以作出决策,“今日且先审到此吧,我要向万岁奏闻。”

朱元璋自然要相信蒋献的话,听后立刻作出决定,把蓝玉的同党詹徽打人大牢,蓝玉一案的审理,统由蒋献的锦衣卫全权负责。二月初九,蒋献便将案卷完成,交与朱元璋御览。列入蓝党的重要人物有:吏部尚书詹徽,户部侍郎傅友文,开国公常升,景川侯曹震,鹤庆侯张翼,东莞伯何荣,普定侯陈恒,宣宁侯曹泰,会宁侯张温,怀远侯曹兴,西凉侯襥屿,东平侯韩勋,全宁侯孙恪,沈阳侯察罕,徽先伯桑敬,还有统兵都督汤泉、马俊、王诚、许亮、王铭、谢熊、汪信、萧用、杨春、张政、祝哲、陶文等十数员大将。朱元璋看罢,几乎是眉头也不皱,朱笔一挥,悉数斩杀。

胡惟庸一案,已将大明的开国功臣诛杀殆尽,而这次的蓝玉党案,又将明朝武将中的后起之秀几乎一扫而光,连同低一些级别的将领和这些人家属,总共诛杀一万五千多人。而蓝玉则更是死得极惨,被五马分尸。这一次朱元璋对蓝党的处理,可说是闪电般的行动,是快刀斩乱麻。不像胡惟庸案前后历时十年,而蓝党一案,二月初八案发,到二月初十,前后仅仅三天时间,一万五千人的人头便已落地。

这血腥的屠杀,使得朝中大臣人人自危,很多人上朝前都先将后事安排交代好,无不担心像蓝玉一样,上朝后是否还能回来。因而很多官员都告病告老,宁肯辞官不做。蓝玉党案延续过程中,一次朱元璋开列一个名单,大约有几十人,他降旨对御史袁凯说:“朕要将这些犯官都处死,你传朕的旨意,让皇太孙复审一下。”

朱允坟接旨后,看了案卷,觉得这些人不过是连环攀咬出来的,蓝玉一案杀人已多,不宜再处死刑,便复文请求皇上减轻处罚。

朱元璋看了皇太孙的复文,看看站在面前的袁凯:“袁大人,朕要处死这批犯官,而皇太孙要求从轻处罚,你是御史,你说说看,朕与皇太孙我们二人谁对。”

“这,”袁凯可就犯难了,一头是皇上,一头是皇太孙一未来的皇上,两边谁也开罪不得。这个人相当聪明,思虑片刻,有了答词:“陛下法之正,东宫心之慈,皆可也。”

朱元璋听后,觉得这是两面讨好,便斥责道:“身为御史,自当据理直言,尔左右逢源,只求自保,如何做得御史!回去好生思考,朕与皇太孙究竟谁对谁错,明日给朕回话。”

袁凯回到家中,越想越觉得两难,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两全其美的回答。第二天也不敢去上朝,便叫家人报告声称自己疯了。

朱元瘅闻报,从内心里不信,认为这是袁凯逃避回话。便指派了刘太监去他家中观察,只见袁凯披头散发,满脸污秽,手舞足蹈,唱唱咧咧。

刘太监回宫禀报:“万岁爷,袁大人真的疯了。”

“可是你亲眼所见?”

“万岁,千真万确。”刘太监说了所见所闻。

朱元璋想了想:“朕就是不相信他会真疯,蒋献,派两名锦衣卫,把他带进宫来,朕要亲自验看。”

袁凯心说要坏,但既已装疯就得装到底,否则欺君之罪是必死无疑。他赤着双脚,边走边拍着手,口中不住瞎说乱嚷:

天门开,地门开,妖魔鬼怪两边排。

王母娘娘蝶桃会,

八仙过海驾云来。

朱元捧紧盯着袁凯,足足打量了半刻钟。然后开口了:“大凡疯人都不知疼痛,锦衣卫取木钻来。”

木钻取到后,朱元漳对着袁凯劝道:“袁大人若是装疯,朕不怪你,认个错也就是了。如果你是真疯,朕要让人用木钻钻你的大腿,这可是痛彻骨髓。何去何从,你可要想好。”

袁凯心说,认个错哪还有好,只能装到底了。他装作不懂朱元障说的话,还是哼哼唱唱:

天不怕来地不怕,就怕县官说鬼话。

严冬支上黄瓜架,被窝抱个大西瓜。

朱元障传下旨意:“钻!”

锦衣卫用力钻去,袁凯的大腿皮开肉绽,鲜血流下来。但袁凯似乎若无其事,还在拍手胡说念念有词。朱元璋暗说,这是真的给吓疯了。将手一挥:“算了,让这个疯子回家胡说八道去吧袁凯被送走了,少时两个锦衣卫回来。朱元璋突然又叫蒋献:“朕要杀个回马枪,你再去袁府看他到底是真疯还是假疯。”

蒋献来到袁府,只见袁凯被家人用一条铁链拴在了篱笆上,他人趴在地上,把地上的狗屎捡起来就往嘴里送,而且还吃得津津有味。朱元璋听了蒋献回来的奏报,这才相信袁凯是真疯了。连说:“可惜呀可惜,大有文采的一个御史,却竟然成了废人。”

其实,朱元璋还是被袁凯给蒙骗了。袁凯料到皇上还会派人来验证,就事先让家人用糖稀和面做成狗屎状放在地上,他这才捡了一条命。

朝中百官人人自危,颖国公傅友德感到,朱元璋的屠刀就在头顶上悬着,而今的皇上,并不是哪个人真的有罪了才杀,而是想到要杀谁谁就难免一死。整日里忧心忡忡,脸上愁云笼罩。

这一点不光是傅友德感觉到了,很多武将也都看透了这步棋。这日入夜之后,大将王弼来到傅友德的府邸。

府中的哑巴仆人前来上茶,傅友德用手势示意他退出,没有事不要再来,哑巴识趣地退下。

王弼盯着哑巴背影,待他走出,将房门关严:“国公爷,怎么堂堂国公府,用一个哑巴做仆人。”

“俗话说十哑九聋,他不会说话,又什么也听不见,不是比精明强干的仆人更放心吗?”

