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冯露露立马松开我的手，抬脚就跑。然而刚跑了没几步，就绊倒了。
我犹豫了几秒，过去将她扶起来。她浑身都在颤抖，眼泪淌了半张脸，全身软得好像只要我一松手随时就会倒下。
那副软弱的样子，让人看了心里火大得不行，我皱了皱眉，吼了她一声：“行了，别哭了。”
她紧紧抓着我的手，嘴巴死死闭着，不让自己哭出声，眼泪却还是成串往下掉。
算了，既然来都来了，就当做一回好事吧。
“别哭了，我和你一起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闻言，冯露露赶紧抬起衣袖抹了抹脸。
等到走近李叔，他告诉我们，原来罗耀明不知惹了什么祸，又在茶馆里和人打了一架。对方四五个人，下手也狠，没几下就将罗耀明揍趴下了。
据说那几个人走后，罗耀明很久都没能从地上爬起来。周围看热闹的也没一个人管他。
李叔是从和罗耀明在一个茶馆打牌的人那里听说的，知道后便赶紧过来通知冯露露。
我们随李叔赶到事发地点的时候，罗耀明已经不在那里了，茶馆打牌的打牌，闲扯的闲扯，已经又恢复了热热闹闹的场面。
随便问了下坐在茶馆门口那桌的人，都说人离开了，却没一个人知道他往哪边去了。冯露露担心得不得了，急得又要哭出来。
我只好瞪她一眼，率先转身走人。见状，她总算吸了吸鼻子，巴巴地在后面跟上来。
我们沿着街道找了一下午，最后沿着赶集的那条小路找回去，沿途倒是有人说似乎遇见过，不过那时候人已经醉醺醺的了，面红耳赤的，他也不确定到底是不是罗耀明。
天渐渐黑下来，罗耀明最终连个影子也没找到。
冯露露已经六神无主了，回家之后也只晓得哭。我见不惯她这副样子，可是看多了，不知怎么竟也觉得有点可怜。
走了一下午，肚子很饿。我去灶房里随便下了两碗面，递了一碗给她，埋头吃自己的。我快吃完的时候，冯露露终于抽抽噎噎地动了筷子。
这一晚几乎没怎么睡着。倒不是因为担心罗耀明。而是，黑暗里耳朵特别灵，半梦半醒的，总听见隔壁屋子里断断续续的哭声，心里实在烦乱得睡不着。
早上，天大亮了冯露露也没能起来，我去她房间里看了看，才发现人烧糊涂了。
我找了两包感冒冲剂，端了杯水，让她冲服下去。中午就煮了点稀饭。
吃过饭又待了一会儿，冯露露的烧退了一点。罗耀明还是没有回来。
罗小玉放月假一般下午两三点大概就能到家了。我进屋和冯露露说了一声，打算离开，没想到，被她死死抓住了手，不要我走。
我耐着性子告诉她：“你睡吧，罗小玉马上就回来了，你让她照顾你。至于罗耀明，他在外面消失十天半个月也很正常，早晚总会回来的。”
冯露露摇摇头，“你别走。你就留下来吧。”
“你该知道，我对罗耀明，对你，对这整个家已经没有半点感情了，待在这里只会让我感到不痛快，我不可能留下来。”
她紧抿着嘴，没说话，却还是死死抓着我。
我真的恼火了，劈头盖脸骂了一顿，狠狠扳开她的手指。最后见我真的起身离开，她竟然不顾疼，直接从床上摔下来，抱着我腿不让我走。
完全是油盐不进的样子。
地上挺凉的，我和她僵持了很久，直到罗小玉回来，我也没能抽身。
之后就突然下起了雨。
雨势很大，下了两个小时，完全没有停下来的趋势，天色渐晚，雨幕里的一切慢慢黑沉下来。
我和罗小玉彼此看谁都不顺眼，但我最终没有走。雨实在太大了。
平常常有邻居的猫在房顶上走动，瓦片踩滑了不少，一下雨，屋子里就四处漏雨，我把家里的桶和盆全用上了，还是不够，最后只好挑漏得凶的地方接。
到第二天早上的时候，所有的盆和桶几乎都接了一半以上。更恼火的是，天上又开始下雨。
这天晚上，罗小玉和冯露露吵了一架。
冯露露和她说了让她退学的事情，她又哭又闹，最后千辛万苦从冯露露那儿拿到两百块生活费，第二天一早收拾东西回学校去了。
这场雨整整下了一天两夜，终于舍得停了。坝子里湿哒哒的，只留下一串醒目的足以盖过脚踝的脚印。
路上到处都是水，田土跨坡的地方也不少。
我想了想，干脆再留两天，等到天晴了，地上干一些，再走也不迟。反正我也没别的事情。
可之后，天也并没有彻底晴起来。
大概又过了几天，一个赶集天的早上，李叔冒着小雨带过来一个消息，说可能找到罗耀明了。要我们去接人。
问李叔人在哪儿，他也不太清楚，说别人告诉他，顺着赶集的那条小路走，就看到人。
