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离来不及思索，从房顶一跃而下，将那女童接到怀中。哪怕隔着冬日的衣衫，依然能感觉到从那个女童身上传来的寒意，只是让绍离震惊的不是她已经冻到这种程度，而是她从树枝上坠落的时候竟然安静的如同今日的落雪，悄无声息的下落，双目紧紧的闭上，似乎等待着痛感的到来。
那个女童在他的怀中睁开眼睛，带着一丝疑惑，却是清澈的让人难以忽略。绍离足尖一点，枝桠上的落雪便又落了几分，一个旋身衣袂飘舞从雪花间穿过，随后落在屋顶之上，动作行云流水悄无声息。
那时的绍离也不过是一个少年，竟是老成的看着怀里的女童。而那个女童被这样毫不掩饰的目光有些吓到，竟是后退了几步，差点从屋顶跌落下去。绍离伸手将她又向自己身边拉了拉，才彻彻底底放开了她。
“你为何要那枝头的雪？”
那个女童的眼睛滴溜溜的一转，明明比他矮上许多，却丝毫没有输了气势，“你为何要夜闯我家的园子？”
如此咄咄逼人的样子和她现在的狼狈极其不符，绍离感觉好笑，“我来看月亮，难道月亮也是你家的？”
那女童语凝，竟然不知该说什么反驳，完全没有发现他狡猾的偷换了概念。
于是，绍离又开口循循善诱道：“我已经告诉了你，你也应该告诉我为什么要那枝头的雪了。”
那女童低下头，从怀中将之前的小瓶子拿出来，嘴角不自觉的浮现出笑意，“二娘说若是采集隔夜的浮雪化成的水烧开了后，沏茶给爹爹喝，爹爹一定会喜欢月儿和娘亲的。”
绍离嗤笑，想不到那个女人将自己的女儿送到这种地方来了，既不能护着她的安然，又不能让她无忧。既然那个女人都不在乎，他何必不趁此机会落井下石一番，“你爹爹就算喝了，也绝对不会喜欢你和你娘亲的，不然又何必是你二娘与你说这种话。”
谁知道那个女童垂下了眼帘，半晌都不出声，他都以为她哭了，谁知她却低低的说道：“我知道。但是哪怕有一点机会我都要试一试。这种事情对娘亲重要的紧，我不愿娘亲日日哭，日日怨。”
“你不怨吗？”
那女童抬起头，目光如同冬日的月光，皎洁纯净，“我为何要怨，若是我也怨，娘亲该怎么办？所以我不怨，如果怨恨的活下去实在太累了。”
“世间有几人能随心所欲，皆是在这红尘中苦苦煎熬着的。就算你不想恨，不想怨，也总是无可奈何，身不由己。”
那女童向手心呵了口气，团团白雾便温暖了她的手心，不自觉的微笑，“我的手都冻僵了，现在也算是‘身不由己’了，可是我都没有怨啊。”
绍离嘴角一挑带出一个不大不小的弧度，他后退两步看着她，月光下的她有些耀眼，让人无法忽视。
她看着他退到屋檐的边缘，并没有惊慌，只是用淡淡的语气开口道：“你要走了？”
没有让他将她从屋顶放下去，周围没有梯子也没有什么能下去的东西，按理来说应该很焦急才是，可是她却是淡淡的开口问他是不是要走。
“对，我要走了。”
“不看月亮了？”
“不看了。”
那女童慢慢的坐在屋顶，双腿曲起，双臂环绕在腿旁，对着他点了点头，“后会有期。”
绍离便真的消失在房顶之上。
后来派人打探，才知道过了两个时辰那女童才回到屋子中，身子早已经冻得微僵，那家的小妾不肯给她找大夫，她的娘亲竟是抱着她三天，用体温将她暖了回来。
绍离的目光深沉的看着密室中的一汪清水，那汪清水上面倒映着月亮的倒影，他慢慢的错开了目光，心底中有一个地方慢慢的冷却，如此一来，你还不怨吗？
往事如风，掺杂着雪花一般飘进心底，无法抹去，无法遗忘。绍离看着掌心的雪花，双目微合，桃夭，从此天南海北，各自珍重。
桃夭从梦中惊醒，身边的东方媚儿睡得依旧香甜，她走到窗前，推开窗子，外面月光如水让人心生安逸。想着几个月前她还在于绍离在山林中四处逃亡，那日从山洞出来的时候，他的表情带着一点尴尬，伸手碎石的样子还历历在目，明明时光未走得太远，却让她仿若隔世。想当初她曾经为了活命想要逃开他的身边，却偏偏又兜兜转转回去，终于她想要留在他的身边时，命运却又如此。世事无常，她也只能随遇而安。