“说得是,还是国公爷虑事周密。”王弼问道,“末将近日见国公爷愁眉不展,心事重重,特来问候,究竟有何为难之事?”

“咳!”傅友德摇头,“不说也罢。”

“国公爷,你我共同出生入死二十年,堪称手足情深,没有背着我的话。”王弼诚挚地说,“末将今夜就是想同国公爷说说掏心窝子的话。”

“不说也罢。”

“国公爷,其实这事是明摆着的。”王弼有些激动,“蓝玉被处极刑,受牵连者过万,大明朝而今成了屠宰场。昨天是胡惟庸、李善长、徐达,今天是蓝玉,谁知明天会是谁。”

傅友德还是那句话:“不说也罢。”

“怎么不说呀?人不能等死,总得想法活下去。”王弼提出他的想法,“我们递交辞呈吧。”

“咳,汤和先走了一步,我们贪恋权位,已是失策了。”傅友德叹息,“而今告老,为时已晚。”

“却是为何?”

“此刻你去告老,反倒引起皇上的疑心,使他注意到你,那便是你的祸事到了,切不可去触霉头。”

“那我们怎么办?”王弼问。

“没有办法,只能是活一时算一时。”傅友德叮嘱,“自此以后,再不要议论蓝党之事,以免招惹是非。须知锦衣卫是无孔不入,无处不在,说不定我们如今的对话,皇上就会知晓。”“那可就见鬼了,”王弼不以为然,“我二人关上门谈话,又无外人在场,除非是哑巴能听见还会说话了。那可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黄河倒流了。”

二人的密议,于是无果而终。

过后不久,洪武二十七年(公元194年)十二月二十九日,朱元捧在宫中大宴群臣,颖国公傅友德自然也是座上宾。傅友德的次子、金吾卫镇抚傅让正在御前当值。朱元璋斜了他一眼,将金樽狠狠一顿:“傅让,你也过于狂傲了,简直没把朕放在眼里!”傅让一下子蒙了:“万岁,末将不敢!不知何处对圣上不恭!”

“大胆!还敢回辩。”朱元障怒目横眉,“你身为武将,又是当值,却为何不佩箭囊。”

傅让用手一摸,果然没有,赶紧说:“末将死罪,只是末将觉得,这大庭广众之下谁敢行刺。便有歹徒,末将有刀足矣。”“你这分明是拿朕的性命当儿戏。”朱元璋越说越气,从座位上站起。

傅友德见状,慌忙站起,斥责儿子:“犯了大罪,还敢犟嘴,真是不知好歹,还不退下。”

“儿已知罪。”傅让趁机退下。

朱元障把话锋指向了傅友德:“不经朕的准许,你竟擅自起立,这明显是藐视朕躬。”

傅友德急忙跪下:“万岁,臣死罪。”

“朕何曾要你下跪?”朱元璋黑着脸,“滚起来!”

傅友德也蒙了:“臣遵旨。”

“你在和朕怄气呀。”朱元璋把杯中酒扬在傅友德的脸上,“滚出去,把你那两个儿子叫来。”

“臣遵旨。”傅友德退缩着出了宴会厅,心中琢磨,适才是

二儿子惹恼了皇上,和大儿子无关。况且大儿子傅忠是驸马都尉,正在统领禁军护驾,万岁叫他为何。

刘太监追上来:“颖国公慢走。”

傅友德止步:“刘公公叫我。”

“颖国公接旨。”

傅友德下跪:“臣在。”

“万岁口谕,着傅友德提两个儿子人头来见。”

傅友德傻了,片时:“刘公公,您,不会说错吧?”

“颖国公这叫什么话,我还没到老糊涂的份儿上。圣旨岂是闹着玩的,你快去割下你两个儿子的人头吧。”

傅友德呆立半晌,拖着沉重的脚步向前挪动。原本就心中没底的傅让,正在与兄长傅忠议论发生的事儿,意欲请这位身为驸马的兄长从中斡旋一下,以化解皇上的怒火。 他兄弟二人见父亲失魂落魄地走出,都大为诧异地迎过去:“父亲,你为何离开了宴席?”

傅友德看着两个儿子,痴呆呆说不出话来。

“父亲,你这是为何?”傅忠问。

傅让还在担心他自己的事:“父亲,皇上对儿的怒气可已消散,也不知他为何对儿大发无名火?”

“还问?都是你惹的祸!”傅友德歇斯底里地突然髙声喊起来。

“父亲,这到底怎么了?”傅忠急于了解细情。

“你且近前。”傅友德以手相招傅让。

“父亲何事?”傅让以为父亲有话要告诉,便靠得更近。

傅友德突然拔出剑来,横空一挥,这把多年来斩杀数不清敌人头颅的宝剑,可称是锋利无比,傅让的脖腔喷出一股热血,人头应声而下。傅友德用左手一抄,将儿子的头抓在手中。一旁的傅忠惊呆了:“父亲,你……莫非你疯了不成?”

“儿啊,不是为父要杀你们,而是万岁传旨,要为父送上你二人的人头。”傅友德已是泣不成声。

“他……还要儿的人头?”

“昏君!他,就是这样传旨呀!”

“皇上他为何要这样……”

“大概是,怕我们造反吧。”傅友德精神业已有些失常,“为父也说不清,莫名其妙啊!”

“到今日儿才明白,何为伴君如伴虎。”

“儿啊,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傅忠眼中泪如泉涌,“父亲,儿的命是你所给,你就下手拿走吧。”

“儿啊,你毕竟是驸马,去向皇上求求情吧。”傅友德忍不住又看一眼傅让的人头。

“父亲,圣旨已下,求也无益。况且,儿的死能换来父亲的生。”傅忠决心下定,“儿便死也值得。”

“儿啊,黄泉路上你要走好。”傅友德一狠心,挥剑又砍下了傅忠的头。

当傅友德手提两颗滴血的人头,瞪着血红的眼睛重新回到朱元障面前,以大将军得胜的口气,高声大嗓地喊道:“万岁,臣交旨。”

杀人如麻的明太祖,吓得竟是后退了两步:“你,这真的是你两个儿子的人头?”

