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印的爸爸在他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他是由他妈妈一手拉扯大的。
女人家一个人照顾一大一小的生活起居外加挣钱供儿子上学并不容易，所以并没有多余的时间管束孩子。
那时候的社会风气不像如今这么包容，一个年亲的单身女人，独自抚养几岁的儿子，光是周围的闲言碎语就足够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单身家庭的小孩子往往自尊心强，更渴望得到所有人的尊重，可那个时候同龄的孩子怎么懂，看到这个异类，还不赶紧合起伙来欺负。
舒印性格冲，倒是没掉过眼泪，只是到了后来，说话越来越不对付就和人动了手。
那一次，他一个人硬是打倒了五六个同龄的孩子。
舒印回家跪了一晚上，而因为母亲带来的闲言碎语，舒印也和舒妈妈疏远了很长一段日子。
之后，那些家伙不知怎么却反倒黏上了舒印，死皮赖脸地跟在他身边，后来关系日渐好起来，成为了耍得好的哥们。
那时候完全不像现在，有考不上初中这样的说法。舒印不爱学习，尽管成绩很烂，倒是顺顺利利升上了初中。
那几个“跟班”比他还不爱学习，小学读完，就纷纷辍学，出去“闯荡江湖”了。
舒印的脾气冲，上初中后，在学校老跟人打架，初一下期还没读完，就被学校记了大过，学校几次让通知家长，无果。
刚上初二没多久，舒印又因为打架被学校处分，这次是留校察看，校方称其再不悔改，就开除学籍。
只不过，处分的对象都只有他一人。对方家里有关系。
舒印没等学校开除，处分下来的第二天，就收拾东西回了家。
他不想读了。年轻的舒印想着，太没意思了。
在舒印人生的前十五年里，从小到大，周围投来的眼光，几乎全是带着各种恶意的。反正，不管发生过什么，最后都会是他的错。
他本来就对学习不太上心，上课简直像坐牢一样，浑身都不舒服，要不是舒妈妈逼着，他小学毕业也早就不读了。只是看着妈妈眼底那几分说不出口的脆弱，他到底老老实实忍住了。
正逢中秋国庆，舒印撒了谎，在家里逍遥自在了十多天。
舒妈妈发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是很多天以后的事情了，她平常忙，舒印升初中后也一直读走校，所以刚开始没发现什么。
年轻的女人，为了自己的孩子，最后拉着儿子去学校向老师道歉，向校长下跪，苦苦求了半天，但最终也没换回来任何结果。
那一刻，看着红着眼的母亲，他心里第一次有了落泪的冲动，第一次感到，原来心里也是有委屈的。
舒印什么话都没说，使尽力气将母亲拉了起来，固执地说：“我不读了。”
之后不久，他就出去打工了。
舒印在外混了几年。最开始想过找合适的工厂好好工作，少让人担心，一年之内换了三个地方，最后却无一例外地走向了同一个结局。后来他就不再去工厂上班了。
他想，他这一辈子大概很难过上老老实实的日子，所以最后就真的是混社会，跟着别人坑蒙拐骗。
一九九九年年底的深圳，他眯着眼在一条破街上找“生意”的时候，脚下无意踢到了一个东西。
低头一瞧，才发现，脚下的东西，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舒印眯着眼看了一会儿，轻轻踢了两脚，见脚底下的人没反应，抱着双手蹲了下去。
伸手将那人抓起来，才发现是个妞，因为脸上脏兮兮的，不太能分辨究竟长得怎么样。
舒印一副漠然脸，仔细打量着，脑子里还在估算，眼前这张脸洗干净后，到底是什么模样。
见眼前的“煤人”看着自己，他便勾了勾唇问：“哎，没事吧？伤得重不重？”
顺便假仁假义地伸手，顺了顺那妞脸上的头发。
没想到，那妞愣了一会儿，却开口便激动地翻问他：“你也是Z城人？你带我回家好不好？求求你，带我回家！”
舒印立马就意识到自己惹上了麻烦，也顾不得“生意”了，抬脚就打算走人。
那妞却在后面跟了上来。不管他怎么恐吓，都没能将其吓退。
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那妞竟然还死皮赖脸地睡在他那小破屋子门前。
舒印当即便怒了，一脚将那妞踢醒过来。烦躁地恐吓了几句，吹着口哨晃荡着出了门。
他在外面转悠了半天，没接到一单“生意”，中午鬼使神差地拎着两盒盒饭回了家。她果然还在。
洗干净脸的妞五官长得挺漂亮的，不过因为年纪小，看起来还很稚嫩。是个上等的货。
