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菜比卖鸡那种有生命的家伙要好些，对他们自然也是老手，赚钱的“手经”仍然靠的是把小蛇样的秤杆儿耍得神出鬼没。这么多年来，虽然她们这样干奸是奸了点，但看在钱的份上，哪怕钱落不到他的包里，顾秋明也愿干。又过不久，他家门前改成了菜市场，生意做起来更顺手，可是一晃又两年过去了，当初顾秋明他妈对他讲的那种享福的日子连个屁影儿都没有见着，并仍然被他妈把自己牢牢地掌控在身边使得团团转；更让他没劲的是，时常还搞得他下面那家伙跟只斗架的小公鸡雄起雄起的见了女人就难受，有时自己没办法，只好把手伸裤兜里按住；而在他妈眼里，又仿佛是自己吃了她闲饭，动辄便警告的对他说：“就你这点熊样，二天还指望老娘我给你讨婆娘。”
这天，顾秋明终于忍不住当街朝她火了。他说：“四年呐！——妈！你涮我坛子嗦？——这就是你给我讲的好日子呀！我大学没读成，连单位都让你给戳脱啦！……”
没等顾秋明话说完，他妈的脸翻得更快。她说：“妈！哪个是你妈？我造你个妈！”旋即又带上哭腔数落地朝他骂着说：“好你个死娃娃啊！——短命的！挨刀的！坐班房的贼娃子！——呜！他爸呀！你命不好哟！没赶上这改革开放的好日子哦！——呜！……”
这哪跟哪嘛？
接下来大概是连她自己都发现这样的骂法不对头，旋即又止住还挂在脸上的泪儿哧哧的笑；只笑过几声，忽见她伸手不停地往自己嗅哄哄的腰身下边掏。
顾秋明见她这般模样，紧张地只认为该不会是让自己给气来卡逼了，刚想说点什么，却陡见她走裤腰里手捏一叠花花绿绿的票子唰地朝他眼前一晃，说：“去！一万！给老娘拿起爬！二天接婆娘，生娃儿哩。——老娘我——不毬管啦！……”
他妈这一手来得真狠，出手就一万，直惊得他魂飞魄散。正在犹豫，又见他妈突然用怂恿和命令的口气怒视着自己说：“短命的，拿着哈。再不拿。——你看——老娘我把它，一把火烧啦！……”
惊得魂飞魄散的顾秋明如一只斗败的公鸡，眼前早已一片空白。最后心一横，手几乎像发鸡爪疯般不听使唤地把钱接了手里。
顾秋明自己，还有当街看热闹的众人，本以为他这一接，他妈定会气来当街脱裤子。让人匪夷所思的是，他妈竟淡定来象什么事都不曾发生，随众人让出来的一条道，径直回了屋里。
顾秋明家当门的菜市场本来不宽，早已被堵来水泄不通，但没有一个发杂音。
他们今天全都不约而同的碰巧来到这里，又全都碰巧的遇上这场人人都喜闻乐见的好戏，以致他们全都并住呼吸，彼此拿出一幅十分友善的态度，怀着异常振奋的心情，打足精神站立在仿佛划定的这个里三层外三层的圈子里，在人头转动的人群中尽量稳住各自的桩子不让挪动。稍远或再远点儿的，他们当中，除那些津津乐道议论的人外，有嗑爪子的、有打吻哨的、有小儿骑在大人头上洒尿的、有站立在自行车屁股上的、有爬在木桩样的电杆上的，甚至还有些个年轻人借此打情骂俏找起对象来。哪曾想，当他们全部都仿佛刚进入到节日般的狂欢中，并眼看这场好戏就要——甚至已经进入到最最高潮的时候，他妈竟来这一手，将众人几近山呼海啸般就要暴发出来的兴致憋回肚子里。
场面一下子静了下来，仿佛天空都凝固了，但只静了一会儿，很快人们的眼睛又全都不约而同地盯向了顾秋明，盯在了他手里捏着的一大叠票子上。——啊！在那个号称千元富的年代，顾秋明手里捏着的钱早赛过如今的百万，所以他们当时的表情，一点都不奇怪。
顾秋明依然呆立在原地，手里死捏着大把要命的钱票票，眼前依然一片空白，不知所措，仿佛灵魂已脱离躯壳。随后，突见人们如泄洪的潮水；有的肩挑背搭，有的或推或拉，叮当声不绝于耳地朝他涌来；但在当他们临近他的跟前时，却都又变得秩序井然。
顾秋明依然手里死死的捏住那一大把要命的钱票票呆立在原地，恍若戏院子里谢幕前的戏子摆出他最经典的造型，接受观众的唏嘘；但遗憾的是，当人们走他自己跟前经过的时候，大多只视他如一尊怪物，只斜眼死盯上他们从来都没有见到过的那么多钱，跟着用羡慕且又有些睥睨的眼神，依秩而过，最后朝他丢下一句说：“这娃瓜都瓜了。”说完扫兴而去。
那天顾秋明真想当一回英雄，将让他讨厌到极点的钱一把火烧掉，并借此洗刷掉自己在众人和他妈跟前二十多年来所受到的耻辱；但事实是——像她们这种用胸口粘钱的人，莫说烧一万，恐怕颠过来倒赏他一万，只怕他也没那样种脾性。
现在顾秋明手里有了一万，也实实再再有了一万，但对他来说，就感觉捏了砣烫手的山芋想丢又丢不脱。有几次他想把钱还给他妈，还有几次他想跟他妈一道下乡去进鸡，目的还是要把钱退她；可莫说他妈不肯，简直视他如仇人；甚至连他妈在家门前摆的摊子也不让站一下。无奈之下他心一横，便单脚利手地沿袭了他妈的老路子；比如去乡下买鸡的时候，一定要带上盒风油精，衣兜里一定要揣块吸铁石；去到市场上后，一定不要急着下手买，先将自己身上带来的风油精先抠点儿在手指上，逐个将乡场上那些长得雄势的鸡翻弄一片，在趁对方不注意的时候将风油精往鸡的眼圈子一抹，等呆一会再倒回来，那些鸡们便早已摔磕打睡的变成了不值价的瘟鸡。
又比如，当下手买鸡别人在称秤的时候，一定要让自己的身子尽量往对方的秤砣靠，以便用自己衣蔸里的磁铁将对方的秤砣往下吸。另外在他自己卖鸡的时候，一定要用自己特制的小秤；再不就趁别人不放心在看秤杆子上“点点”的时候，将提秤脑壳的手掌摊开罩住秤脑壳，再腾出根手指来，不起眼地稍用点劲将秤脑壳稳住，这样秤杆子会由他想望多高就多高；再不，干脆就换个小秤砣。又比如，卖菜前一定要浇水，卖鸡前一定要喂凉粉等等。——还莫说，就这样不到两年功夫，他手头的钱就跟母鸡下蛋样，变成了三万。那是上个世纪85年的事，那年他25岁。