傅友德将人头举起来:“万岁请看,这个是你的女婿傅忠,这个是我的二儿子。”

“够了!”朱元璋怒喝一声,“想不到天底下竟有你这样禽兽不如的父亲,竟然亲手杀死自己的两个亲生儿子。”

“万岁,这难道不是你的旨意吗?”傅友德大为疑惑地看着他的主公。

朱元障轻描淡写地说:“朕不过是句笑话,你怎么就当真了?俗话说虎毒不食子,你是如何下得了手的呢?”

“别再假惺惺了!”埋在傅友德心底的火山终于爆发了,“你不就是要我父子的人头吗,这回遂了你的心愿了。让我杀死两个儿子,反过来还派我一身不是。其实,你是怕我们父子日后造反。”

“你傅友德也未必不反!”

“朱元璋,你也太狠了。”傅友德已是不顾一切直呼其名了,“想当年鄱阳湖大战,我驾一叶扁舟救你,才有你的今天。洪武二十三年,你封赏十五位功臣,称我,有机谋,善战,取荆楚吴越,下中原,下滇蜀,见其能,,难道这些你全忘记了?你非要将功臣全都杀光而后快吗?”

当着百官的面,朱元璋要为自己争得面子,证明他是有理的,他没有滥杀无辜:“傅友德,朕从不杀无罪之人,你与王弼合谋造反,这谋逆大罪,朕杀你难道还屈吗?”

“我未曾谋反!”

“朕叫你看一个人。”朱元璋回头呼唤道,“出来吧。”

一个人从后殿走出,向着傅友德拱拱手:“老爷,对不住了。”傅友德以为自己眼花了,使劲揉揉,认出确是他的哑巴仆人,吃惊地说:“你……”

“正是小人。”

“在我府十年了,你不是个聋哑人吗?”

“小人那是装的。”

“你为何要这样?”

“小人是锦衣卫。为了监视你。”

“哑巴,这十年我待你不薄,你怎能凭空编造我谋反?这不是害我一人,是害我全家呀。”

“傅大人,你与王弼在暗室密谋,是小人编造的吗?”

“我与王弼在密室相见不假,可我们何曾谋反啊!”傅友德反问,“便是我们谋反,你又何从听见,显然是为了邀功无中生有。”

“大人,”“哑巴”一笑,“你有所不知,我的居室就在密室隔壁,我早已将墙壁凿通一个孔洞,完全可以听到里面的―切。”

“你……你竟然有这样的心计。”

朱元璋一声冷笑:“傅友德,朕不是无故随意杀人吧?”

“可我,我并没有说要谋害万岁。”傅友德的话又变软了,他不担心个人的生死,他不忍心让全家跟着丢命。

“哑巴”在一旁接话:“可你的反意已露。”

朱元璋是饥讽的口吻:“既然你可以驾一叶扁舟,于百万军中横冲直撞,那么,以后一旦造反,谁是你的对手?”

“好,好,万岁是不放心臣的存在,臣去了也就是了。”傅友德横过剑锋,自刎而亡。

由于寿春公主求情,傅友德没有被灭族,他的家小幸免于死。妻子女儿分别被发配到云南和辽东,只有寿春公主和她的一个儿子得免。

后人对傅友德的遭遇很是不平,有诗赞曰:

壮哉傅公,忠勇一生。

料敌如神,出奇制胜。

威镇敌胆,傲骨雄风。

铁骑长驱,浩气凌空。

傅友德父子三人死后,朱元璋依旧精神不爽。好像是还有一块石头压在心口上,一时还挪不走搬不掉,也说不清这块石头它是何物,总之感到还有什么事未办。这天上午天气格外好,灿烂的阳光洒满大地,万物洋溢着蓬勃的生机。朱元璋只带着刘太监到郊外闲游。前面有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和尚,引起了他的注意。小和尚肩搭一个粗布布袋,看样子像是化缘的。朱元璋似乎看到了自己当年在皇觉寺做和尚时的情景,于是快步向那小和尚赶去,意欲给一笔可观的布施。

小和尚好像步伐也加快了,一闪身走进了前面的庙宇。朱元璋紧跟进去,这是一座破败荒凉的寺院。大雄宝殿大半已坊塌,如来的佛像也残缺不全,且已灰尘遮满。全庙找遍,竟没了小和尚的踪影。朱元璋有些纳闷,小和尚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左右观望,残破的西墙上,有几行字特别醒目。他走过去细看,字迹尚且未干,像是刚刚写过不久。从头看下,却是一首七言诗:

大千世界浩茫茫,收拾都将一袋藏。

毕竟有收还有放,放宽些子又何妨。

旁边简洁的几笔,勾画出一个小和尚,肩上搭着布袋,那神态与方才的小和尚几无二致。而且细看又有几分像朱元璋当年做和尚时的样子。后边还有一行题款,道是布袋和尚题画。

看到此处,朱元璋猛然想起昨天夜里做的一个梦。他恍惚记得自己立足于悬崖边上,下面是万丈深渊。黑色的潭水,浊浪滔天。有无数个妖魔鬼怪爬上崖来,第一个是胡惟庸,他伸手捉住,装进口袋中,之后缝上袋口。第二个是蓝玉,也被他抓住,塞进口袋里,又缝好袋口。第三个便是李善长,也是张牙舞爪向他扑来,让他一把擒住,装进口袋内,又缝合袋口。第四个便是傅友德,则是张开血盆大口,就要将朱元璋吞下肚去。他拔出宝剑,一剑穿个透心凉,卷巴卷巴也塞进口袋,缝上了袋口。以后的鬼怪越来越多,他更是手忙脚乱。抓住后就往口袋里送,然后用针线缝上袋口。他唯恐鬼怪跑出,把袋口^缝得结结实实。皇太孙朱允坟在一边提醒,这口袋外面还剩一个。他低头观看,果不其然,还有一个妖怪,看似相识,但又记不清是谁……

就在这时,悠然梦醒。

联想到这个梦,朱元璋悟道,这是暗中讽喻朕杀人过多,让朕放宽些国法。他心中恨道,真是痴心妄想!妖魔鬼怪为非作歹,焉能不杀。

刘太监近前奏闻:“万岁,将那小和尚抓到了。”

“好,带过来。”

小和尚被推到朱元璋面前,脖子梗梗着,头髙昂着,一副不服气的神态:“你们想怎样?”

