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去踢了他一脚，“要睡回你家去睡。”
伍春雷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睁眼瞧见是我，顿时从地上蹦起来，表情又高兴又委屈：“你，你去哪儿了？我昨天找了你好久。我找不到你。”
“我心里乱，你别烦我。快回去吧，啊。”
“哦。”他委委屈屈瘪着嘴，从怀里掏了个桔子递过来，“这个给你。”
见我不拿，便固执地伸着手。
我无奈地将桔子接过来，“好了，你快回去吧。”
屋子里乱糟糟的，到处都留下翻找过后的痕迹。我没管，煮了点米粥装好，去爷爷屋子里收拾了几件衣服，又给自己拿了两件，将门锁好后就回了医院。
回去的时候爷爷还没醒。我看没水了，便拿了水壶出去打水。
拉开门的时候，见冯露露期期艾艾挡在门前，双眼肿得跟桃子似的。见我要出去，她往旁边挪了两步。
自上次被砸到脑袋之后，她已经完全没有了之前的嚣张跋扈。
我实在没力气和她说话。
冯露露在后面默默跟着，一路跟到了水房。等到水温烧开，她才开口：“你爸爸他，他这次没借到钱。”她顿了顿，又接着说：“之前欠过很多人的钱，人家都不肯再借了。”
“哦。”听到这话，我心里一点都不感到奇怪。罗耀明的秉性，恐怕没有人比我回家这段时间以来的感受更深刻。
我躬身打开了水阀，一手拎着水壶把手，看着开水成股流进水壶里。看她支支吾吾的似乎还有话讲，便问她：“还有什么事？”
冯露露身子抖了抖，“你爸他……在镇上的医院里。”
“怎么回事？”
“在镇上的小茶馆里被放高利贷的人捉住，打了一顿……就是之前来家里的那伙人。你爸他，断了两根肋骨……”
我手没稳住，水壶晃了晃，开水打在壶嘴边沿，接着溅到了手背上。
“你，你别慌，你爸的病不是很严重，医生说是什么闭合性……额，骨折，用胶带固定好就行，不需要做手术。”
“银行不肯贷款，我，我去了你外婆家一趟，凑了些钱，给，给你爸交了医疗费，这，这里还有两千块……”说着，她在口袋里摸了摸，将钱递过来。
如今正是缺钱的时候，我没同她客气，伸手就接过了钱。
回病房的时候爷爷已经醒过来了。他的状态看起来不太好，只断断续续说了几句就沉默地闭上了眼睛。
冯露露陪着在医院里待了一上午，回去伺候罗耀明了。
她走的时候，我突然想起，自己还没向超市老板请假，便让她帮我辞职，顺便把工资结了。
等她走后，爷爷忽然睁开眼，艰难地抬了抬右手手指要我过去，“小，小善，你，你过来，过来一点，我……有话，要说。”
他费劲地转过头，想要用右手去扳自己的左手。那只手，从一开始就捏成拳头，一直没有松开过。
他的手根本没有力气。我凑过去，帮忙扶起他的左手，“怎么了？是手疼吗？”
他缓缓摇了摇头，“我手，手没……力气……你帮我，打开它。”
我依言打开，发现里面皱巴巴地捏着张纸。
打开一看，是我的购票凭证。
“这是……你让我，让我保管，的东西……你自己，好好收着……别，别让，你爸抢，抢去了。”
我的眼睛一下就红了，“是他把你推去撞到柜角的？”
他摇摇头，“我，我把它藏在……枕头里，被他，被他翻到了……我很生……很生气……骂了他一顿，把东西抢，抢了回来……晚上起来走夜，不知怎么回事，头忽然很晕，咳咳咳咳……”
“爷爷！你别说了，你好好休息，别说了，是我不孝，要是我没让您帮我保管它，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脑子里像有意识似的将来龙去脉梳理了一遍。
罗耀明去领了身份证后，心里起疑，怀疑我要走，便去我屋里翻找东西。
他在我屋里没翻到，就又去了其他屋子找，最后在爷爷屋子里翻找到，并和爷爷起了争执。
老年人本来血压就高，被这么一气，就急得脑充血了。起来上厕所的时候头晕，下巴撞到柜角后又咬到自己的舌头，发不出声，最后穿着线衣线裤，躺在冰凉的地上冷了一晚。等到早上去叫他吃饭，才被人发现。
他明明是个慈祥的老人，对周围的人好，对所有的小动物好，何至于到了七十多岁的年纪，还让他遭这种罪？！
要不是因为我！不是因为我！他现在不会变成这样！
我趴在床沿上，脑子里的情绪翻江倒海，咬着牙告诉自己不准哭，眼泪还是不受控制地顺着眼角落下来。