当东方媚儿解了毒，百晓生会告诉她救绍离的方法，而这些也是她唯一能为他做的了。这些做完，她或许不再是那个桃夭，而是皇朝的公主，再见面之时，或许短刃相接或者兵戎相见。沧海桑田，相忘于江湖。
烛火被风吹得忽明忽暗，东方媚儿从床上突然坐了起来。
“不要！”一声尖叫让桃夭回眸望去，只见床上的东方媚儿额头上带着细细的香汗，不知道做了什么梦让她花容失色。
东方媚儿好久才找回自己的意识，她摊开自己的手心，手心中一道红色的线慢慢的向手臂上蔓延，看起来十分妖异。她知道身上的毒不应动情，却几次都控制不住，午夜梦回竟是梦到百晓生站在崖边深情的望着她，那目光仿若想要想要将她深深的刻在脑海之中，唇微动，缓缓吐出四个字，此生无悔。
他的脚步向后面退去，之后竟然展开双手，风吹起他的发，看起来像是纠缠了一生的眷恋，微笑如同以往的华贵，从未更改他江湖百晓生的姿态，向后慢慢的仰去，坠入那万丈深渊。
而她还来不及到他的身前。
醒来之时，才恍然晓得是一场梦。只是她的心却如坠冰窟。
桃夭从窗前走到她的身边，之后坐在床沿看着她，明明那样美的容颜却带着深深的落寞。
“如今我才明白，当初你做的是自己必输的赌注。当日你也曾在讨伐山庄的行列之中，自然知道那天琉陌在山庄之内的事，所以你知道无论谁都有可能做上武林盟主，只有琉陌不会，甚至他连武林大会都不会参加。从一开始，你就是做了一个必输之赌。任谁都看出百晓生对你情深，却无人发现你对他的痴情一片。”桃夭看到她手腕上的那条红线，慢慢将她凌乱的发整理好，“既然如此，为何要彼此折磨。”
东方媚儿看着手腕上那条红线，却是惨然一笑，“这毒在我体内已经潜伏许多年，当初我那未婚夫在新婚之夜失踪之事我知晓是他做的，但是我去寻他却一直没有找到他的身影，却被别人盯上，害的我在大婚之日被人*。当日我想要服毒自尽，却被人救下，我欠那人一条命，他用毒来压制住我体内的毒，若是解了我的毒，只怕也是无力回天了。桃夭，你也打了一个必输之赌，只不过我知道，而你却不知道。但是，就算你输了，我也会让他将救治绍离的方法告知于你。”
桃夭的手停在她的发上，声音带着一丝轻易便能被察觉到的颤抖，“你说什么，不是解了毒你便无事了吗？”
没有先问绍离之事，却是先询问她体内的毒，东方媚儿温柔的抬起头，“这些日子，桃夭我很开心，比我这一世都要幸福。身旁有我爱的人，也遇见了你，我从未将心中之事吐出，压得心中郁郁，如今对着你竟是全盘道出，心中的苦涩也解了一大半。”
桃夭看她的发丝垂在她的手背上，从见她第一面的时候，便是媚气勾人心魄的眼神，世间的女子若是说妖媚无人能敌她一分一毫，看惯了她那种动人心魄的样子，如今她眼中的温柔却是让桃夭感觉到她心底的那一分释然，对执着那么多年的爱恋，那么多年的痴缠，那么多年的追逐，那么多年的憎恨，都在这一刻放下了。
“你说的什么话，这毒不解，依旧如此是不是就可以保住你的性命了？”
东方媚儿双目一眯，带着几分媚意，“难道你想要就绍离的方法了？”
没有一丝犹豫，她脱口而出，“方法我会另想办法，你的毒就不要解了。”
“傻丫头，这毒就算我不解也是要死的，这个毒比我服下原本的毒药性大了许多，若是动情我就已经时日无多了。”
桃夭摇了摇头，“你只要离百晓生远远的，这其中缘由我会解释给他听得。”
“若是让我如同以前那样日日活着 ，我更愿与他在一起之后中毒死去。与他相伴哪怕是片刻，我都感觉是自己的幸事，我不愿你告诉他，不然他一定会离我远去，对我来说活着已然没有什么重要。”
“可是死了，便是什么都没有了。”
东方媚儿看着手腕上的红线，“可是活着，什么都没有岂不是更加悲惨。”
这一生，痴缠怨恨她都受遍，百晓生，你知晓天地万物沧海桑田变幻无穷，你知晓人心不古世态炎凉，你知晓运筹帷幄知人善用，可是你可知道那情痴爱嗔，可知她的诸多百般无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