朱元璋直言讯问:“这墙上的诗画,是你的杰作?”

“是便又如何?”

“画这布袋和尚,又题此七言诗,是何居心?”

“胡乱涂鸦而已。”

“你是写给谁看的?”

“写给当看之人。”

“何人当看?”

“杀人过多过滥者就当看看,醒悟醒悟。”

“你这是在讽刺朕吗?”

“你口口声声自称为联,想必就是当今皇上了。”小和尚连珠炮般不断话,“想当年你也曾身为和尚,应知晓人生多磨难。而今位居九五之尊,反倒忘却出家人的慈悲本分,更比屠夫还要残忍。多少功臣被你卸磨杀驴,多少无辜惨死在你的淫威下。须知善恶有报,不要把事做绝。得放手时须放手,得饶人处且饶人,不然九泉之下,那些冤魂是不会放过你的。”

“小小和尚,竟敢教训起朕来,可知这就是死罪。朕自投军以来,杀人无数,哪在乎多几人少几人。告诉你,只要是对我大明江山不利,不论他是何人,不论他有多大功劳,朕都决不姑息。”朱元库抽出剑来,直刺过去,“包括你这个找死的小和尚。”没料到,小和尚底下已经动手了。他趁朱元璋不防备,手心里一柄短匕首直接捅向朱元库的肚腹。

“嘣”的一声,匕首刺在了朱元璋的腰带上。哪里还容小和尚再有第二刀,朱元璋的剑已插入他的胸膛。

小和尚胸口流血,嘴角也在滴血:“天哪,莫非这是天意,朱元璋的狗命还不该绝。”朱元璋冷笑一声,“就凭你小小短刀,还想坏我性命。”

“朱元璋,我这刀口巳然用剧毒浸泡百日,只要你皮破,便难以活命。谁料刀尖竟撞在腰带上。”小和尚已是没有气力,“算你捡了一条命。”

“你是何人?与朕这样大的仇恨?”

“我曾是韩国公李善长大人的书童,是要为老主人报仇。”书童说不下去了,其时已经气绝。

朱元请不解恨,又连连捅了他三剑,心中说道,看起来斩草必须除根,这就是教训,不能心慈手软留下祸患。

帝魂归孝陵天空中阴云密布,雪片像落叶一样飘洒下来。这是公元195年(明洪武二十八年)的早春二月,江南的气候还有些寒意。远处的田野里,绿色间杂斑驳还不显眼,大地远没有一片葱茏。宋国公冯胜坐在打麦场的石滚子上,任凭融雪把他周身打湿,还是如雕像一般一动不动。两个家丁赶着四匹战马,拉着四个石滚子,在打麦场上转着圈儿。打麦场的地上,埋了几百个露出半截的瓷瓦罐,石滚子压上去,瓦罐破碎时,发出“咯吱嘎巴”的声响……

这一切,在冯胜听来,犹如回到了他当年金戈铁马与敌厮杀的战场。他闭着双眼,陶醉在对往事的回忆中。是啊,作为一名勇冠三军数十万大军的统帅,他曾是何等辉煌。他最为留恋的,是洪武二十年那次对辽东的远征,那是何等的畅快。听着这石滚子压碎瓦罐的声音,他仿佛又回到了当年的战场。

八年前的正月初二,宋国公冯胜,是为征虏大将军,统领二十万大军,向辽东挺进,要消灭那里的北元残部纳哈出的人马。使冯胜感到无比自豪的是,颖国公傅友德,只是被任命为副将军。另一名副将军蓝玉,是刚刚提拔上来的青年将领。傅友德能征惯战谋勇兼备战功显赫,而此番仅是他的副将,说明万岁对他的器重和信任。想到此,不禁油然而生万丈豪情。

二月初三,冯胜率军到达通州。他让军马就地驻扎,并派出马探前往庆州哨探军情。果然不出朱元璋行前所料,纳哈出在庆州安排了重兵防守。冯胜将蓝玉召到虎帐之中:“蓝将军,要给你一件危险而又艰苦的差事。”

“为国效劳,生死不惧,苦何惧哉!”

“本帅给你一万精骑,千里奔袭庆州。”冯胜解释,“大军不能动,这样可以麻痹敌人,使纳哈出以为我大军还远在通州,敌军才没有防备,你才有更大的胜利把握。”

“大将军,俗话说,将在谋而不在勇,兵在精而不在多。”蓝玉表明决心,“一万人马足矣,末将定能占领庆州。”

“还要更正一下你的说法,将在谋亦在勇,此战你一定要猛打猛冲,勇字当先,从气势上先压倒敌人,那么你就有了八分胜算。”

“谨遵大将军教诲。”蓝玉意气风发地离开通州。

时值严冬,数九寒天。辽东大地朔风凜冽,鹅毛大雪,铺天盖地,四望白茫茫一片,辨不出道路和村落。蓝玉的一万铁骑无声地向前疾进,大家都抱着一个信念,那就是建功立业报效国家。

庆州位于辽东腹地,曾为辽国的都城,地理位置重要,原有两万大军驻守,纳哈出还不放心,又派平章果元,再领三万人马增防。果元的人马,从大宁出发,本该上午到达,由于雪天路滑,北元军行进缓慢,直到了傍晚时分,三万人马才到庆州城下。北元的援军与城内的守军,还在乱哄哄的相见之中,果元与守将发生了争执。

守将塔哈说道:“将军,应将人马驻扎在城外,一旦明军来攻,我军可对敌军内外夹击,便有八成胜算。”

“塔哈,你也太不近人情了。”果元心中虽然认为塔哈的话有理,但他要为自己的部下着想,“我这三万大军,顶风冒雪一路吃尽苦头,好不容易赶到庆州,还要我军在雪地里城外扎营,说得过去吗?”

