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天泽到达囚室的时候，吴玉龙正在吃饭。
食堂大妈是外地人，做的最拿手的是她老家最出名的酸浆面条。或许是嫁来a市以后太久没有回过家乡，她所做的酸浆面条里总是盛着满满的乡愁，吃一口能把人的牙给酸倒过去。每次只要她做了这个东西，机关里的人奔走相告，一群人吆五喝六地出门下馆子，生怕受到这面条的荼毒。
机关里的人可以跑，在这里拘留着的人却跑不掉。这会儿，吴玉龙正艰难地吃着碗里的浆面条，即便是审讯时那么铁齿铜牙的人，也被这面条搞得龇牙咧嘴五观扭曲，这面条应该端上来很久了，上面一丝热气也没有，到现在也少了寥寥几根。
林天泽没有跟吴玉龙打招呼，直接走了进去。见他进来，吴玉龙收起来自己的表情，隔着结实的铁栅栏，面无表情地往他这边看了一眼，然后低头接着吃面。
林天泽没有说话，他走进去之后什么事情都没做，是一个人坐在了椅子上，看着吴玉龙吃面。
刚开始的时候，吴玉龙还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吃面，慢慢地，他开始坐不住了，或许是因为碗里的东西太难下咽，也或许是这个警察的动作太为诡异，在物理攻击和心理攻击的双重作用下，吴玉龙放下了碗，看向林天泽。
林天泽看着他，问道：“好吃吗？”
吴玉龙摇头，老实地说：“太酸了，不好吃。”
林天泽：“不喜欢吃酸？”
吴玉龙的语气很嫌弃：“娘们才吃醋。”
林天泽点头，却没说什么，过了很久才继续刚开始的话题：“你为什么想杀那个人？”
吴玉龙的回答不出林天泽的意料，从昨天到今天他已经听过很多个人问很多遍了，然而答案一直都没有变过：“看见她想杀了，没什么特殊原因。”
林天泽往前看，一直密切地注视着吴玉龙的表情。吴玉龙很淡定，也很坦然，这种情绪可以解释成已经认命了，说什么都无所谓了，也可以解释成他在背自己已经准备了很久的答案，而到底该怎么解释，只看听的人怎么想。
林天泽又问了一个问题：“你那个屋子你一个人住吗？”
吴玉龙有些迟疑，反过来问他：“哪个屋子？”
“龙门新村那个。”
吴玉龙：“只有我一个人。”
林天泽点点头，觉得自己没什么想问的了，他又看了看对面的那个人，从吴玉龙看到他手里没吃几口的酸浆面条，一边看，一边回忆着今天下午去吴玉龙的住所看到的东西。
因为时间相距很近，他还没有忘记今天下午所看到的东西，只要稍作回想可以回忆起来。
一个不大的出租屋，屋里面很乱，乱七八糟的东西占据了地面，角落里放着一个锅，几个破碗，还有些调料品。
“……”
调料品？
林天泽闭上眼，在脑海里使劲地回放，那是四种调料，分别是油、盐、酱油还有，醋。
一瓶少了一大半的醋。
*
这边的林天泽正在为自己的新发现而震惊，在那边，沈晴已经准备洗洗睡了。
她这一天经历了太多事情，需要好好睡一觉来让自己缓缓。
睡着之后不久，沈晴却又醒过来了。
抬头看着那片浑浊的天空时，沈晴嘴角一抽，这可真是一回生二回熟，三回是好朋友。梦啊梦的，她现在都有心理准备了。
这会儿她身边不远处，有个老头聒噪的声音极为响亮：“我跟你们说，别的不讲，这使斧头的功夫我算是头一个。之前我在四方山拦路当山大王的时候，死在我斧头底下的人可不是一个两个，要不是被人下**丢到乱葬岗，我可还活得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变成一个孤魂野鬼。”
沈晴躺在地上，听着熟悉的声音，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周围，这一次她待着的地方很正常，不是空中也不是什么私人的地方，身边的人虽然看上去样貌不是多么齐整，但却实在得多了。
沈晴刚一站起来，那边正在侃大山的老头发现了她：“闺女儿？你又醒了？”
沈晴走了过去，道：“老伯，两天没见了。”
老头哈哈地笑了起来；“什么两天啊，我看你是睡得忘了时日了，这都三个月过去了？”