明明人都待在他家里了，那妞还一脸警惕地看着他。
看见那双胆怯如小鹿的水汪汪的眼睛的时候，舒印没忍住，递过去一个塑料盒子，又开口吓唬她：“吃吧，多长点肉，等卖了好价钱老子请你吃更好的。”
舒印并不是吓唬她，或者说，不只是吓唬她。他那会儿真就是做那一行的。
因为他稍微显露出一点善意，那妞就放松了警惕，鼓着眼睛主动告诉了他自己的名字，然后红着脸问他的名字。
原来叫罗小善啊，他当时一边玩味地想，一边懒洋洋地告诉了她自己的名字。
他不知不觉喜欢上了逗她的乐趣，那一瞬间，心里忽然就有点舍不得将其出货了。
他强逼着她叫自己舒大哥，向来胆子小的妞，不知为何，却固执地不肯叫。
熟悉了以后，那妞就更是软磨硬泡地要他带她回老家。她甚至可笑地以为他是好人。
那时候舒印在外晃荡了几年，实际上已经几年没回过家了。他心里很不耐烦，想着是时候把这个聒噪的货物送出去了。脸上却笑眯眯地，嘴上极欢快地应了她。
之后又过了一段时间，他终于和人谈好了这笔生意，就在那天，他给她买回去一件在当时来说又新潮又漂亮的衣服。
他把“交货”日期定在了他们“回家”那天。
拿到衣服的时候，那妞简直高兴坏了，又激动，又拼命想要压抑。看到她那副样子，舒印的心情不知怎么就觉得很好。
他很喜欢那妞看自己时眼睛里满满那种“你好厉害”的眼神。从小到大，她是唯一一个。
交易的地点，就在人流涌动的火车站。两人匆匆去了火车站。
那妞换上了他替她买的新衣裳，但他不知道自己抽的哪门子风，临近交货时间，他却忽然反悔了。要命的是，对方是得罪不起的人。
他告诉她的回家，从头到尾不过是一场骗局，也根本就没有买过任何车票。春运期间，当天的票早就售卖完了，舒印直接带着她逃票上车，最后却因为她，被站台人员抓个正着。
他无意中看见了“交货人”，忙拉着她的手，两人匆匆逃出了火车站。
最后他带着她去了长途汽车站。两人躲进了行李舱里。
没想到，半夜醒来时，发现遇到了抢匪。更糟糕的是，那一伙人，舒印还认识。
他在做人肉生意之前，就是在那伙人手底下帮人讨债的。
最后那次去帮人讨债，欠款很多，去了地方才发现，欠债者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儿，样子很凄惨。
舒印那时候已经见惯了那种场面，被催债要债的哪个不是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但当时不知怎么就心软了一回，最后放过了那个老头儿。
账便算到了舒印头上。
落到那群人手里，少说也要去半条命。舒印没那么傻，自然趁夜跑路了。
没想到，在外晃了大半年都没事，好不容易再发次善心送人回家，就又倒霉地遇到了那伙人。
那伙人撬开行李舱翻行李的时候发现了两人。
舒印本来有幸没被人认出来，那妞却被人瞧上了，撕心裂肺地喊他，要他救她。
他舒印算什么人呢？自己都管不过来，她还指望他去救她。可偏偏他该死地没管住自己的腿。
他听着那伙人把她拉上车。车子已经发动了，他忽然跳起来过去死死扒住了车窗。
最后被狠狠揍了一顿。
舒印的头被打破了，留了很多血，两个人被遗弃在一条逼仄的混凝公路上。
他的意识是清醒的，但是头很晕，嘴里的血腥味也很浓。但看着那妞担心无措的样子，看着她满脸眼泪地问东问西，他最后勉强笑了笑，冲她晃了晃趁乱摸来的票子，说：“扇子，别哭，哥一定带你回家，你看，咱有钱了。”
年前在街上他偶遇到来找他的她。
舒印并不知情，但请她去小面馆吃了一碗馄钝。那妞开口问他年后打工能不能带上她一起的时候，他很诧异，当时愣了愣。不过，他当时没应。
她的眼神湿漉漉的，很胆怯，看着他，却是认真的。舒印从那里面看到了一抹依赖，还有有别于从小到大看管的那些鄙夷和失望的期待。
那是他从未体会过的一种感觉，然而，他竟也觉得不赖。整个年也因此过的很高兴。
年后，临走时，舒印去找她，才晓得人已经走了，听说跟着舅舅一家去了浙江。
大老远的，他连想也没想清楚，就鬼使神差地追了过去。
浙江太大了，虽然知道一个大概的地址，但找到她，却花了足足十天的时间。
不过，找到人就好办了。
他自由懒散惯了，很难回到那种老老实实上班的日子，知道她在一家缝纫厂里工作，在厂区那一带逛了一圈，见小吃街上一水卖吃的的，第二天便果断去买了辆小推车，打算买肉夹馍。
舒印原本打算等小摊的生意稳定下来再去找她，没想到，在这之前，那妞先发现了他。（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