“将军,我已为贵部宰杀一百只羊,热饭热菜全已准备停当。军士饱餐之后,自然寒冷疲劳顿消。”塔哈使用缓兵策略,“大军且先用饭,至于人城与否,待饭后再议。”

果元招呼一声:“进城用饭去了。”

北元大军乱糟糟争抢着进人庆州,城门处一片混乱。而蓝玉的一万铁骑,恰在此时赶到。他将战刀髙举,一马当先猛冲过去。北元军哪有防备,被冲得人仰马翻,人们只知明军杀来,也不知明军来了多少,全都只顾争相逃命。塔哈乖巧,率先离开,上马带亲信便逃。而果元还未及上马,即被蓝玉一刀砍下一条膀臂,做了明军的战俘。这一战,蓝玉奇袭成功,生擒北元军三万多人,斩杀一万多人,占领庆州,大获而胜。

冯胜闻报,率军从后进发,不日到达庆州。三月初一,大军出松亭关至大宁。冯胜派出探马搜集军情,综合各方消息査明,敌酋纳哈出就在松花河对岸,与敌人决战的时机就在面前。冯胜作了周密的部署,可以说已是稳操胜券,他建功立业的机会来了。

然而,朱元璋的圣旨到了。圣命要冯胜暂停进攻,随旨还来了一位北元大将乃刺吾,此人本是纳哈出的亲信部将,朱元障派他前来劝降。

蓝玉急于建功:“大将军,有道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啊。我们眼看就要全歼纳哈出的人马,若听任劝降,岂不是前功尽弃?”

冯胜也很不甘心,转问副将军傅友德:“颖国公,你看当如何对待?”

傅友德深知朱元璋的为人:“大将军,抗旨不遵,便是杀头之罪。俗话说得好,干活不由东,累死也无功。”

蓝玉坚持要打:“这到嘴的鸭子还让它飞了,为武将者,一生能有几次这样的机会。”

“蓝将军的心情可以理解,但皇上的旨意,不可不谓髙明。孔子曰,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傅友德怕皇上怪罪,“劝降如能成功,双方可以少死多少将士,功莫大焉。”

冯胜不敢再过于坚持:“那就叫乃刺吾去走一趟,我军作好劝降不成的准备,一旦失败,就立即进攻。”

蓝玉心不顺,对乃刺吾厉声质问:“北蛮子,你有把握劝降成功吗,要不能奏效,你留在元军大营,我们还多了一个敌人。”

“蓝将军,我会尽力的。我不敢保证劝降必成,但我决不会留在纳哈出的军营,我的家小俱在南京,我不会背叛皇上的。”乃刺吾起誓发愿地表白。

纳哈出在大帐首先给他的部将,而今的大明特使乃刺吾一个下马威,刀枪髙举,阵势森严,自己在虎皮椅上髙坐,一句问话没有,先传将令:“把这大元的叛贼给我绑了!”

乃刺吾毫无惧色:“怎么,将军真的不想活了?”

“我部下二十万大军,元帅当得好好,谁能把我如何,何言想活不想活之语。”纳哈显出相当自负。

“莫要忘记,你的五万大军,守一座庆州,被明军一万人马,就冲得七零八落,主将被擒,全军覆没,难道你的二十万人马,能打得过明军的二十万。”

“尚未交手,胜负难料。”

“就不要自欺欺人了,”乃刺吾细而精地剖析,“明军是得胜之师,大元是强弩之末,难以与之抗衡,败是注定的。只是早败晚败的时间而巳,大败惨败的规模而巳。元帅何不趁尚有二十万人马的本钱,与明军做个讨价还价的筹码,也能得个较好的封赏。一旦交手,兵败如山倒,二十万人马作鸟兽散,你剩下孤家寡人,投降也无人要了。”

这一番话,说得纳哈出默默无言。少许,他下得座来,亲自解开乃刺吾的绑绳:“若非将军指点迷津,险些自误。”

“元帅既已同意降明,就请亲笔修书一封,由我转交明朝大将军冯胜,然后议定受降细节。”

“那就有劳将军了。”纳哈出立刻写好了情愿投降的信函。正式受降仪式之前,双方还要讨论细节。冯胜作为明军的最高将领,暂时不宜出面,而由副将军蓝玉与之商谈。到了约定之日,蓝玉大营悬灯结彩,喜气洋洋。上午时分,纳哈出乘马带着随从人等来到。蓝玉的亲信副将常茂,一见纳哈出的阵势便动怒了:“蓝将军,我们不能接受纳哈出进营谈判。”

蓝玉不解,但他客气地问:“却是为何?”

常茂是常遇春之子,也就是蓝玉的外甥,二人之间说话比较随便:“纳哈出不过是来商谈投降的细枝末节,他为何带来大队人马,足足有数百人之多,难道是准备同我们打仗吗?”

“带的人是多,不过也不必过于计较,还是顾全大局吧。二十万敌军投降,我军不战而胜,也是难得的。”

“舅舅,你说话的口气怎么变了,和在大帐中的态度是翻了个儿。”常茂吐露心曲,“我真不愿元酋投降,恨不能亲手宰了他们。”

“别说了,人到了,我们还得去迎接客人。”蓝玉偕常茂快步向前。

纳哈出满面春风奔过来:“二位将军,劳你们大驾出迎,不胜感激!”

蓝玉抱拳施礼:“大元帅请。”

常茂心中赌气,他是一言不发,既不搭理纳哈出,也不看他一眼,只是跟在身后,眼睛望着天。

关于投降和受降的细节,商谈得颇为顺利,双方几乎没有争论,便顺利达成了协议。正式议程完成,是蓝玉设宴款待纳哈出一方。主宴上是蓝玉与常茂,宾客是纳哈出与副元帅。其余随行的元军三百多名兵将,全在另外帐中招待。

宴席极尽奢华,从南京带来的明朝御酒,十多坛俱已开封,散发着诱人的香气。烤全羊泛着红色的油光,大雁、野兔、野鸡,更是摆满了餐桌。在座的四位武将,俱是豪饮的魁首,大碗大碗地不停倒入喉咙。两刻钟后,便都已有了七分醉意。

蓝玉手端着酒碗,眼盯着纳哈出的身上,不错眼珠地看,而且笑个不住:“看你,看你,真是的。”

纳哈出感到奇怪:“我怎么了?”