那只枯槁似的手在我头顶上轻轻拍了两下，“傻孩子，爷爷没事，哭什么呢。”
我使劲擦了擦眼，抬头去看他，“我没哭。”
他总算笑了笑，“没哭，就好。你记着，把东西……咳咳……藏好一点。”
我捏紧了手里的废纸，“嗯。我会的。”
他一定不知道，这张购票凭证已经只剩下一半了。还当宝贝似的捏着。
那双浑浊的双眼望着窗外静静注视了好一会儿。
见他嘴唇干得厉害，我倒了点水出来，拿棉签蘸水去涂他的嘴唇。
他这时却忽然转过头来，“如果这里，让你……不快乐，就，就离开吧。”
手里的棉签落了下去。
他咳嗽着喘了几口气，“爷爷，不希望……看着我，我的小孙女……不快乐。”
我狠狠点头。
可我心里比谁都清楚，不管罗耀明有没有扣留我的身份证，不管车票有没有到期，不管还有没有钱，眼下的情况，我也不可能离开了。
那天，我像个疯子似的躲在医院厕所的小隔间里悄悄哭了一整晚。
罗耀明的伤势确实不重，他用胶带固定了伤势，因为心疼钱，听说在医院住了两天就龇牙咧嘴硬憋着一口气出了院。之后就不知躲到了哪里。
冯露露的变化特别大，好像变了一个人一样。给人的感觉好像真的改过自新了。罗耀明缠着一腰的胶布出院后，她主动过这边来接替我。并且将超市那儿结余的工资全部给了我。
我心里有一点欣慰，可是一想到罗耀明这个前车之鉴，我对她还是警惕着，没有好脸色。
她倒是不介意的样子，有一天我们面对面在医院食堂吃饭的时候，她忽然认真地问我，虽然她悔过的有点晚，问我能不能原谅她之前的所作所为。
罗小玉的学校就在县医院所在的这个镇上。我在门卫科打听好了她的班级情况，便登记去找了她的班主任。
我带她去医院看了爷爷，她只是甜着嘴说了几句好话，哄着爷爷睡着，便拉着冯露露出了病房。从虚掩的门缝里，我听到她在向冯露露讨要生活费。
二十五号不到，家里给的生活费用完了不说，她竟还向同学借了两百！
我就听着冯露露一个劲说着“家里没钱了”。
罗小玉不管这些，也不怕被人看，就站在那儿和她“理论”。
冯露露被吵得不行，后来拉着她走远了一些。我好奇地走到门口，悄悄探头出去，看她从口袋里摸了钱出来，悄悄数了三百给她。
我心里已经生不出气了，也没有当面去揭穿她，只是难免有点失望。
由于冯露露说我一个人照顾爷爷这么久很辛苦，固执地要我回家休息两天，这天下午，我便拿着换过的衣服座客车回了家。
烦心事真的是一件接一件。离家差不多还有一百米的时候，我看到了伍春雷和他妈还有他两个姐姐。
估计是伍春雷又傻乎乎地跑来这里蹲点。那三个女人正在小路上拉扯着那傻子，试图把他拽回去。
伍春雷还在扭着腰背挣扎，“我不回去，我不！我就不！”
他妈黄雀仙一巴掌就糊上了他的脸，“你个吃里扒外的小白眼狼！老娘把话撩这儿了！今天回去也得回去，不回去也得回去！春风春雨，给我逮实了！”
伍春风和伍春雨一左一右逮着那傻子的胳膊，黄雀仙则在背后按着他的脑袋，那傻子被押着一杵一杵地直朝前拱。
我实在不想和这几个人打照面。无奈这里连条岔道都没有，完全没办法避开。
那几个人拉扯了一会儿，很快也发现了我。
伍春雷像突然活过来了一样，几下甩开身上的手就朝我跑了过来，手脚接着就死死缠住了我。
“喂！你要干什么，你放手！”我感觉自己快要被他勒得不能出气了。脑子里空得没有了声音，只能看到另外三团肉球在往这边挪动。
伍春雷死死箍着我，“我不放，不放。我一放，你又要走。”
我一个人完全不是那傻子的对手，他光是靠吨位就能完全压制住我，后来还在是那三个女人的合力协助下，我才得以脱身。
伍春雷不干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就开始嚎啕大哭，嫌不够似的，边扯枯草边在地上打滚，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伍春风和伍春雨忙蹲下去柔声安慰，黄雀仙却叉腰挡在了我面前，喘了口气道：“我们谈谈吧。”说着，伸手在脸侧扇了扇。
想必是之前使了太多力气，现在正浑身发热。她又解开按扣，把羽绒服的拉链拉到了底。（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