“三个月过去了？”沈晴点头，懂，这是切时间了，梦里的东西来回变都是正常的。
老头弹了弹她的脑袋：“你睡得时间太久了，错过了好多次任务，可得抓紧了。”
沈晴秉着入乡随俗的态度点头应道：“好的。”
老头见她如此听话，满意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回到了刚才和别人聚着聊天的地方，开始接着侃大山。沈晴也坐在了一边，准备旁听旁听。
这群野鬼兴许是活着的时候太压抑自己了，死了之后，东家长李家短的无聊东西说了半天，一个人接一个人地交换着活着的时候看到的荒唐事，说说笑笑，气氛和阳间的茶话会差不多，只是少了口瓜子磕。
沈晴一边听他们说些不同凡响的故事，一边在心口自夸。她在梦里居然可以构思出这么多精妙的故事，可见她要是不去当一个包租婆，做一个专门写故事的人应该也能挣笔大钱。
正听着一个清官受罚的故事，忽然有一个断头鬼站了起来，被捧在手里的脑袋上嘴唇不停地动：“你们看，清官啊到哪儿都受人排挤，你看阎罗王殿下，本来掌管着第一殿，因为可怜有些被冤死的人，放他们还阳，被下放到了第五殿，真是可怜。”
老头不以为然地哼了一身：“活人是活人，死人是死人，死人死得冤让他们下辈子投个好胎不好了，让他们还阳反而乱了秩序了。”
一个断腿鬼笑了：“你这土匪还懂得什么叫秩序？”
老头舞着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斧头：“不然我靠什么管我的山寨，去去去，别打岔。”
一圈鬼在这里笑闹起来，正是热闹的时候，忽然从远处走来一个黑胖黑胖的男子。
老头见了那男子，立刻上前，赔笑道：“无常爷，不知有什么差遣？”
黑胖子没有搭理他，自顾自地四下望了望，片刻后，视线对准了沈晴：“你给我送趟东西。”
沈晴诧异地伸手指向自己：“我？”
黑胖子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个木盒子，而后将木盒子凭空一扔，木盒子稳稳地落到了沈晴的手中。
黑胖子见沈晴已经拿到木盒子了，道：“你去那桑树后的问心居里去，把东西递给谢必安。”
沈晴还准备问问路到底应该怎么走的，话还没说出来，也只一眨眼的功夫，黑胖子已经走远了，胖大胖大的身材出现在河岸那边。
沈晴于是只能捏着盒子去送东西了，老头儿热心，给她带了一截路，只不过走到桑树边上不敢再往前了。
“那位无常爷可不允许其他人进他的地方，你是有事要做，他当然不会怎么着你。我要是随便进去了，只怕一会儿变成灰了。你去吧，我老儿先走了。”刚说完话，老头儿直接跑掉了，逃跑的速度和那黑无常比也差不了多少。沈晴耸耸肩，拿着盒子往前走。
走了不大一会儿，她看到了一个不大的院子，门口挂着的匾上正好写着“问心居”三个字，沈晴敲了敲门扉，院子里无人应答，她看了看手里的盒子，决定直接走进去。
倘若人不在的话，她直接把盒子放进屋子里也算是完成了任务。
她顺着青石砖铺的路往前走，来到了屋子前面，又敲了三下木门，依旧没人应答，沈晴心想屋子里大概是真的没人，放松地一脚踏进了屋子。
哪成想，一进屋沈晴发现屋子的主人正坐在靠墙的椅子上，单手支着脸，沉默地看着她，脚边还放着一个炉子，炉子里的东西大概是滚了，噗通噗通地响，一股儿香甜的奶味从炉子里散发出来。
沈晴直接定住了，日啊，为什么明明人在屋里不说话，悄不作声地猫在屋里煮牛奶喝是哪门子的情趣？
她尴尬地站在原地，指指手里的木盒子，又指了指门，完全不知道该怎么组织语言，偏生谢必安那个王八蛋见了她这个窘迫的样子，非但没有觉得抱歉，反而露出一副饶有兴致的样子，看上去要被她个逗笑了。
沈晴面无表情地看向嫩得可以掐出水的谢必安，心想，这要不是在梦里，她要打谢必安了。
不对——
沈晴反过来一想，这是在梦里，她可以随便打谢必安泄愤啊，反正梦里都是假的，梦里都是反的嘛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