“你怎就穿这样一件破袍子。”蓝玉还在笑个不住,“好赖不及你也是个领兵元帅。”

“破袍子?这件羊皮袍,陪我已经十多年,都穿出感情来了,它暖和还合身。”

“拉倒吧,说你没有得了,真给武将掉价。”蓝玉说着脱下自己穿的绿色锦袍,“来,穿我这件。”

“不,不要,给了我你穿什么。”

“我再做一件就是了。”蓝玉递过去,“拿着。”

“我说不要就不要。”纳哈出往后闪躲。

“你这人真是,上赶着不是买卖。”蓝玉脸上现出不常茂在一旁早已看不下去:“纳哈出,你有啥了不起,蓝玉将军主动赠袍,那是看得起你,你还别给脸不要脸。”

“你别出言不逊,说谁不要脸。”纳哈出意在解释,“我是蒙古人,凭啥穿你汉人的衣服?”

“我看你就是狗坐轿子不识抬举。”常茂心中的不满发泄出来,“要依我的主意,一阵冲杀把你们这些蛮子全都咔嚓了,该有多省心。”

“姓常的,你们不是真心接受我们的投降。”

“真也好,假也罢,就看你们的表现怎样,若敢还有二心,我们的刀枪可都不是吃素的。”

“照你这么说,我还真就不降了。我二十万北元大军,与你们二十万明军旗鼓相当,又怕你何来。”

“如此说,你今天是来得走不得了。”

“你还敢对我下手?”

常茂拔出刀来:“你还不用叫号,杀你无非是捻死一只蚂蚁。”

纳哈出伸过脖子:“有种,你往这儿砍!”

蓝玉对纳哈出表现出不满:“纳哈出,你还别发火,常茂是世袭国公,握有免死铁券,杀你是白杀。”

纳哈出可不信邪:“姓常的,你在爷爷的脖子上试试呀。”常茂被激得火气升腾:“便杀了你这狗娘养的,又便如何。”他一刀猛砍过去,刀锋一道银光。

纳哈出没想到常茂真敢下手,一时间怔住了,也不知躲闪。蓝玉一看大事不好,急切间将常茂的手臂一托,那刀偏离了原有的方向,正好砍中了纳哈出的左肩。也是皮开肉绽,鲜血直流。

纳哈出喊了一声:“杀人啦!”

外帐饮宴的北元随从将士,听见喊声,全都扔下杯箸,拾起刀枪,向大帐扑来。明军哪肯让他们得手,随后呼拉拉跟上。大帐的守卫,也都横刀执枪挡住去路。双方剑拔弩张,一场血战已是迫在眉睫。

冯胜闻报,如飞来到现场,大喊一声:“都给我住手!”

大将军一声令下,在场者无不老老实实。少顷,元军有人大声质问:“大将军,我家元帅如果被害,我们决不答应,拼死也要为元帅报仇。”

“胡说,纳哈出元帅是来谈判归降细节,是我军的客人,怎会遇害,你再用这样的言论盛惑军心,是要被军法惩处的。”

“大将军,我们听到了元帅的呼救声。”

“待本将军入内看个究竟,一定会有个明确的答复。”

元军将士齐声喊叫:“我们要见元帅。”

冯胜进人大帐,但见双方四人正在对峙。各执刀剑在手,但谁也未敢再轻动。他环视一眼:“好好的宴会,为何成了这种结果?”

纳哈出有理,便抢话说:“大将军,常茂用刀杀我,若不是我躲得快,早已性命休矣。”

“常将军,此言属实否?”

“他,他不识抬举。”常茂说不出别的理由。

冯胜问蓝玉:“副将军,到底为何?”

“是这样。”蓝玉将经过述说一番,“其实,常将军也不是有意要加害纳哈出元帅,只是一时性起,把握不住,才致误伤。”冯胜盯住常茂:“蓝将军所说,你是否认同?”

常茂自知理亏,当然要下台阶:“大将军,末将决不是故意的,元军降顺乃万岁决策,谁敢有违圣上旨意。”

“不是故意导致误伤,也是军纪不许。我命令你,立即向纳哈出元帅赔礼,请求他的宽恕。”

“这,末将。”常茂有些不情愿。

“常将军,如果因为你的鲁莽行为,而使这次受降功亏一篑,你便是千古罪人。万岁是不会饶过你的,本大将军也要严明军纪。”

“末将明白。”常茂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向纳哈出深深一躬,“元帅,末将草率行事,致使元帅左臂受伤,情愿让您还上一刀。”

“哼!还你一刀,砍下你的头可否。”纳哈出气仍是很大。蓝玉也上前一礼:“元帅,适才我也在场,是我没能制止事情的发生,责任在我,向你赔罪。”

“怎么着?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吃,就想把事情化解?这事也太便宜了。”纳哈出还是气呼呼,“我不干。”

冯胜也对他一躬到地:“元帅,常茂是我的部下,刀伤您的左臂,是我平时管教不当,请受我一拜。”

“这!”纳哈出没想到大将军冯胜会亲自赔礼,一时间倒不知如何是好。

而冯胜竟然是躬身不起:“元帅若不能释怨,冯胜就永远躬身下去。”

“大将军,这如何使得。快快请起。”纳哈出慌忙扶起冯胜。

冯胜再致一礼:“多谢元帅以大局为重,免得双方再起刀兵,致将士涂炭。还望元帅出帐与部下见上一面,免得随从人员闹事。”

“遵大将军将令。”纳哈出到了帐外,对随从们挥挥右手,“大家放心,没有发生任何事情。有冯大将军亲临,明日的归降仪式照常。”

北元的将士们见主帅无恙,都乖乖散去了。一场即将发生的流血冲突,被冯胜化解了,也使得北元二十万人马的投降没有落空。

受降仪式以后,常茂来找冯胜:“大将军,纳哈出的帐内,有一个马皮的箱子,他甚为看重,日夜不离身边,应当把它弄个明白。”

“这,除非是以强硬手段,否则纳哈出是不会让你看的。”冯胜觉得不妥,“人家是投降,也不是你将他战败,战利品可以占有。”

“大将军,他投降了就得听我们的军令。那个箱子的秘密,不能听任他保留,一定要打开。”

冯胜被他说得动心了:“好吧,我去同他商量一下。”

纳哈出的大帐内,他正在饮酒作乐。明天就要启程去往中原,虽说保得了性命,到了南京明朝皇帝对他如何,还是个未知数。纳哈出心中没底,在帐中以酒浇愁。冯胜进帐来,倒叫他大吃一惊:“大将军大驾光临,我也未及出迎,真是天大罪过。”

冯胜也是大吃一惊,他根本就没听到纳哈出的话,他的目光全被帐内的二十名舞女所吸引。本来是在白昼,大帐内还灯火通明,二十名蒙古少女,个顶个地赛过天仙。一个个穿着暴露,袒着前胸露着后背,看一眼便使人不能自持。冯胜不由得羡慕地赞道:“纳哈出元帅,你真是艳福不浅。有这么多美女陪伴,还做什么元帅,你就是神仙。”

“大将军笑谈,我而今不过是阶下之囚,且图一时快乐而已,谁知到了南京命运如何。”纳哈出诚恳地请教,“我将这一队舞女献与万岁,不知能否获得皇上的好感?”