我当时没明白这个意思，冯露露也没有。
直到后来，走到中途那片水田旁的小水潭边，看见围着一群人中，我才隐隐意识到什么。
我从那些腿的缝隙里看进去，看到稀泥上面平平整整躺了一个男人。
冯露露已经认出了那身衣服，她扒开周围的人就钻了进去。然后我听到了她的哭声。
我心里没什么感觉，朝前走了几步，周围的人给我让出位置。
我淡淡朝地上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那个人，脸青青紫紫，不知是喝了太多水还是泡了太久，周身已经肿得面目全非了。
我实在不能相信眼前这个人是罗耀明。他不是那么横的一个人吗？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死了呢？
冯露露还在哭，哭了一会儿，又咬着牙使劲抽他耳光：“你喝啊！起来接着喝啊！喝死你，喝死你……”
李叔赶紧过去，让她住手：“小冯啊，别抽了，你无论抽多久，他也没有知觉的，还是先想办法把人弄回家吧。”
时间太仓促了，家里根本没有准备棺材，只好现找木匠做。罗耀明在堂屋的草席上躺了一天，之后才被移进棺材里。
由于天气闷热，尸体之前又在水里泡过几天，棺材里虽然放了冰块，但渐渐的，整个屋子里还是能闻到若有似无的尸水味。
冯露露和罗小玉很伤心，做法事的时候也一直没停哭过。
我听到亲戚和邻居说我冷血，但是我真没什么可哭的。我不伤心，我也不想装出一副故作伤心的模样。
脑子里好像没什么可想的，印象最深的是下葬前那天半夜里，开棺看他的最后一眼。
这个男人，即使离开这个世界，也抱着恶意，给活着的人留下一片难忘的阴影。
没有什么比在昏暗的灯光下，看见一张脸孔浮肿，面貌青紫，且鼻孔里往外冒血泡的脸更恐怖了。
经此一夜，罗小玉直接被吓病了。眼看着马上就要高考了，她最终没有再回学校上课。之后好长一段时间，睡觉都不敢关灯，而且常常尖叫着从睡梦中醒过来。
我倒是没什么可怕的，罗耀明和我相看两相厌，就算死的不甘心也不可能托梦给我。
办完这场丧事之后，我便离开了罗家。
这回，是真的要离开了。
本来打算临走前去悄悄看一眼舒印，后来想想，还是算了。
我走后这十几天时间他都没来找我，想必，他妈妈根本不愿意他和我再有任何交集。
我最终孑然一人离开了Z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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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荏苒，转眼，三年一晃而过。
生活奔波不定，最开始没钱也居无定所，但零零总总，三年还是这么熬了过来。
三年间，我辗转于无数个城市，最终在停成都停留下来。
人们都说这是个适合养老的地方，我却觉得，它同样适合我这样漫无目的的人。这里的生活节奏不快，不会凭空让人感到压抑。
三年时间，我脸上的疤痕全部消散了，身上和心上那些伤口也已经不痛了，只有右手小指，还遗留着昔日的痕迹。
我在这个地方安定下来后，也终于下定决心，要找一份长久一点的工作。后来，就在一家小公司做了前台。
一开始还是有一定难度。我从来没接触过电脑，复印打印资料也不太会。最后靠死记硬背，顺利度过了试用期。
前台要做的工作其实也不多，只是比较杂，其余很大一部分时间都是耍过来的。
我在这里认识了一群新的人，结识了一群新的朋友，还有了一两个新的追求者，我很喜欢这里的一切，只是恋爱，没再谈过。
有时候，看着身边和我年龄一样的人群，我总会有种错觉——我比他们都老。这种老态无关外貌，而是心态。
他们还很年轻，每天忙着学业，忙着恋爱，忙着工作，对生活还抱着极大的热情和期待，而我，我只是希望生活能这么平平顺顺过下去就好。
熟悉以后，楼下开小面馆的阿姨常常和我开玩笑：说我年纪轻轻，却老爱故作深沉。
每次听她这么说，我都一笑而过，但我没办法否认。
我也有过年轻的时候，只是那段日子过得太快了，而且提前耗尽了我所有的激情，而那些青葱岁月，那些梦想和憧憬，都已经跟着当年的风呼啸着从我生命里过去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