冯胜转转眼珠有了主意:“元帅,你幸亏问问我,万岁他早有严令,任何人不得私纳战场上俘获的女人。说明他最讨厌这一行径,向他献美女,弄砸了还不要了你的命。”

“那,这便如何是好。”纳哈出又问,“皇上不爱美女,那黄金总可以让他动心吧。”

“万岁贵有全国,金银珠宝应有尽有,这些小算盘你就别打了。”冯胜拍拍胸膛,“有我大将军为你保奏,你只管放心,保你得封高官,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真能如此?”

“本大将军用不着骗你。”冯胜贪婪地看看舞女,“元帅,这些舞女就让我领略一下她们的风情吧。”

“大将军若不嫌弃,尽请领走。”

“本大将军就多谢了。”冯胜看一眼他脚边的皮箱子,“元帅,但不知箱内是何物,你如此珍爱,寸步不离。”

“其实也没什么,这是先祖留下的一笔黄金,既是于皇上无用,也请大将军笑纳吧。”纳哈出把箱子打开,里边是金黄耀眼的两百锭马蹄金,每锭五十两,整整是一万两。

冯胜还没见过这么多的黄金,眼睛不由得冒火:“元帅盛情,受之有愧,却之不恭,元帅你……”

“大将军就不要客气了,不成敬意,请悉数收下。”

冯胜收受了美女和万两黄金,但这一切都逃不过朱元璋的眼睛。结果是全部如数退出,辽东这场大捷的功劳也化为乌有。朱元捧对他还算客气,让冯胜回到凤阳老家养老,收去了大将军印,仍保留宋国公的爵位。但是,作为征战杀伐一生的武将,冯胜时刻都怀念着战场上的冲杀激战的人生,他多么期望重返战场。而当梦境越来越遥远时,他就闭目倾听这石滚子压碎瓷瓦罐的声音,来抚慰自己渴求再上战场的心灵。

冯胜在风雪中无言地默默坐在村头,闭着的双眼面前似乎又呈现出千军万马厮杀的场景。他似乎陶醉了,连耳边的说话声也没听见。

“大表兄,我叫了两遍了,你还听不见,是不是犯傻了。”

一个须发花白的老人站在冯胜的身旁。

冯胜睁开眼睛,认出是表弟樊父:“怎么又是你?”

“我来给你送瓦罐呀。”

“我已说过多次,不要你的瓦罐。”冯胜有些发烦,“你的曰子过得还算富裕,我所用瓦罐,就从那些家贫的窑户家购买。乡里乡亲的,也算帮衬他们一把,你就别再跟着掺和了。”

“我说大表兄,你这人可真怪。俗话说肥水不流外人田,你用我的瓦罐,钱让我赚,不比别人强多了?”

“今天早晨已和你说过,不要就是不要。”

“我都拉来了,你无论如何也得留下。”

“你再拉回去。”

“别把事做绝,这面子总得给我留点。”

冯胜不耐烦地把手一挥:“痛快给我走。”

“这样吧,”樊父与冯胜商议,“双方你都照顾一下,我留一半,另一半你再买那些穷窑户的。”

冯胜不再理踩樊父了,而是乘上当年的战马,舞动战斗时的兵器金背砍山刀,在打麦场四周往来奔跑,一把大刀使得呼呼生风,真是英雄不减当年。

樊父被gan在了一边。恰在此时,穷窑户们纷纷来给冯胜送瓦罐,冯胜全都乐呵呵地收下,并当时就付给银子。樊父目睹这一切,心情格外难受。他一赌气,将大车上的瓦罐全都推下地来,摔了个粉碎。然后,还用脚狠狠地跺碾着:“冯胜,你不把我当亲戚,就别怪我心狠了。我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两天后,御史的一份密报转到了朱元璋的案头。据冯胜的表弟樊父检举 ,宋国公每日习武,意在图谋不轨。朱元璋手中掂量着这份密报,口中叨念着冯胜。不觉猛然想起多日前那个清晰而又奇怪的梦。冯胜冯胜,袋子缝剩下的魔鬼,开国大将全已剪除,留下冯胜对皇太孙便是心腹大患,不能让冯胜日后夺取大明江山!

朱元璋传旨,召冯胜进宫。

望着桌上的一对金杯,和杯中琥珀色的美酒,冯胜明白,他在世上的日子到头了。看看对面的皇帝,心中腾起无穷的恩怨:“万岁,想我兄弟自带人从圣上争战,也曾立下数不清的功劳。家兄国用早逝,臣有幸得封宋国公,也算是长寿了,能活到今天,真的从心里感谢万岁。”

“冯胜,朕也算待你不薄。辽东大捷,你贪财重色,本是死罪,朕不忍加诛,许你归家养老,可你不该依然还想上阵冲杀,朕百年之后,何人能敌宋国公,朕实难放心地离去。”

“万岁不要再说了,臣明白了,不会让万岁为难。”冯胜毅然端起了酒杯。

“宋国公,你放心喝吧,你是大明的功臣,朕不会让你喝下毒酒。”朱元璋首先举杯一饮而尽。

冯胜心想,皇上的酒没毒,自己的酒是毒酒,喝下去也就了却皇上的心愿,已经多活了许多年,还有何留恋,一仰脖,干下去。

朱元璋笑了笑:“朕说过,没事的。宋国公,回家吧,朕愿你好自为之,以期日后子孙都能承继国公的爵位。”

冯胜没想到真的酒中无毒,但是皇上的话也是意味深长。他走出宫殿,在宫院中思前想后。皇上已是明言对他的勇武不放心,假如战死在沙场,那就是功成名就。而今对皇上构成了威胁,虽说未赐毒酒,自己也当明智。倒不如死在皇上前面,保自己的后代和家人无虞,也免得像傅友德那样,闹得个父子惧亡,妻女发配边疆。想到此,他拔出腰间的匕首,一狠心插进了自己的胸膛。当时心房破裂,鲜血流出,倒地身亡。

获悉冯胜自裁,朱元璋长出了一口气。自己百年之后,能够危及皇太孙的文臣武将俱已被除去了,他终于可以安心地离开这个世界了。大概是心里放松了,朱元璋也就病倒了。

身体不适的他,一头扎进了自己眼下最为宠爱的李贤妃宫中,一住就是几个月。

五月初五,是端阳佳节,朱元璋与李妃吃过午饭,忽然冒出一句看似不着边际的话来:“贤妃,你觉得燕王这人怎么样。”

“万岁的龙子个个都是英才,燕王更胜一筹,他处处酷似万岁“朕把燕王过继给你如何?”

“妾妃可是承受不起。”

“朕与你说说心里话,”朱元璋抚摩着李妃的手,“皇太孙为人过于善良,怕是日后难以驾驭江山,朕有意将皇位传与燕王,贤妃以为可否?”

“传位是皇家大事,妾妃不敢多嘴。”

“朕就是要听听你的见解。”

“万岁,妾妃以为皇储不能改来改去,皇太孙善良是长处,绝非坏事。”李妃问,“万岁不是把一切全都安排好了,朝中文武已无人敢与皇太孙争位了。”

“朕年岁已大,来日无多,更加想到百年之后的事情。”朱元璋长叹一声,“皇太孙日后继位,还有一事朕放心不下。”

“万岁是要向妾妃告知此事?”

“皇太孙年少,朕不能让吕后和武则天的旧事在我朝重演。”“妾妃明白了万岁的良苦用心,请万岁放手安排。”

“朕向你吐露心曲,在朕归天之日,会降旨所有嫔妃随葬,只是对你割舍不下。”朱元璋真的动情了,眼中已是含泪。

“万岁是打天下创基业的大英雄,不必儿女情长。嫔妃们包括妾妃在内,都跟着万岁享尽了世间荣华,跟万岁同归天国,乃理所当然。”

“你不怪朕?”

“万岁为了大明基业,乃不得已而为之,何怪之有。”

“爱妃,朕已在偏殿备下御宴一席,传旨令你两个兄长一个升任亲军金吾卫指挥,一个升任锦衣卫指挥,你去和他们见上一面,叙一叙兄妹情谊,以后怕是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李妃跪倒叩拜:“妾妃谢万岁对家兄的关爱,也不枉妾妃陪侍万岁一场,容妾妃更衣后与兄长相见。”

“好吧,速去速回。”

少时,刘太监来报:“禀万岁爷,贤妃娘娘她在后宫自^51^0

“啊!”朱元璋怔了一下,禁不住滴下泪珠,“她说是不怨朕,她是不想让朕伤感,朕对不起她呀。”

经受这一场打击,朱元璋的病更重了,及至已是卧床不起。

朱允坟衣不解带在病榻前侍奉,眼看着朱元璋的病一日重过—曰。

经过连续两日的昏迷后,这一天,朱元璋忽然精神起来。他抬眼看看榻前的御医:“你且退下。”

御医站起:“遵旨。”临行,他向朱允坟使了个眼色。

朱允坟跟过去问:“先生有何话说?”

“恕小人直言,怕这是皇上的回光返照,皇太孙有什么话,就抓紧说抓紧问,不要错过时机。”

“明白了。”朱允坟回到病榻前。

朱元璋抓住他的手:“孙儿,爷爷的大限到了。”

“皇祖父明显见好,大明江山不能没有您,孙儿还小,你要再主政几年,等孙儿长大再走。”

朱元捧苦笑一下:“爷爷当然不想走,可这就由不得爷爷了。好在爷爷为你清除了所有障碍,你可以稳坐江山了。”

“皇祖父的苦心,孙儿尽知。无论文臣还是武将,已不存在再有造反能力的人,孙儿会让大明千秋万代。”

“孙儿,做皇帝就要狠心,不能像百姓一样仁慈,你的最大不足就是过于善良,对江山不利,不论是谁,该杀都要杀。”

“皇祖父,那些开国的大臣大将都不在了,可是,您想过没有,还有一个人,完全可颠覆孙儿的江山。”

“何人还有这样的能量?趁朕还有一口气,你快说他是谁。”

“燕王。”

这两个字,如同重锤击中了朱元璋的要害,他一下子语塞,说不出话来。朱元璋是心痛,自己把大臣武将后宫的危险全都清除了,怎么就忘了这个茬儿。对呀,没有了傅友德、冯胜、蓝玉,一旦朱棣造反,何人能与之对垒。

“皇祖父,孙儿是过于善良,如果一旦燕王起兵要夺江山,孙儿是否可以对他也杀。”

“这……”朱元璋不知该如何回答。

“皇祖父,孙儿觉得,燕王是孙儿坐天下的心腹大患,他起兵夺位的可能甚大。届时,孙儿也不好对待,望皇祖父尚健在时处之。”

朱棣是朱元璋最宠爱的儿子之一,作为一代英明的君主,朱元璋明白皇太孙的话甚为有理,但他实在不忍心让朱棣死在自己的手下,他很想向朱允坟解释一下,但又实在想不出合适的理由。后来他想,反正朱橡也是姓朱,江山到不了外人手,至于叔侄之间,谁成谁败且听天由命吧。当然,这种内心的话他无法向朱允坟明说。

在公元198年(明洪武三十二年)的闰五月初十酷热天气里,朱元璋带着对皇太孙皇位的不确定性这个遗憾,走完了他七十一岁的人生历程。共有四十六名妃子为之殉葬,只有宝庆公主因为年仅四岁,其母张美人得以幸免。这在商朝以后的历史中,是绝无仅有的。

朱元璋把他的英勇和残酷同时留给了世人,不论你如何评价他,他都是一个创造历史的伟人,但他并不是一个完人。死后,他的遗体葬于南京钟山南麓的孝陵。(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